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裏,花船上。
一眾公子哥兒陷入驚慌,包括這花船上的諸多舞女與雜役,都是手忙腳亂。
這會兒大伙兒也沒玩耍的心思了,將花船往岸邊兒開,準備報官去。
可這船還沒開到岸上。
突然之間,幾道黃袍身影便從那內城踏水而來,穩穩噹噹落在船頭甲板上。
船上人一驚!
剛欲喝問!
可看清了這來人裝扮,都是惶恐不及,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只看來者五人,皆穿杏黃道袍,墨黑長靴,腰間系一溫潤玉牌,除此以外,再無其餘裝飾。
你讓余琛來看,他估計認不出來。
但這船上的都是京城土生土長的人兒,自然認得這裝扮代表的意義。
——杏黃袍,墨雲靴,靈佩腰上系,劍一掃,拂塵翻,妖魔邪怪嚇破了膽!
說的便是大夏占天司的子監們!
這些在老百姓眼裏被稱為仙師的大人物,能憑空生火,凝水成冰,掌馭雷霆,萬般神異。
這京城裏邊兒一旦有什麼非凡之物作祟,他們便會有所感應,踏空而來,將那作祟之物鎮壓斬殺!
「大人!大人!吉安坊坊總之子唐哲唐哲被妖風颳走了啊!」其中一個公子哥兒回過神來,大聲哭喊!
其餘人也一一反應過來,七嘴八舌,開始講述方才之事兒。
「咳!」
那為首的杏黃道袍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氣宇軒昂,樣貌不凡,一聲輕咳好似雷霆震響,使萬籟俱寂,針落可聞!
張智凡眉頭緊皺,看着眼前七嘴八舌的公子哥兒們,面露煩躁之色,蘊炁於聲,一聲輕咳,讓他們都安靜了下來。
方才,他與占天司一眾子監正在日常夜巡巡,雖說是夜巡,但大多數情況下也就是做做樣子,畢竟這天子腳下,京城重地,基本上沒啥不要命的煉炁士敢胡作非為。
可就剛剛兒,幾人行至洛水旁,手中「司羅」法器突然轉動,指向這個方向。
——這玩意兒對於天地之炁極為敏感,但凡方圓十里內有一丁點兒天地之炁異動,都會發出警告來!
張智凡一愣,但還是帶着幾個同僚,跟隨着司羅的指引來了這花船上。
緊接着,就發生了眼前的事兒。
雖然他們幾個說得亂,但他大概也聽出來了。
——有人被妖風颳走了,還是這吉安坊總的兒子。
這就讓張智凡一種占天司的子監眉頭緊皺了。
當然,不是因為什麼吉安坊坊總之子,就算那坊總來了,也不陪給他們提鞋!
關鍵是妖風。
法器「司羅」感應到天地之炁異動,又有百姓失蹤,幾乎可以確定,乃是有非凡之人做亂!
詳細了解了情況以後,以張智凡為首的幾位子監,分散開來,開始搜尋任何可以的跡象!
而那一眾公子哥兒也鬆了口氣。
——有占天司的仙師們介入,那啥問題都應當迎刃而解了。
「頭疼」
另一半,唐哲揉着腦袋,晃晃悠悠爬起來。
這會兒,他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腦袋稍微清明了一些。
腦子裏開始復盤究竟發生了啥。
先是趙大眼請他逛花船,然後是喝酒聽曲兒,然後是摟着個身姿綽約的舞女進屋
風!
對了!
起風了!
一陣大風!妖風!
然後自個兒就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沒了意識!
反應過來以後,唐哲掙扎着爬起,環顧四周。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卻是差點兒讓他魂兒都嚇沒了!
借着那慘白的月光,這位吉安坊坊總之子看清楚了,一枚枚粗壯的古樹在月光下投下陰影,遍地的雜草在陰風裏搖曳,燃盡的篝火黑黝黝的一堆,刺鼻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
他下意識朝血腥味兒的方向望過去。
只看那是一坨血淋淋的事物!
一眼就認了出來!
馬屍!
白天時候,他們不是射殺了馬瘸子的馬嗎?
當時還烤來吃了。
只不過這仨人哪兒吃得完一匹馬?
剩下的馬屍就掛在那兒,沒人管了。
這會兒風一吹,那血肉模糊的軀體輕輕搖曳,好似活過來了一樣。
咕嚕——
唐哲吞咽口水!
他終於曉得這兒是哪兒了!
——大黃山!
正是白日裏他們狩獵的大黃山!
想到這兒,唐哲整個人被無盡的恐懼籠罩,驚恐的情緒好似無數黑螞蟻一般,爬滿了他渾身上下!
突然!
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
唐哲「啊」一聲驚叫起來,渾身上下一個冷戰!
方才聽身後傳來聲音,「少爺,是我們。」
唐哲一愣,轉過頭去,才發現趙大眼和他的隨行的僕從,就站在身後。
「這這到底咋回事兒?」唐哲稍微鬆了口氣,顫顫巍巍問道。
趙大眼和那僕從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也看出驚恐與茫然之色。
不過他們多少是見過一些世面的,和嚇得手足無措的唐哲相比起來還是要稍微鎮定一些。
趙大眼搖了搖頭,只說自個兒倆人和唐哲一樣,醒來就發現出現在這兒了。
那雜役也是眉頭緊皺,說他雖是先天宗師,但同樣是眼睛一閉一睜之間,就出現在了這兒。
「當務之急,還是下山去。」那唐哲的僕從兼保鏢的先天宗師深吸一口氣,強抑心頭驚駭,開口道。
聽罷,趙大眼和唐哲都是縮着脖子點頭。
「我來探路,少爺不要離我太遠。」那僕從也算忠心,開口道。
說罷,向着山下的方向,緩緩走去。
可這剛踏出兩步,突然聽到黑暗裏,有沙啞的聲音在說話。
「去吧。」
三人同時一愣。
驚惶地環顧四周。
但很快,他們發現那聲音不是在對他們說話。
「我給了你新的『肉身』,給了你發泄怒火的力量。」
「所以去吧,去復仇,去狩獵。」
「去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那一刻,仨人還沒聽明白這什麼意思。
突然,一聲恐怖的嘶吼,響徹叢林!
聽得仨人渾身一個寒顫!
那種聲音,不像是人,更像是某種恐怖的野獸癲狂的嘶吼!
唐哲更是直接嚇得蹲下,腿肚子發抖,走不動道兒!
那僕從強作鎮定,上前兩步,扶着他的肩膀:「少爺,您放心,老奴就是死,也不會讓您」
話沒說完。
唐哲只感覺眼前一陣凜冽的風颳過去。
只看到一道黑影兒從眼前一閃而過。
然後,一股甜膩的溫熱便噴了他一臉——有點兒腥,像是鐵鏽的味道。
唐哲顫抖着伸手在臉上擦了擦,借着月色,終於看清了這股溫熱到底是什麼。
——血!
鮮紅的血糊滿了他的臉和手!
而方才還在和他說話的先天僕從,這會兒卻是沒了腦袋,脖頸出嗤嗤噴涌着鮮紅!
「啊!!!」
唐哲哪兒見過這般陣仗,一腳踹開老僕的無頭屍首,屁股墩兒着地,蹬腿兒亂爬!
然後,他就聽到咔嚓咔嚓,咀嚼的聲音。
轉頭一看,就見一個人影的生物,捧着個圓滾滾的事物,使勁兒撕咬!
——雖然差點兒被嚇傻了,但畢竟還差點兒,所以唐哲和趙大眼很輕鬆就猜到了那圓滾滾的事物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腦袋!
他的僕從的腦袋!
「跑!帶本少爺跑!趙大眼!快!」
唐哲想跑啊,但偏偏渾身都在發抖,心臟好似被什麼可怕的東西捏住那樣!
他看向趙大眼,使勁兒大喊!
而趙大眼呢?
這生死時刻,他可不想像那僕人一樣拿命搭上,一腳踢開唐哲,拔腿就跑!
可這剛跑出沒兩步。
那人形生物猛然轉頭,丟下手裏的腦袋,化作一道黑影兒撲過來!
唰!
摔倒在地的唐哲剛爬起來,就看見前方的趙大眼的身子,裂成了兩半兒!
山上仨人,轉眼死了倆!
在極度恐懼之下,唐哲好似終於激發了這身軀的最後一絲潛能,撒丫子就往山下跑!
不敢回頭!
一路上,他聽見那怪物的嘶吼,奔跑時帶起的風聲,猶在耳畔!
唐哲那個嚇啊!
渾身雞皮疙瘩沒停過!
腦子裏就只有一個念頭!
逃!
逃!
還是逃!
皮膚被荊棘割傷,鮮血如注!
不管!
逃!
撞在樹幹上,頭暈目眩!
仍不管,還是逃!
摔在地上,手摔斷了!
也管不了,跌跌撞撞爬起來,一直逃!
不知逃了多久,不知跑了多遠!
終於在某一刻,他望見了官道,望見遠處驛站點點燈火,望見了那京城門口執守的衛兵。
望見了希望!
唐哲的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笑。
就要衝出大黃山的深林,離開這片詭異的殺場!
可就在那一刻,就在他的腳步要邁出叢林的那一刻,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尖銳的指甲,死死扣進了血肉,一把將他拉回黑暗的深林里!
砰一聲!
唐哲整個身子,重重摔在地上,渾身上下骨頭都好似斷了!
然後。借着死寂的月光,他終於看清楚了那人影生物的模樣——髒兮兮的,面目猙獰,渾身是血,還瘸了一條腿。
瘸腿?
那一刻,唐哲腦海里,一個身影與眼前的「惡鬼」重合起來。
「是你?!」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過來。
為何對方明明擁有那讓人看不清的可怕速度,卻還任由他跑了那麼遠!
不是追不上。
而是狩獵。
一如他作為獵人時經常幹的事兒,任由獵物滿山逃竄,在它以為快要絕處逢生時給予最後一箭!
扼殺所有希望。
因果報應啊!
那一刻,他的腦海里迴蕩起白天那瘸子無能狂怒的嘶吼。
——生啖其肉,活飲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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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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