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自洪範眼眶角溢出。
他從未如此爆裂地輸出沙世界真元。
「篤。」
右手劍指,口中擬聲。
沙流刀斜射而出,命中對手懸着的左小腿。
蜂鳴聲傳徹兩岸,刺得蔣文柏一個激靈。
這一次,巨靈相的防禦不再奏效。
金色沙線擊穿蘇佩鋒小腿,帶出粉狀骨渣。
一聲痛苦的悶哼。
而後,洪範聽到攝人心魄的鼙鼓之聲。
那是巨靈的心跳。
「喝啊!」
長嘯聲中,蘇佩鋒全身再拔三寸。
固化的沙體浮現裂紋。
洪範汗毛倒豎,側滾脫出。
橋面震動。
那一腳終究踏下。
沙塵暴起。
巨靈的各個傷口噴出霧狀鮮血,遍染周遭。
兩丈之外,洪範緩緩起身,喘息不定。
自此戰伊始,每次交手都遊走在他反應與輸出能力的極限。
以至於生死的界限與時間一同模糊。
漫天沙落如雨。
蘇佩鋒滿身瘡痍,轉身望來。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響起。
洪範循聲望去,看向對手左小腿的傷口處筋肉蠕動,將斷開的脛骨強行固定。
蘇佩鋒步如雷霆,再次進逼。
「洪範,你累了。」
他嘶聲說道,巨靈相真元活躍如沸。
「但赤面神不會累。」
壓迫性進攻如浪潮般重重壓來。
洪範遊走騰挪,險象環生,看似固執地施以無用的打擊。
焦灼十幾回合,他又削出四道血口。
但久守必失。
劃開第五道口子後,蘇佩鋒抓住機會貫出長拳。
洪範的距離感向來出色。
戰鬥至今,他早就對對手的打擊距離熟稔於心。
【撤步後仰,這一拳將止於我胸前半寸。】
洪範心智有如寒冰,念頭如清泉流動其上。
而後,他眼睜睜看着蘇佩鋒關節主動脫位,臂展暴漲三寸。
於極限中,洪範擰腰位移,卻還是不夠。
拳骨印入右肩一寸。
骨裂聲綿密。
君恩重高高拋飛。
蘇佩鋒已然看到勝機,怒吼一聲,上步擺拳下砸。
須臾間,無數種躲避方式閃過洪範的腦海。
時間太短,理智已不足依憑。
於是,他平素包裹於種種思慮下的天性暴露出來,選擇了直攖其鋒。
腳掌橫擰止住退勢。
洪範旋身翻飛,迎上來拳。
蘇佩鋒萬分確定自己打中了對手。
然而手感就像打中了風——對手與砸拳同向的旋轉線速度近乎消去了所有力道。
【我的回合。】
浮空,念動。
洪範舒展左臂,搭上蘇佩鋒手腕,借力拔升。
目不暇接的一瞬,他的足尖踏上了巨靈的手背。
拳頭打中岩面。
咸尊橋紋絲不動,還以最強的反震。
蘇佩鋒難以自抑地僵直片刻。
借着這個機會,洪範墊步躍向巨人肩頭,撐手倒翻,凌空接住君恩重。
刀光一閃,旋身落地。
「呼」
洪範撤出三步,以深長呼吸壓抑痛苦。
碎爛的衣衫下,他的肩頭腫脹青黑。
弦斷之聲此時驟起。
蘇佩鋒後背血光迸裂,綻開米餘長的刀傷。
這是君恩重方才的戰果。
在命星幫助下,蘇佩鋒一瞬間檢視了身體狀況。
右側背闊肌與斜方肌斷了大半,菱形肌受了小傷。
血漿如瀑布般淌下,將巨人半身染得鮮紅。
鏖戰至今,他所流之血滿斗滿斛,難以計量。
真元催動,斷處肉茬立時互相扭結,恢復基本功能。
「區區刀傷」
蘇佩鋒回身正架,宣言未半,卻感到一陣暈眩。
這讓他對自己的身軀感到陌生。
自命星入位後,他一旦發動能力,從未感到過疲憊。
除非真元耗盡,否則巨靈的體力便無有窮盡。
「你怎麼做到的?」
蘇佩鋒怔然片刻,看向洪範。
「君恩重是一把毒刃,其毒名為『無常』,鍛入金屬刀身,不需再淬。」
洪範回道。
「貫通武者只需中上一刀,便撐不過半刻鐘。」
「我一直在等你毒發。」
戰局至此,他沒必要隱瞞了。
「原來如此。」
蘇佩鋒聞言一愣。
「無常,原來是無常。」
他着魔般呢喃着毒素的名字,通紅的眼眶中竟流下淚來。
「哈,殺你的正是無常啊」
蘇佩鋒咬住牙關,拖着身軀硬要再戰。
但此刻的巨靈動作遲緩,已經無力掙開腳邊流沙了。
又是兩道雷鳴。
洪範左手反握刀刃,削斷了蘇佩鋒的兩側腳筋。
巨人失衡,仰倒在地。
淡金的天與發黑的雲佔據了蘇佩鋒渙散的視野。
側面傳來細碎的摩擦聲,或許是衣衫或者砂礫摩挲石面,正欲發出致命一擊。
他理應投去目光,卻意興闌珊。
【赤面神的路途到此為止了嗎?】
蘇佩鋒出神地想到。
他腦中似清似濁,一時不知所在,只本能以視線去尋那具窄棺。
但轉過臉,越出橋欄的目光,只看到一片朦朧。
那是黃昏時噴薄而出的暮光,空氣中成群的霧氣般的飛蟻。
振翅聲匯成嗡鳴。
蘇佩鋒看着、聽着,恍然間覺得這暮色與嗡鳴化作張幕布,兜頭罩住了自己的一生。
【春暮,我們都離群了啊】
他看着飛蟻,渾身鬆弛下來。
四年前,在一如今日的嗡鳴聲中,他倒在金磁門的擂台。
一眼瞥過的紅,爆發出瘋狂的愛。
四年後,曾像頭困獸般追逐的混濁愛情,終於變得清晰。
這愛不僅僅是愛啊。
它是折磨;
它是劫難;
它是傷口裏汲血生長的玫瑰;
它是骷髏眼中飛出的蝴蝶
【小魚兒,這結局也不糟吧?】
蘇佩鋒用最後的力氣取出金鍊,握在掌心。
「洪範,請送我去見她。」
他笑着用氣聲說道,退出了巨靈相。
洪範默然。
他手持遍佈缺口的君恩重上前,在蘇佩鋒身側單膝跪地,重重刺下。
銀刃穿心。
五指鬆開。
扭曲的金鍊墜入同色的流沙。
這一刻,洪範仿佛聽到了大風擊碎雲層的聲音。
他看到刺眼的金光如閃電般升空,穿過雲層往東方遠去。
靈台中,一顆龍魂果飛速顯化。
洪範沒有拔刀,而是拾起金鍊。
再起身時,咸尊橋已被浩蕩升騰的喝彩聲淹沒。
瑤河沿岸,萬燭光中。
人聲揭天。
「天驕,天驕」
呼號如雷似風,轟然成潮,壓過江濤。
洪範看着無數張跳動的臉龐,眼前恍惚,了了不知南北。
【是啊,我擊敗了在榜天驕。】
他怔怔然想到,看向天外。
落日已死。
唯蒼雲成簇,托着弦月。
似有解脫。
竟無喜悅。
pS:蘇佩鋒這個人物的設計類似於洪範的鏡面。
先是出身、經歷,再是同一時間面對了身邊之人的荒誕且突然的死,以及被迫進行且註定無法究竟的復仇。
蘇佩鋒不覺得自己有錯,又無法去恨敖知弦,因此深受懲罰;但他也明白洪範並不該為未婚妻之死承擔一切責任。
洪範同樣如此,他能意識到詹元子遇刺背後的「巧合」,而敖家在其中不過是棋子。
但他們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在最後一戰里,當「無常」之毒爆發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他們達成了互相理解。
這也與當初的「猛虎照鏡」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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