坐回已經被坐了一整日的墊子上,依舊重新變成木雕的木心用新的冰冷望着藥房門扇透出一絲光線映出的氤氳,只一絲,夠人看見一點兒,又看不清。就像人心,好像有點兒亮,有點兒暖,卻又望不清晰,你不知道那光暈里的煙是什麼顏色,有沒有水霧,有沒有味道,只能遠遠看着它騰升,旋落,默默無聲。
她雖呆坐,靈魂卻出竅似的走去要抓住些什麼,光也好,煙也好,總能握住些什麼也好,可空落落的,握拳、合掌,都只能觸碰到自己冰冷的肉。
「你去卿婷樓了?是你教碧鸞的?你就這麼想離開這?離開我?」
蘇木心再回神時,已然被他攬進臂彎中。可衣領袖擺,還殘餘着女兒脂粉馥郁,她縮縮脖子,在涼氣逼人的質問里去探看他的眼睛:責備、煩怨是啊,自己這個樣子,連自己都覺得煩透了。
「遺女命賤,註定山野歸林。」蘇木心第二次念叨起這句話,激起他激烈的斥責。
男人狠命晃着她的身子低沉又憤恨:「是朝廷害你成了遺女,你也沒有生來賤命!」他極儘可能壓抑怨火「我跟你解釋過,景純的死是意外!你還要我怎麼做?秦豐!用秦豐的人頭賠你,秦豐一個不夠,滿門呢?你能滿意嗎?你還跟誰有仇?」
祁元熙,我不要你了。
很小很小的一聲輕嘆,仿若平靜湖面上墜下的殘荷花瓣,輕飄飄的阻斷了他聲音里的義憤難平。
訝異、驚詫、失措不多久,萬箭穿心的揪痛若隱若現浮出心頭。
你?你方才說什麼?眼波躍動後他虛眯起眼色不可思議「你再說一遍。」
他眸中地震似的鬆動讓她苦熬的心思忽而湧出報復似的快意,破罐子破摔的木心耐着性子認真抽離他的雙臂,眼底漠然,垂首平靜。
「不比小郡主,我不曾見過三殿下意氣風發馬上挽弓的樣子;也不比那個王宮裏的美人,雪中送炭,救你水火,得你敬奉模樣。我見到你時,便是城府萬千,真假不明的冷冰塊。」蘇木心乾脆背過身去「師心自用,嗜血冷漠。」
師心自用?嗜血冷漠?呵?他無奈又費解抬頭,諷意十足「我比得上你嗎?」見她垂目不語,三皇子才掛着嘲諷冷笑轉至她正前方「那你想要誰啊?古朝言?」
是啊!蘇木心的厭煩只在眼底顯露一霎便被遮掩而過,她快速又無辜抬頭隨口應和。
「太子該告訴過你,古朝言從前可是天空樓的人。」
「他是皇上的人,你不是嗎?」蘇木心鄙夷神情頓生,將他凝固着的眸色擊得粉碎。
近乎咬碎的牙齒還是生生吞回肚裏,朔寧王暗暗捏着拳極力保持着僅剩的冷靜「玉兒,我們」
「我不是你的鈺兒!!!」蘇木心破口,終於崩塌了防線,她極誇張的揮着衣袖拍在自己胸前,再遠走兩步指在他眉間「我!是我!我跟你,沒什麼我們!我不是鈺兒!不是那個鈺兒!!你能不能明白!」
遠走幾步,蘇木心望見身着中衣的三皇子,腰間長墜的藥囊。可藥囊再無半分念想,那絲織暗紋,皆出自阮鈺之手。自己傻乎乎交上的一片真心,分明是人家的兩情相悅!
想到此,蘇木心崩潰不已,轉念便顫巍巍咬牙拔了一根骨簪,飛速奔近他,一手執簪,一手拽住穗子,自己曾經編了幾日幾夜的絡子,眨眼便被尖銳扎得毛毛碎碎得斷開來去,猶如人心。
原先見她執簪靠近,無非與自己泄憤,卻未料她竟衝着藥囊而去。自己再回過神時,時常捏在掌心裏的雙生結已經不成樣子。
「蘇木心!你發什麼瘋!!」
不等出手,不遠處的蘇銀信早早奔來將她的手腕按在地上,猶如天降!
「姐姐!鬆手!」實在怕她傷着自己,蘇銀信一手按住她的腕子,一手捏緊骨簪鋒利的一端。
「你一場孽緣得了這織錦藥囊,牽連我做什麼??!!」看着她一邊哭嚷一邊張揚舞爪對着那藥囊,銀信亦被唬出哭腔「姐姐,那可是老閣主留給你的。」
是啊,藥囊是阮鈺織的,可裏面的藥卻是師傅留下的。掙不脫、理不清的紛擾和挫敗油然而生。
還未將王妃勸服冷靜,臉色鐵青的朔寧王忽而俯身捏住她的手腕,近乎將她拖出園子。留下蘇銀信一路尖厲的嘶吼和哭嚷。
蘇木心躁抑不堪,四肢並用掙扎無果,穿過幾許泥濘幾彎迴廊,再回神便聽着古朝言在自己身邊顫顫叩首之聲:「王妃從前在宮中與奴才舊識,從未逾矩言行,皆是奴才痴心。王妃絕無僭越。奴才死罪,請殿下莫要冤枉了王妃,負她深情。」
朔寧王睥睨俯身跪拜的男子,冷絕漠然眼色下卻是被擊潰到不堪的破碎心臟,分明平平庸才,自己究竟輸了什麼?俯身逼近妻子面前「你現在如意了?」眼見木心遲鈍的目光虛浮在暗夜中,似是尋找着什麼,苦澀再上道「我殺了他,他不就真真長去你心上了?」面前有幾許驚慌的眸子果然霎時安定下來,卻攪得他原本破碎的心臟稀里糊塗的生疼。
三皇子黑着臉起身,捎帶掐住她細長脖頸,對着惶惶叩頭的古朝言冷笑道「古大人新來任事便立功,本王的見面禮,不該吝嗇。」說罷橫下心,將手裏心肝一般的柔軟身子重重扔去他面前,「你既喜歡,賞你了!」
不待古朝言錯愕發話,木心氣絲若游艱難支起狼狽的身子「謝朔寧王成全。」說罷真真靠近古朝言,探手拉住他的左手腕。
後面的蘇銀信仿若得了什麼指示,兔子一般瘋跑着回了卿婷樓。
「王妃!」
「閉嘴!」
蘇木心拉着他,咬緊牙關控制着眼淚,一步,兩步直到那大門木檻已經在眼皮子底下。銀信背負一個巨大的行囊飛一般如約而至,跟隨其後,木心怔了怔,終於未有回頭,真真,跨了出去。
朔寧王終於沉沉闔上空洞,行屍一般再無知覺,直挺挺倒下。
蘇木心長長的髮辮隨着奔跑左右晃動在背上,被餘暉反射出金光映在自己的眼睛裏,自己曾經也這樣被她牽着手腕一步一步奔出險境。
你別跑了,你受了傷,還跑什麼?他的懊惱卻喊不出聲,只得無奈比劃着另一隻執劍的手:你別跑了,我保護你。我逗你玩兒的,這片林子裏埋伏的,全都是我的人,我動一根手指頭,那些山賊都得死,你真的不用逃跑。什麼?你說我騙你,這也算騙嗎?誰叫你這麼傻,皇子怎麼可能落單呢?誰又叫你逞英雄,說要護送我去利州?
生氣了?真的生氣了?生氣了就要鬧出走嗎?出走就出走,我總能追你回來的,誰許你把那支桃木簪送給別人的?無論簡單還是繁複的樣式,誰都比不上你戴的好看。但是,沒關係,我給你的東西都是你的,你願意如何就如何,但你收了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人了。
曾經我給你機會走的啊,你不是捨不得的嗎?為什麼?好吧,我承認,我許你走,可沒答應從此不再見你。倘若你哪日再賊眉鼠眼的撞見我,都是我成心的。我處心積慮想要的,怎麼會得不到呢?
怎麼會呢?蘇玉,你處處仁心,從沒想過對我有多殘忍嗎?
「唉,又是這樣。」南弦擦着朔寧王額上細密的汗珠指示顧北「叫不醒,你把他嘴掰開,我把藥給他灌進去。」
「我自己來。」顧北奪來她手上的毛巾斜目「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你不把王妃接回府里來,你給我」
「怎樣?」南弦忿忿款款做出請的姿態,在空中比劃着「他情願,她高興,他樂意。全洛陽來瞧我們府的笑話我都不怕,哎,碰上這兩祖宗,一個痴一個瘋,現在那個古朝言,比我慌,我們急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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