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曳劍終於發現了一件事。筆神閣 bishenge.com
就算是知道姜狸狡猾、懶惰,在欺負小孩上詭計多端,欺騙他的時候也不夠高明。小徒弟都會心甘情願、並且不會認為師尊這樣做有什麼不對。
就算是知道了姜狸的本性,十四歲的少年仍然對着師尊有種盲目的信任。
勾曳劍從前很難理解:她教你的東西,其他人都可以教,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
然而,勾曳劍漸漸明白了,那是來自於幼年時期的認知,那種崇拜和濡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動搖的。
十四歲的玉浮生仍然認為自己師尊是無所不能的。
她擁有讓所有人都喜歡的超能力。只要有她在,一切都會逢凶化吉。
有師尊在每一年,無論是春夏秋冬,都漫長而幸福。
自從遇見了師尊,他最討厭的下雪天都充滿了香甜的氣息。
這是從兒時起就根深蒂固的認知。從她把他帶出放逐之地開始,她就成了小孩的整個天空。
就算如今,他已經和師尊一樣高了,這個認知也不可能一下子轉變過來。
勾曳劍不是在動搖信任,它是在試圖把少年心中的神拉下神壇。
然而,就在勾曳對挑撥離間逐漸絕望,不再天天叨叨後。
一個空前的機會到來了。
事情的起因是,在小徒弟十四歲那年,姜狸要突破了。
姜狸已經停留在了金丹期很長時間了,突破是順其自然的事情。只要進入元嬰期,姜狸就會升任天衍宗的正式長老,待遇更上一層樓不說,還能得到更多的資源。
只是,姜狸內心有一些隱約的擔憂。
她穿的這本虐文里,一直到死,女主的修為都不會有什麼突破。而姜狸現在境界隱隱約約鬆動,要進入元嬰期了。
——某種意義上,應該算是「逆天改命」。
她這些年讀了很多的典籍,非常清楚這種類似於「改命」的情況,會讓她的元嬰雷劫變得空前得困難。
本身元嬰就是一個門檻,無數修士隕落在元嬰渡劫中,被打回金丹期,終其一生都不得寸進的也不是少數。
隨着雷劫越來越近,姜狸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這可能是她修煉之道上,面臨的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
姜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擔憂當中。
然而,姜狸能夠傾訴的對象只剩下了大師姐。為了不讓徒弟擔心,她甚至連小蝴蝶都不能告訴。
她在大師姐的洞府里變成貓轉來轉去,和大師姐講述自己的不安。
姜狸聽說過有的人元嬰雷劫的時候會遇見九十九重天雷,她深深覺得那個倒霉蛋很可能就是她自己。
但是一回到望仙山,姜狸就會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小徒弟從小就十分敏銳,更何況和姜狸朝夕相處,很自然就發現了師尊的異常。
但是少年去問姜狸的時候,她卻笑眯眯地告訴他:「沒事的,什麼事都沒有。」
他盯着她。
心想:狸狸騙人。
只是看見她的神色,少年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
見到小徒弟沒有再追問,姜狸鬆了一口氣。
她並不打算告訴小徒弟自己的擔憂。
——在姜狸的記憶當中,小徒弟仍然是當初那個患得患失的小孩,她總是盡力地想要給他營造一個更加安逸的環境、替他遮擋一切風雨。
在姜狸的眼裏,他還是當年的小豆丁。
他還那么小一點,她要很努力才能把他保護好。
於是下意識地,她把那些負面情緒都藏了起來。
姜狸大部分時候都很耐心。
只是偶爾,她也是個很粗心的師尊。
她忘記了,少年已經長得和她一樣高了。
也許明年、也許幾個月後,他就比她要高了。
她已經很久都騙不到自己的小徒弟了。
少年垂下了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勾曳劍看着他越走越慢,落在他師尊的後面,頓時幸災樂禍:
她不僅天天利用你,還把你當小孩、忽視你、什麼事情都不告訴你,她根本不信任你。
她還撒謊了,以為你是小孩子,所以很好騙是不是?
——出人意料的,一直當它不存在的少年竟然破天荒地停下了腳步。
勾曳劍大喜。
「我樂意。」
勾曳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少年認真地重複了一遍:「她騙我,我樂意。」
勾曳劍:「」
勾曳開始大罵:
——玉浮生,你就是她免費的小跟班。
——玉浮生,你就是她不要錢的小奴隸。
少年冷冷道:「我也樂意。」
少年認為,師尊騙他都是有理由的,也許真的沒有什麼大事。
然而,這天下午,出去了一天的勾曳劍飄了回來,十分幸災樂禍道:
你的師尊要進階了,元嬰期渡劫。你不是說你師尊騙你,都是有理由的麼?但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情,有什麼理由瞞着你呢?
少年看書的動作停下來了。
勾曳劍說:你要是不信,你半夜起來看看。
他一開始是不相信勾曳劍的話的。
然而,這天夜深人靜後,聽見了外面細小的動靜後,少年睜開了眼睛。
他掀開了帘子,看見了正院的燈還亮着。
少年看見了姜狸坐在院子裏,地上擺着很多的護體法器。
什麼金鐘罩、避雷符還有擺了一地的幸運符。
全都是渡天雷劫的時候要用的。
姜狸正在一個個地清點,確保每個都能正常使用。
但是點着點着,點到了一雙修長漂亮的手。
穿着月白色的中衣的少年披散着長發,撿起來了一個十字架,問:「師尊,這是什麼?」
姜狸:「」
是上帝。
姜狸輕咳了一聲,把東西搶了過來。
她顧左右而言他:「你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又熬夜修煉了麼?」
少年掀起碧綠色的眸子,看着她。
姜狸若無其事地把東西都裝了起來。
她說:「其實,這些都是給你以後金丹渡劫準備的。」
徒弟點點頭。
他問:「姜狸,你有沒有事情要和我說?」
姜狸嘀咕了一句什麼。
少年的腳步一頓,終於聽清了。
姜狸:「又不叫師尊,沒大沒小的。」
徒弟:「」
一直到渡劫前幾天,姜狸都認為自己沒有在徒弟面前露餡。
白天,徒弟去靈犀長老那裏了,姜狸就窩在明鏡齋。
她絮絮叨叨地和大師姐說,要是她不小心被天雷劈死了,讓大師姐照顧小徒弟、小蝴蝶,還有望仙山的花花草草。
大師姐聽得耳朵起了繭子。
她問:
「讓我照顧他,那你怎麼不告訴你徒弟呢?」
「你還要找個那麼遠的地方渡劫。」
「怎麼,不想讓他看見?」
姜狸扒拉了一下流蘇:
「浮生長大了,如果覺得他的師尊不厲害了,以後就不會聽我的話了。」
大師姐搖搖頭,「浮生不是那樣的人。」
姜狸當然知道,只是——
不僅小孩有自尊心,大人也是有自尊心的。
她習慣了小徒弟用崇拜的眼神看她,她也非常喜歡這一點,就好像在那隻小崽崽的世界裏,她是無所不能的。漸漸的,她就有了屬於大人的包袱。
就算在外面遇見了很多的風浪、變得狼狽不堪,但是回到家,對着自己保護着的小崽崽,她也會風輕雲淡地告訴他:/p>
有師尊在,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現在,她要遇見一個很大的考驗了。
她突然間發現自己有點貪生怕死。
但是她不願意讓小徒弟發現這一點。
就算有一天,徒弟會長大,遲早會發現姜狸是個普通人。
她也希望這一天來得遲一點。
小徒弟以為姜狸最後還是會告訴他元嬰渡劫的事,只是會遲一點、晚一點。
但是他等了很久。
一直到最後,姜狸都沒有和他說實話。
準備渡劫前的那天晚上,姜狸讓小徒弟好好待在家裏。
她說:「浮生,師尊走了。」
她一步三回頭,以為可以看見依依不捨的小徒弟,像是小時候一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結果發現少年面無表情地抱着劍、盯着她。
長如鴉羽的睫毛下,碧綠色的眸子有種冰冷的犀利。
簡直是凶神惡煞。
姜狸:「」
小虎崽長大了,真不可愛。
姜狸悻悻離去。
隔着雨幕,師尊的身影消失了。
小徒弟知道,自己應該在這個雨夜乖乖地待在望仙山,為了讓師尊放心,他應該像是小時候一樣待在家裏,和冥蝶說說話、看看書。
但是,今天,少年卻突然不想這麼做了。
——渡劫這樣危險,如果她回不來了,她也要把他當做小孩哄騙。
小徒弟甚至猜到了,姜狸會讓成瑤師叔告訴他:
你的師尊出去雲遊了,要三百年後才能回來。
乖乖在家等着師尊哦~
小徒弟一直在勾曳劍面前維護自己的師尊。
但是就連他都沒有察覺到,其實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乖巧。
再溫順,他也是一隻猛虎,總也藏不住爪牙、做不到一直在她的羽翼下,乖乖地當一隻小貓崽。
勾曳成功了。
第一次,小徒弟不打算聽話了。
大概是因為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渡劫這件事上面,姜狸帶着捧魚劍離開得又快又急。
於是沒有注意到,她的身後,一隻碧眼青睛的白虎跟了上來。
她看着蒼茫的夜色,紛紛的細雨。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把忐忑、不安的情緒統統壓了下去。
姜狸在前面走,白虎就在後面跟。
白虎和從前的體型不可同日而語。但是當它潛伏了下來,肉墊無聲地藏在了野草間,這種善於捕獵的猛獸,就連再敏銳的修士都難以察覺到它的存在。
它在她的身後,開闢出來了一條安穩的路。
於是,像小時候那樣,她身後的世界寂靜又安全,有個英勇的小騎士在送她回家;
只是現在,小騎士長大了。
虎爪已經可以全部覆蓋她的足跡了。
如果不是勾曳劍,少年不會選擇跟上去。
這樣,等到天晴了,姜狸回來了,這不過就只是少年記憶當中平平無奇的一個雨夜。
很長一段時間裏,姜狸和「師尊」是不可分割的。她在小白虎的心中就像是無所不能的神,兒時,小幼崽一直用濡慕的目光看着她。
從前,師尊是兒時的濡慕、崇拜,在小白虎心中被無限神化。
他從來不會注意到,姜狸笑起來嘴角有個小梨渦很好看;他也不會注意到,姜狸琥珀色的眼睛在太陽下有漂亮的瀲灩。
姜狸是小白虎的神,神怎麼會有美醜、善惡的區別呢?
一直要很多年後,「師尊」的光環消失了,他才會去認識到「姜狸」這個人。
這個認知可能要五年、八年,乃至十年,甚至一輩子都無法跨越。
但是就連少年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一切來得這麼快。從這個下雨的夜晚開始,他會用一種全新的眼光去認識「姜狸」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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