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臥榻之下
泰山山腳行轅。
「陛下,陳尚書到了!」
李治眉宇間不自覺的露出幾分喜悅,這種高興不受自我意識的控制,是對某個人欣賞親近到一定境界,自然流露的情緒。
此番封禪,陳青兕的小手段與太史局對於天象的研究,給他帶來的巨大的獲益。
且不說事情傳開,大唐百姓是什麼反應,僅從親眼目睹神跡的諸國國王、酋長以及使者的態度即可看出一二。
作為最終得益者,李治此番是可謂收穫巨大。
威望之高,甚至超過了他的父親
面對這邊景象,對於造成這一切的陳青兕,李治的態度自然更緊要一步。
「宣!」
陳青兕信步入帳,見帳內除了李治這個皇帝以外,還有許敬宗、竇德元兩位宰相。
許敬宗晚年常青樹不說,竇德元是新晉宰相,拜相還不滿一年。
「見過陛下!」
陳青兕先向李治行禮問好,隨即跟許敬宗、竇德元頷首示意。
許敬宗心中酸楚,卻也明白現在的陳青兕已經不是自己能夠輕易對付的了。自己現在這個年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笑而回禮。
至於竇德元,更是點頭回禮。
儘管他是宰相,但比起政治資源,他還真比不過面前這位隱相。
今日是逐一會見諸國國王、酋長、使節,履行天可汗義務的日子。
天可汗可不是一個稱呼。
後世有人將隋朝的聖人可汗與唐朝的天可汗相比,但事實上兩者,完全沒有可比性。
聖人可汗只是一象徵性的稱呼,楊堅確實是一個了不起的皇帝,採取長孫晟遠交而近攻,離強而合弱的建議,利用突厥首領沙缽略可汗、達頭可汗、阿波可汗等人之間的矛盾,進行離間,使他們互相攻擊,從而內部分裂。以至於東突厥啟民可汗稱臣內附,為了感謝,楊堅的仁德,稱呼楊堅為聖人莫緣可汗。
這個聖人可汗只是東突厥里的一個部落認可的尊稱,也只是尊稱,沒有真正的調度權力。
而天可汗是整個北地草原部落共尊的首領,對於他們,唐朝皇帝是有政治任免,軍事調度等特權。
唐軍對外征戰,通常簽發兩道調兵命令,一路給地方府兵,一路給草原部落。
甚至於貞觀二十年,薛延陀餘孽在郁督軍山作亂。
李世民只是派了李與兵部尚書崔敦禮前往安撫,兩人加上護衛不過百人,但李績一到郁督軍山,周邊部落齊聚麾下,蕩平薛延陀殘部。
在大唐府兵與草原各部聯合作戰是標配。
聖人可汗與天可汗之間的差距不可以道理來計。
本來每年都會有這一環節,元旦大朝之後,四方屬國將自己的貢品呈獻,以此來鞏固與天朝上國的關係。
對於這些屬國,大唐天子會在正殿親自接見,聽他們說一些述求。
比如他們遭受到不公的待遇,或者希望在商貿上獲得一些便利,在某些方面想得到大唐的支持。
他們自認為是唐朝的臣民,只是不像廟堂朝臣那般能夠隨時隨地的面聖探討問題。
朝貢的時候,得帝王接見商討事物也就成了一種習慣。
尤其是年初的時候,朝貢的隊伍龐大,也就特地抽出時間專門處理草原各部的事情。
現在不過將地方環境換在泰山山腳而已。
這種會議通常都是皇帝與諸宰相一併參加,相互探討應對。
而今陳青兕這個尚書卻破例摻合進來,關鍵還無人有異議。
陳青兕在許敬宗的下首入座。
李治說道:「大食國的使者昨日向禮部申請,代表他們大食與我國細談波斯的事情。」
陳青兕微微頷首,也明白了尋自己來此的目的。
「朕決定緩上一日,今日先統一接見西域諸國國王,了解西域的真實情況,有了準備,同大食國談論波斯的時候,不至於失了先機。」
李治顯然不願意放棄現在波斯控制的烏滸水域,儘管他也知道朝廷對於烏滸水域的影響力並沒有那麼大,更沒能實際掌控。
可這卻是華夏王朝首次將華夏力量引入此地
這就跟鑿空西域的張騫一樣,張騫最開始也沒有將西域拿下,只是與之建立了往來關係。但就是因為有了這關係往來,才有了今日西域盡歸華夏的事實。
波斯有求於大唐,接受大唐的冊封,這就是一個契機,將大唐的影響力西擴,從而獲得真正實控的契機。
陳青兕也有着同樣的想法。
為了波斯,讓西域陷入戰火動盪,這並不符合唐王朝的利益。
可從長遠角度分析,保住了波斯,等於給唐王朝保留了將觸手深入中亞的機會。
波斯能保,還是值得一保的,只是這其中得有一個度
「恭喜天朝皇帝陛下!」
最先覲見的是勃律國國王沒蓬勃。
這一入內,沒蓬勃就跪地拜服,虔誠叩首。
西域最大的變化就是勃律國,勃律位於克什米爾東部拉達克地區印度河流域上游地區,扼印度次大陸、中亞細亞和青藏高原西部和西北部地區之間的交通要道。
這裏是吐蕃進入西域的必經之地,稱一句西域門戶毫不為過。
自與吐蕃交惡之後,在西域的裴行儉立刻洞察了勃律國地理位置的關鍵,上書朝廷加深與勃律國的往來,以斷絕吐蕃通過勃律入西域之念。
勃律國得到了朝廷的重視,在西域一下子就成了有頭有臉的存在。
事實就是這樣,現在的大唐,只要他多看你一眼,略微的關照,就能讓一個國家收益百倍。
勃律國成為大唐的對吐蕃的看門人,風頭無兩。
此番為表感謝,勃律國國王親自來中原面聖。
勃律國並沒有什麼可求的,言語間對於大唐充滿了敬仰,再三表示自己的忠心。
想來也是
勃律國在此之前,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國,地處要地,即應對了一句古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吐蕃早有奪取勃律國的心思,只是懾於唐王朝的壓力,並沒有直接出手,而是派人進行滲透,打算奪取青海湖以後,再打通前往西域的要道。
現在青海湖都未能拿下,對於勃律的奪取,自是胎死腹中。
一個被惦記又不重要,遠離絲綢之路的地方,註定窮困危險。
然在大唐的關照下,勃律國得到了一定的資源傾斜。
國情天翻地覆,沒蓬勃自是感激涕零。
李治問了一些西域的情況,勉勵了幾句,便屏退了對方。
「賀喜天朝皇帝陛下!」
這次覲見的是龜茲國王子。
大唐在西域設四鎮兵馬掌控西域,其中安西都護府就建在龜茲,是大唐在西域最關鍵的盟友。
本來第一個召見的必然是龜茲王,只是龜茲王年邁多病,無力長途跋涉,來的是龜茲太子那利。
龜茲太子的地位自是比不過勃律國國王,故而屈居第二。
那利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只是對朝廷一通讚美,表達了自己的父親對自己未能親臨的遺憾。
李治照例勉勵了幾句,然後問西域的情況。
那利也一五一十的作答。
女國、石國、于闐、焉耆、疏勒,西域核心的幾個小國先後覲見。
他們都沒有多餘的述求,對於朝廷是感恩戴德。
陳青兕對此並不意外,因為現在西域真正掌權的叫裴行儉。
這位蘇定方的徒弟,或許在軍事上比不過他的恩師,可在政治方面的天賦就勝過許多了。
裴行儉將儒家的仁義思想在西域宣揚,並以仁義之法管理西域,對於上下一視同仁,贏得了極大的好評。
因為陳青兕的存在,唐王朝的威望威勢更甚
而將這種威望威勢化為實際利益的人卻是裴行儉。
李治多次聽蘇定方讚美裴行儉,也聽陳青兕提起過裴行儉,知他是個人才,卻不想竟有如此能耐。
在石國國王退下去後,李治感慨道:「西域諸國上下一心,朕心甚慰。」
陳青兕道:「大食國此來必經西域,西域情況如何,想來親眼所見。西域如此,我們手中的籌碼多了幾分。」
李治頷首認可,說道:「竇愛卿,回頭你替朕擬一道旨意,嘉獎裴行儉。」
西域的安定,讓陳青兕心裏的底氣多了幾分。
接下來覲見的是西域核心外圍的小國,這些小國因地理實力問題,常以牆頭草的形式活躍在西域。
對於他們,李治並沒有過於苛刻,小國有小國的生存方式。
尤其是位於強大勢力旁邊的小國,指望他們不當牆頭草並不現實。
他們的述求,也反映着西域最不穩定的情況。
毫無疑問,現在大食國就是最不穩定的因素。
一群極其排斥他國文化的宗教國家,是最可怕的。
尤其是在接見了吐火羅的國王以後,陳青兕對於大食國國內的情況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吐火羅的國王多來提跪伏在李治的面前,真心實意的說道:「陛下,大食國的人兇橫無比,野蠻至極。他們對於不信大食法的人手段極其殘酷,他們將真神安拉視為唯一的存在,不允許世上有別的神。只要有這想法,在他們眼中就是異教徒,是可以屠戮的存在。」
「他們是絕對無法接受朝廷如此開明包容的思想,一旦讓他們覆滅了波斯,必定危及西域」
多來提說的極其誠懇,此番他親自來大唐就是想做最後的努力,希望能夠說動李治對付大食。
因為他們已經決定要聯合拜占庭帝國搶先趁着大食國內亂未定的時候,反攻大食。
這屬於先斬後奏
但多來提有他自己的考慮,他先是吐火羅的國王,然後才是大唐的屬國。
他自然以吐火羅的利益為上,而不是大唐的利益。
吐火羅位於嶺西南,烏滸河上游,自古為聯絡天竺、西域、西亞、中亞諸地區的交通、貿易中心,也是政治、文化重鎮。
《大唐西域記》卷一所載,此國東西達三千餘里,南北距千餘里,東嶺,西接波斯,南有大雪山,北據鐵門。
妥妥的四戰之地
吐火羅此前一直在波斯、中原之間左右逢源,加上自身實力不弱,小日子過的有滋有味,即便是身處四戰之地,也能享受太平。
隨着波斯被大食國打的落花流水,好日子就到頭了。
吐火羅最開始並不想管波斯的死活,大食國太強,死道友不死貧道,哪有為他國冒險的道理。
可隨着大食國的真實情況傳到吐火羅,多來提惶恐了。
那就是一群宗教瘋子,他們不講什麼道義正義公理,只要不信大食法就是敵人。
吐火羅上下信奉佛教,真要坐視大食國滅了波斯,跟這樣一群瘋子為鄰,吐火羅的下場可想而知。
多來提為了吐火羅的未來,給與了波斯莫大的支持,甚至多次為了波斯向中原求助。
之前大食國內亂,敘利亞總督穆阿維葉與塔利卜本阿里發生了隋芬之戰。
波斯、吐火羅便趁機奪回了被大食國佔領的一部分波斯土地
現在穆阿維葉已經平定了內亂,如果讓他緩過這口氣,波斯、吐火羅必然在劫難逃。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
如果能夠拉大唐下水,那就更好了。
多來提不住叩首,說的天花亂墜。
但李治卻不為所動,並沒有應允,反而以波斯、吐火羅擅自出兵為由,拒絕出兵。
當然他並沒有將話說絕,只是說道:「朕亦不願見你們生靈塗炭,當出手時,自會出手。」
多來提無奈,只能拜謝而退。
陳青兕看着吐火羅的國王徐徐而退的身影,腦中想着吐火羅透露關於大食國的情況,亦意識到自己先前忽略的問題。
李治並沒有諮詢許敬宗跟竇德元,而是望向陳青兕,道:「陳愛卿覺得如何?」
陳青兕整理了一會兒思緒,方才作揖道:「陛下,臣之前忽視了一個問題。臣曾說大食國發展的方向很廣,沒有必要得罪我大唐。現在臣收回這話,大食國確實可以四面開花,有諸多擴展的方向。但能夠威脅他們的,唯有我大唐。將能夠威脅自己的力量除去,才是正常思路,而非避開威脅,去欺負無法威脅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