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妙玉求救般的語氣神態,惠塵赧然沉默。
像袁慶桑這樣的親公爺,不是惠塵敢得罪的。
沉默了一會子,惠塵尷尬道:「事已至此,我也沒有好法子應對。唯有先領你去見他一見,且看他究竟有何企圖。設若他果真對你動了邪念,咱們再想法子,他總不至於今日就將你強擄了去。」
妙玉下意識道:「主持怎可如此,我才不要去見這種人!」
惠塵益發赧然,語氣竟帶上了乞請之意:「我豈不知此事不妥,可今日你若對他避而不見,他必怒不可遏,強要見你,你也避無可避。他還要廢了我的主持之位,奪了我的度牒。」
妙玉神色憂慮,心懷躊躇。
她知道惠塵言之有理,她已難免要見那位霸蠻的親公爺。
她對惠塵尊重感恩,認為今日這場厄難是她引來,不想累及惠塵。
念及此,妙玉喟然嘆道:「罷,罷!我便隨主持去見他,看他究竟想怎樣!若真對我有了邪念,且強橫相迫,大不了我死了乾淨!」
惠塵感嘆:「唉,當初你師父有臨寂遺言,說你不宜回鄉,在此靜居,以後自然有伱的結果,你因此才迄今尚未回鄉。」
「你師父極精演先天神數的,你我皆料想,她所謂的結果必是好的。卻不料今日竟忽遭此厄,難不成你師父所謂的結果竟是壞的?」
妙玉低頭默然。
「我曉得你心性高潔,但目下你要去見的是位尊貴的親公爺,且是性子強橫的,又或許對你有了邪念。」
「你切記要放低姿態,勿露清高之色,惹他動怒。受些委屈,姿態放低了,縱然他對你有了邪念,咱們好好求他一求,或許他便釋懷,不復侵擾。」
「」
惠塵諄諄告誡了一番,才領着妙玉由後院走向前院。
惠塵去了還不到兩刻鐘,袁慶桑就已躁不可耐,領着幾名僕從,意欲闖入後院,被兩個尼姑阻攔。
惠塵、妙玉剛走出後院,恰好看見袁慶桑及其幾名僕從跟兩個尼姑發生對峙,袁慶桑對着一個尼姑怒扇了一巴掌,斥道:「好大膽!賤尼竟敢阻攔本親公!」
斥完他發現惠塵朝他走來,惠塵的身後跟着一位帶髮修行的美貌女尼,正是他此前在牟尼院外邂逅的佳人,目光驟亮,心中暗喜。
妙玉本就心懷忐忑,眼下又目睹袁慶桑逞凶打人的一幕,讓她心內懼怕,暗忖這位親公果真是蠻橫之輩。
惠塵見手下的尼姑被打,心中惱怒,卻不敢將這份惱怒表現在外,上前恭謹問道:「親公爺此舉何意?」
袁慶桑沒立刻回應,而是將妙玉仔細審視了一番,才對惠塵道:「你去了那麼久,怠慢了我,我貴為親公,有多少大事要事等着去辦,哪有多少工夫在此閒耗的。」
惠塵無奈,不敢糾纏,看了眼妙玉,對袁慶桑道:「這便是妙玉了。」
袁慶桑盯着妙玉,笑道:「不錯,就是她了。」
妙玉低着頭,不是因為羞赧,而是不想正視袁慶桑,更別說對袁慶桑行禮招呼了。
袁慶桑見妙玉態度冷漠,不悅地哼了一聲。
惠塵道:「親公爺,您有何垂詢妙玉的,目下她就在此,請賜教。」
袁慶桑拿腔作勢道:「不請我進屋說話?難不成讓我一直站在這外頭的雪地寒風中?」
惠塵鬱悶,心想分明是你耐心不好,自己從屋裏跑出來,還打了本庵的尼姑,又想此人實乃蠻橫之徒,老忠直親王那般德才兼備的英雄王爺,怎就生養出這樣一個長子?
惠塵唯有陪同袁慶桑步入堂屋,妙玉厭惡也懼怕了袁慶桑,恨不得轉身離去,卻是不得不隨之入了堂屋。
這間堂屋是牟尼院接待客人的場所,卻是環境靜謐,陳設雅致,香煙裊裊,平日惠塵常在此與貴客談禪論經。
然而今日,袁慶桑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讓這間堂屋的氣氛變得詭譎。
袁慶桑坐下,翹起了二郎腿,對妙玉吩咐道:「你斟茶來!」
妙玉一聽這話便羞憤填膺。
她清高孤傲,長到十九歲了,還從未親手為哪位男子斟過茶,就連她父親在世時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蓋因她自幼就帶發出家,父親又去世得早。
而且,她素來把喝茶視為高雅之事,烹茶的茶具甚至用水,都極盡考究。
對她而言,袁慶桑用命令的語氣讓她斟茶,就已是對她不小的冒犯侮辱。
妙玉俯首低眉,身形不動,裝作沒聽見。
袁慶桑見狀,神色陰沉:「怎麼?難不成我讓你斟茶,你還不願意?竟要抗拒?」
惠塵忙恭謹道:「望親公爺海涵,妙玉未嘗給爺們斟茶的,她也做不好這種事,老尼代她為您斟茶。」
說完她便要動手,袁慶桑打斷:「誰要喝你斟的茶?我偏要她斟來!」
惠塵心中叫苦不已,走到妙玉身邊,給了妙玉一個懇求之色。
妙玉分外委屈,面對惠塵的懇求之色,袁慶桑的怒容之色,她遲疑了一會子,才咬牙動手斟起了茶,斟着斟着,眼眶泛起了淚光,泫然欲泣的模樣。
眼含淚光,妙玉端着一杯斟好的茶,走向袁慶桑,這副含冤帶憤卻又不得不順從的模樣,反倒讓袁慶桑愈發心動,享受其中。
妙玉來到袁慶桑跟前,袁慶桑伸手從茶盤上拿起茶杯,過程中對妙玉上下審視賞玩,令妙玉遍體生寒。
妙玉忙轉身走開,回到惠塵背後站立。
袁慶桑嘴角揚起,玩味一笑,也不喝茶,將茶杯放下,對惠塵道:「妙玉姑娘姿色不凡,又值青春,入空門可惜了的。」
「今日遇上我,是她的福運,讓她還俗,從此跟了我,我不會虧待了她。也不會虧待了牟尼院,願捐銀千兩,以充香火之資。」
饒是惠塵、妙玉料到袁慶桑可能動了邪念,眼下聽到袁慶桑如此直接粗暴的一番話,兩人皆愕然失色。
妙玉羞憤交加,也感到荒唐。
惠塵則見怪不怪了。
惠塵年已五旬,做了四十年的尼姑,她知道尼姑這個群體也會發生千奇百怪的事情,比如,有尼姑跟男人私奔的,有男人花大錢買走尼姑的,也有權貴憑勢強佔尼姑的。
雖然見怪不怪了,惠塵卻覺得袁慶桑這位親公委實霸蠻。
堂堂一位親公,且是老忠直親王的長子,如此金枝貴胄,竟如此蠻橫地討要妙玉,且只願出一千兩銀子給牟尼院。
見惠塵愣怔為難,妙玉按捺不住,率先啟唇,神色毅然:「我不願!」
袁慶桑目露凶光,沉聲道:「本親公看上了你,是你的福運,豈有你抗拒的道理?此事你不願也得願!」
惠塵苦着臉翼翼小心道:「乞親公爺寬宥,委實不是我故意怠慢,適才我已稟明妙玉的身世,她非本庵修士,此事我不能替她做主的。」
「再者,妙玉自幼皈依佛門,修行已逾十載,她矢志不渝於佛道,豈有驟然還俗之理?求親公爺體諒下情,垂憐出家之人。親公爺如此金枝貴胄,若強求此事,也會累及您的清譽。」
袁慶桑憤然起身,瞋目怒視惠塵:「此事我意已決,斷無更張之理,閒話也不必講,讓妙玉這便跟我走,這是一千兩的銀票!」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
惠塵、妙玉都驚懼交加。
之前惠塵還對妙玉說,縱然袁慶桑果真對妙玉有了邪念,好好求他一求,或許他便會釋懷,不復侵擾,退一步說,縱然袁慶桑非要侵擾,總不至於今日就將妙玉強擄了去。
而現在,這位蠻橫跋扈的親公,竟急不可耐當場要帶走妙玉,這就相當於要強擄了。
這可如何是好?
妙玉切齒,滿臉羞怒,下死眼盯着袁慶桑:「此事斷然不可,我斷不會還俗,更不會跟你走!」
她已有了死志,準備一旦對方動強,就自盡了事。
袁慶桑大怒,拿起茶杯猛然一擲,「砰」的一聲,茶杯應聲而碎,瓷片四散,茶水四濺,厲聲道:「今日我非帶走你不可,若再抗拒,休怪我動狠!」
堂內的氣氛極為尷尬緊張,劍拔弩張。
就在這時,有尼姑急步來到門口,這尼姑見到堂內情景,疑惑詫異,卻顧不得此情此景,對惠塵道:「主持師太,宮裏來了人,有聖上的旨意。」
此話一出,惠塵、袁慶桑都詫異了。
竟然有聖上的旨意降到牟尼院?
惠塵急詢:「來使可曾言明所傳何旨?」
尼姑道:「倒是沒說,讓主持師太接旨。」
惠塵看向袁慶桑。
袁慶桑緊張起來,他知道他今日在牟尼院所為是惡行,偏偏這時宮裏來人對牟尼院降旨,設若他今日作惡被聖上知曉,或許就不妙了。
他生怕惠塵對宮裏來人告狀,也好奇究竟是何旨意。
他對惠塵威脅道:「我同你一起接旨,切記,適才之事,你不可泄露,只說
我今日特來捐資香火的,否則我必不饒你!」
惠塵點了點頭,趁機讓妙玉退避,又忙命人擺起香案,然後跟袁慶桑一起將宮裏來人迎入堂屋。
來人是一群侍衛太監,以御前侍衛蘇寅、傳旨太監耿卯為首。
蘇寅見袁慶桑在此,略顯訝異,卻顧不得招呼,同耿卯一起走至堂屋深處,南面而立。
耿卯不曾負詔捧敕,只是口內宣道:「聖上有旨:皇太后心向佛門,虔心禮佛,欲延請群尼入居圓照園大佛堂。朕聞知牟尼院惠塵師太佛法精深,請惠塵師太入居圓照園大佛堂任主持之職,並自牟尼院遴選女尼隨同。」
惠塵頓感驚喜,這可是天降的喜事。
當今聖上竟讓她去圓照園大佛堂擔任主持?
還讓她從牟尼院遴選女尼隨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