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陵上。
石頭抱着塊好大的肉乾兒,安安靜靜地啃着。
——自從修行天罡無量以外,他本就恐怖的食量再度暴漲,一天得吃個八九頓才能堪堪抵擋飢餓。
在他一旁,一樁長桌上擺滿了黃紙和竹條,還有一小疊硃砂和一盤墨。
石頭就那樣盯着自個兒的老爺,在桌前忙忙碌碌,最後扎出一個紙人兒。
「石頭,你在這兒待着,我出去一趟。」把紙人兒做好以後,余琛囑咐了石頭一句,出了門兒。
石頭沒問他去幹啥,只是一口應下,然後把桌上的黃紙竹條都收拾了。
安安靜靜地在山上等。
可這隨着夜色越來越深,很快就過了二更天。
石頭突然聽到外邊有動靜,推門出去一看。
要說這憨厚漢子,的確是聽話,但也僅是聽話。
——先前雖然殯葬司的人提醒過余琛,讓他晚上二更天后千萬別出門兒。
但余琛曉得人鬼殊途,壓根兒就不信什麼鬧鬼的事兒。
更何況就算是真鬧鬼,那還保不準是鬼嚇他還是他嚇鬼呢!
所以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沒當回事兒。
自然也沒特意提醒石頭。
既然余琛沒說,石頭也不曉得。
就在這夜半三更天,出了門。
而後,只聽一聲「鬼啊」的喊叫,便再也沒了聲兒。
京城裏邊兒。
余琛先是去了那青瓦街一霸的趙大眼的家裏。
——這人也是馬瘸子的走馬燈里遇見的殺了他馬的仨人中,馬瘸子唯一認得的。
趙大眼家裏,幾個破皮無賴正在喝酒打牌。
余琛並沒有找到趙大眼,但很輕易就從那幾個潑皮無賴嘴裏得到了趙大眼的去向。
且說這趙大眼啊,出生貧苦,但好勇鬥狠,很快就在青瓦街糾結了一堆潑皮,成立了一個地下幫派,平日裏欺男霸女,飛揚跋扈。
倒也聚攏了不少錢財。
正當他沾沾自喜時,卻因為一句話得罪了人,被弄瞎了一隻眼睛,毫無還手之力。
從那會兒趙大眼就明白了過來了。
他在這青瓦街或許算個人物,欺負欺負那些老實巴交的百姓。
但出了青瓦街,啥都不是!
所以趙大眼開始向在打點關係,結交人脈。
而而那些大人物都精得跟鬼一樣,莫說打好關係,平日裏就是面兒都不是他們這些人能見到的。
但這難不倒趙大眼。
結交不到那些大人物,可以結交他們的娃啊!
那些個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又沒啥心眼兒,好接近得很!
這不,在趙大眼有心之下,他和那吉安坊的坊總唐宏洲的兒子唐哲勾搭上了。
京城分內,外,皇三城,外城又分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方城,而每一座城裏又有數不清的街巷,倘若是由朝廷統一管理,未免太過繁重。
所以先帝時期,便出現了沒有一種官品的職位——坊總,也成坊長。
四大外城,十街為一坊,坊總則為這十街之首,有官府衙門欽點,也有街坊鄰里推舉,雖無官品,但在平頭老百姓也是大人物了。
而青瓦街,就是屬于吉安坊里最偏的一條街。
趙大眼能和那坊總之子扯上關係,還是相當有本事兒的。
總而言之,這段時間,趙大眼就啥也沒幹,一天到晚帶着唐哲吃喝玩樂。
唐哲喜歡狩獵,他們就白天跑外邊兒山上去射殺野獸,就地烤來吃了;唐哲喜歡喝酒賞舞,趙大眼就帶着他上洛水花船,請他喝酒聽曲兒。
而今兒晚上,依舊如此。
趙大眼下午回來打了一轉後,就帶着錢財出門兒去了,聽說是要去花船上聽曲兒。
還給他那些弟兄透露,唐哲已經說服他爹,把一個大活兒交給自個兒來做!
所以這些弟兄都在家裏好好待着,等他好消息呢!
而得了消息後,余琛轉身去了洛水。
這洛水作為京城的一道盛景,號稱不夜之河的洛水哪怕是三更半夜也是燈火通明。
一艘艘大小不一的花船上,燈火如繁星皓月,光華璀璨,流光溢彩,熱鬧得很!
宛轉悠揚的琴瑟聲從船上灑落,迴蕩不絕,透過那船窗,還能看見裏邊兒輕紗單薄的舞女舞姿妖嬈,誘人得緊!
余琛站在岸邊兒,一隻只紙鶴在他手裏放飛,盤旋高天。
將這一片的洛水支流,數百花船,盡收眼底。
那甲板上飲酒作樂,觥籌交錯的人影兒,一個個都映入眼帘。
找了半個時辰。
天上飛鳥不見,地上余琛睜眼。
——找到了。
此時此刻,一艘花船甲板上。
雕花的圓木桌前,圍繞這幾個年輕的公子哥兒,穿金戴銀,衣袍華貴,一看就是富貴人家。
而趙大眼和幾個僕從模樣的中年男人,候在一旁。
望着喝得臉兒通紅,高談闊論的吉安坊總之子唐哲在人群中高談闊論,趙大眼心底確實歡喜。
這段時日,他和唐哲已經打成一片,這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也是視他為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趙大眼曉得,這以後啊,有了唐哲撐腰,他在吉安坊的日子,再也不用戰戰兢兢地過了。
而那酒桌上的唐哲,可沒那麼多心思管趙大眼是咋想的,一邊欣賞着前邊兒幾個舞女曼妙的舞姿,一邊咕嚕咕嚕灌下一口烈酒,還擱那兒吹噓。
「跟你們講,你們猜我今兒獵到了啥?」
「獅子?老虎?呸!那些都獵膩了,擺我面前我都懶得多看兩眼!」
「是一匹戰馬啊!」
「聽說還是上過漠北戰場的戰馬!那滋味兒,那肉質,就一個字兒——絕!」
「還能在哪兒?就在那大黃山上唄!趙大眼帶我去的,果然是個狩獵的好去處,下次有機會帶你們一塊兒去玩兒!」
「」
酒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顯然,唐哲對自個兒白天獵殺了馬瘸子的馬的事兒,相當驕傲。
「對了!那戰馬好像還是一個瘸子的!那瘸子穿得破破爛爛,長得眉歪眼斜,蓬頭垢面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咱獵了他的馬以後,他還追着咱們砍呢!」
「可惜他馬沒了,追了十里地,也追不上咱們!」
「好玩兒得很吶!」
「」
他這般說着,好似又想起來了白天大黃山上的事兒,嘴角微微上揚。
顯然,對於馬瘸子死了這事兒,他並不在意。
且不說一個青瓦街的老頭兒死了有沒有人在意,就算真有,那也是那瘸子老頭兒先拿着鐮刀追他們的,這到了哪兒自個兒都是正當防衛。
至於殺馬一事。
——這京城沒點兒關係,人命都不值錢,何況一匹馬?
所以唐哲方才可以放心大膽的吹噓。
卻想不到啊,黑暗裏正有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他們。
又過了兩刻鐘,唐哲說得有些乏了,酒也喝得有些多了。
目光迷離起來。
他看向那台上跳舞的幾個姑娘,也不曉得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感覺身上燥熱了起來。
站起身,搖搖晃晃上前,拉着其中一個最漂亮的姑娘就往船艙裏邊兒走。
那姑娘神色一變,臉色一白,望着酒氣衝天的唐哲,心頭那是萬般不願。
倒不是立牌坊啥的,畢竟她本身也是幹這個的。
只是坊間有傳聞,說這唐哲公子那方面不太行,但又菜又愛玩兒。
就總搞一些稀奇八怪的招數,弄得那些服侍過他的姑娘都叫苦不迭。
而這些姑娘越是痛苦,他就越是興奮。
總而言之,挺變態的。
聽說服侍他一晚上,雖然能掙不少錢,但都得在床上躺十天半個月才下的來床。
可這舞女也是吉安坊的人,咋不曉得唐哲的身份?
一點兒也不敢反抗,就只能任由那唐哲摟着,往船艙裏邊兒走。
眼裏嗪着淚,有苦說不出。
而一旁的幾個舞女,既是慶幸,又是憐憫。
另一邊兒,其餘幾個公子哥兒心領神會,笑而不語。
趙大眼也是意會,作為租下這條花船的出錢人,他揮了揮手,「接着奏樂,接着舞!」
立時,花船上,琴瑟陣陣,笛聲悠揚,瓊漿如注,倩影魅人,好似那醉生夢死,酒池肉林。
但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就在唐哲摟着那女子即將踏進船艙的時候。
出意外了。
大風呼嘯!
一陣不曉得從哪兒刮過來的大風,一瞬間吹滅了這花船上所有的燈燭!
陷入黑暗。
「啊?好大的風!」
「這咋突然看不見了!」
「那吃乾飯的天象司不是說今兒晚上無風無雨嗎?」
「」
一聲聲驚呼聲,迴蕩在花船上。
待花船的侍者手忙腳亂地重新點好了燈燭,花船上方才恢復了明亮。
眾人環顧,虛驚一場。
其中一個公子哥兒剛要發牢騷,眼珠子卻突然瞪圓!
且看那船艙入口處,那舞女還在,就擱那兒楞楞地站着。
可摟着她的唐哲,卻是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們再環顧四周,發現不止唐哲,連實際組了這場局的趙大眼和那貼身保護唐哲的僕從,也沒了影兒!
「莫非莫非是被風颳去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大伙兒的酒都醒了。
其中一個公子哥兒,慢慢開口,
可他們也曉得,這若是能將人都憑空颳走了的妖風,恐怕早就給船掀翻了去。
但這會兒,除了燭火熄滅以外,就偏偏不見了唐哲,唐哲的僕從,還有那趙大眼三人兒!
便只有一種可能。
不是什麼天象變化,而是人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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