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沒有走多遠,他去了臨市郊區的一個大型影視基地。
又不是通緝犯,需要躲進深山老林去,他說離開主要表明一個態度。斯楠是個學生,沒有什麼財產,卡里只有萬把塊的零花錢,維持不了多久,要討生活,自然還是s市,b市這樣的大城市更容易些。
斯楠這樣沒文憑沒工作經驗的人找工作很難,於是周寅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他的老本行。
影視基地有好幾個劇組在拍攝,周寅因為才當過曜菡,對武俠比較有感覺,於是就蹭到一個正在拍武俠電影的劇組外圍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等到個群眾演員的活兒。
他運氣不錯,這部片子正在拍男主角被大內侍衛千里追殺的一段戲。男主是一位江湖俠客,得罪了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太監,被他派出大內高手追殺,沿途還不停調集地方官府派兵圍堵,因此需要不少群眾演員去演官兵。
周寅這方面非常有經驗,穿着灰突突的小兵衣服跟着亂跑的時候絕對不會跑錯位置,很巧妙地讓自己成為鏡頭裏最沒存在感的那群背景人物中最容易被看見的一個。他姿勢漂亮,舉刀拿槍的動作也到位,一看就是練過的,不像其他群演,用握菜刀切菜的手勢惡狠狠舉把雪亮的長柄彎刃刀,看着就渾身難受。
這種底層小角色的流動性很強,去留全靠自己,劇組的武術指導可沒空一個個去教,看着動作順眼自然的就留下,不順眼的就換人,反正當群演的一抓一把。
周寅堅定地留到了第三天,每天領幾十塊錢再混個中飯,從小兵甲變成了跟在侍衛隊伍最後的侍衛乙,雖然還是個群演,但是在鏡頭中的位置已經比之前的小兵更靠中間不少,服裝也更專業。
周寅的形象氣質和別人相差太多,脫下戲裝後身上穿的t恤牛仔褲也不像幾十塊錢的地攤貨,沒多久就有人來好奇問,「嗨,看你這模樣不像是混群演的,是電影學校正經的科班學員來體驗生活的吧?」
來問周寅的是武術指導的助理小王,估計也是武術指導帶的徒弟,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精力旺盛,在片場屬於比較活潑愛說話的,人倒是不壞,周寅就告訴他,「不是,我前幾天和我老爸鬧翻,家裏待不下去就跑出來,我還沒畢業找不到什么正經工作,正好小時候參加過武術隊,能打兩下,就來片場打零工了。」
小王笑,「就看你有點學生氣兒呢,這麼大還玩離家出走,我說你是在上大學吧?」仔細盯着周寅的臉看看又笑了,「你這長得也太漂亮了,混群演太浪費!還是回去好好上學吧。」
斯楠長得像他母親,有點像女孩子,五官極其精緻,平常自己注意着儘量打扮得低調不張揚,眼睛沒近視也經常要架副粗框的平光鏡遮遮,現在當然沒人能讓他架副眼鏡演侍衛,所以被小王面對面仔細一看就發現了他「特漂亮」的本質。
周寅和斯楠的心態不同,斯楠因為是個同性戀,家裏又是那樣一個環境,從小缺乏安全感,養成了極為謹慎小心的性格,萬事都不出頭。周寅不會這麼壓抑自己,況且現在這個漂亮他是要用的,更不會藏着。
所以被小王說到當面也不以為意,只有點黯然地笑笑,給他看臉頰上還隱隱殘留的青痕,「不是離家出走,是實在呆不下去了,家裏我爸,我後媽,還有我弟弟都看我礙眼,我再硬賴着實在……」後面的話不說也是盡在不言中了。
小王有點尷尬地咧咧嘴,不好意思再問下去,原以為對方是個被家裏寵壞的叛逆青年,這麼大了還鬧離家出走,想笑話笑話他,這麼聽來對方那家庭確實有問題。
轉過天來的上午,一個演主要侍衛的小角色不慎扭到了腳腕,影視基地的常駐醫生給檢查後怕有骨裂,把他送去s市醫院拍片子去了。
幾個演主要侍衛的演員都是劇組從藝校找來的,不但要能說兩句台詞,還要身手利落,忽然傷了一個,拍攝立刻受到點影響,再去藝校要人,起碼得一兩天,要來的還不知合適不合適。
小王就去跟正在和導演商量怎麼辦的武術指導說演群演的人裏面有個叫斯楠的以前參加過武術隊,有基礎,說不定能頂這個缺。
武術指導立刻點頭,「有基礎啊,怪不得我總看他的動作比別人專業呢。」
當導演的眼睛都毒,秦導也早就發現群演裏面有個動作總是特別到位,整體形象也很不錯的人,聽小王這麼一提就讓他把周寅叫過來看看,準備實在不行就用他了。
等人到了跟前,秦導卻又有點猶豫,覺得這人長得太漂亮了些,擔心他會搶鏡。
周寅對這一行十分的熟稔,心裏很明白導演在看着他猶豫什麼,假裝不知道,只小心翼翼地對武術指導說道,「曹老師,我小時候參加過武術隊,拳腳和兵器都練過,保證能按要求做動作,我可以練給您看看。」眼神殷切,表示他十分渴望得到這個角色。
武術指導看導演不吭聲,就點頭,「那你用侍衛的道具練幾招我看看吧。」
周寅身上正穿着低等侍衛的服色,於是衣服也不用換,直接去拿道具。侍衛的道具是一種薄刃的細長彎刀,造型很好看,其實材質一般,輕飄飄的,沒什麼分量。
周寅提起道具長刀,動作微微頓了一下,隨後五指抓緊,手臂上肌肉繃起,反手握刀走回來,導演和武術指導看了就不由自主地暗自一點頭,心想就憑用力提起和反手握刀這兩個細節,他就能通過了。
周寅知道拍攝現場的時間都是以分鐘計算的,導演最討厭磨蹭溫吞浪費時間的人,所以緊跟着就利利索索地刷刷刷舞了幾招他覺得簡單又不失美感的招式。
和前兩次一樣,做曜菡時的功夫周寅現在還保留有一部分,那玄妙莫測的內力是肯定帶不來的,但就算沒有內力,曜菡的武功也是非同一般,和片場這群『菜鳥』簡直沒有任何可比性。
最簡單的幾招使出來也讓四周圍觀的人張大了嘴巴,秦導愣了一小下才猛地站起來,當場拍板,大喝一聲,「好!就你了!」
周寅這幾招舞得行雲流水又不失矯健,加上表演者身段優美,很懂得在表演時配合表情和眼神,簡直像一段極富藝術感的舞蹈,秦導心想別說搶鏡了,這麼具有視覺感染力的功夫,我都要考慮專門給個特寫片段拍下來,整段插在影片裏,播出後肯定能成為影片裏的一個亮點。
武術指導也使勁鼓掌,「好!棒極了!」又摩挲着腦袋問,「你這也太專業了!以前參加過什麼武術隊阿?這麼厲害!」
周寅笑笑,曜菡的刀法可是真能對敵殺人的,怎麼可能不專業!謙虛笑,「小時候的事兒,記不太清了,不過都說我們武術隊請的那個老師是個民間高人,我們那一屆的學員都撞了大運。」
接下來,周寅終於得到了一個有幾句台詞的小角色,而導演一開始擔心的搶鏡問題也確實發生了。不過因為思路有了變化,秦導不但不怕周寅搶鏡反而專門多給了他幾個鏡頭。
看到拍攝效果確實不錯後,乾脆加了一小段戲,目的就是為了讓周寅那幾招動作優美流暢的刀舞不突兀地整段出現在影片裏。
一部電影的時長有限,有增加必然有刪減,周寅不知道他擠掉了誰的戲份,只知道這麼做有點太冒進。
如果給他個幾年時間,穩紮穩打地在娛樂圈發展,周寅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不過現在沒這個安安穩穩慢慢來的條件,斯楠本人的志向也不是當演員,最近不過是個過渡期,周寅也就不去過多糾結了。
只是最後拿到劇組結算給他的幾千塊錢酬勞時,周寅實在有點哭笑不得,這是他有生以來拿到過的最低片酬,用以往的標準來看這點片酬幾乎跟沒酬勞一樣。
接下來周寅又在一部偶像劇里串了個街頭小混混的角色,和之前一樣,因為在鏡頭裏的形象分外好,打架又打得極漂亮,他從男二身邊一堆小弟中的一個混成了有兩句台詞的重要小弟。
男二號大概覺得地位受到了威脅,私底下開始針對周寅,這天演了一場偶像劇里必有的女主雨夜偶遇男二號的戲後,硬是和其他幾個人霸佔了更衣室里的所有隔間,讓周寅渾身濕漉漉的在外面等了二十分鐘才進去。
這是場夜戲,導演為了效果好硬是拖到晚上九點多鐘才拍,拍好已經十一點,除了被淋濕要換衣服的幾個人,其他人都利落收工撤了。
周寅瑟瑟發抖地進去更衣室後用最快速度擦乾身體換了衣服,再出來,外面的大燈都熄滅了,黑影幢幢,只能隱約看到四周衣架上凌亂掛着的衣服,走到外間一推門,發現竟然已經從外面鎖上。
周寅警惕起來,慢慢摸索到窗口,往外看,果然看到幾個黑影手裏拿着棒球棍慢慢逼近。
周寅對此情景倒沒有什麼意外,他對這個圈子了解太深了,知道這是個看着風光實則混亂的地方,自己沒背景實力卻表現得太過招搖,接連得罪人肯定會有麻煩,他就是有點為難要怎麼解決。
打架周寅現在還真不怕,只要對方別動槍就行。現在的問題在於曜菡的功夫都太厲害了,可不是什麼太極拳,木蘭拳之類溫和功夫,曜菡的功夫殺傷力極強,每一招都是直取要害,周寅一個對幾個的時候肯定也要盡全力,他怕自己一個控制不好鬧出什麼重大傷殘來。
四周看一看,心想還是想辦法跑吧,雖然有點丟人,但為了搶戲這麼點小事鬧出人命來可不值得。
三下五除二脫了才換上的乾衣服,拉過旁邊衣架上一條裙子套上,又抓一件帽衫罩在外面,拉上帽子遮住過短的髮型,趕在開鎖聲響起時從窗戶翻了出去。
窗戶下面不知道堆了什麼東西,周寅落地時稀里嘩啦一通響,那幾個人立刻發現不對,低聲罵,「媽的,那小子跳窗了!」「快追!」
周寅瞅准方向開始飛奔,天黑,幾乎看不清路,身後有窮追不捨的腳步聲和晃來晃去的手電光束,周寅憑着感覺跑。
鑽來鑽去,中途找地方躲了幾次,最後跑到了拍攝區外圍的道路上,正好有一輛汽車晃着雪亮的前照燈開過來,周寅一個箭步衝到路中間攔車。
司機反應還算快,一個急剎車停住,降下車窗探頭出來罵,「你找死啊!這麼猛衝出來!」
周寅彎腰扒着車窗,滿臉焦急地指指後面。
開車的是個年輕男人,看到周寅的臉後頓時罵不出了,收斂起怒氣問,「小姑娘,怎麼了,收工晚遇到壞人了?後面有人追你!」
周寅喘着氣使勁點頭。
年輕男人皺皺眉,上下看看他,斯楠很瘦,腰特別細,皮膚又白,穿着裙子,再拉上帽衫上的帽子把髮型遮住只露一張分外精緻的臉時很難分辨男女。大概是覺得『她』挺漂亮,符合英雄救美的標準,年輕男人雖然一臉嫌麻煩的神情,但還是開了車門,「上來吧。」
周寅剛上車,後面幾個拎着棒球棍的就追到了,舉棍子就要砸車。
那個年輕男人原以為是片場工作的小姑娘走晚了遇到個把流氓,沒想到竟像是黑社會仇殺的陣勢,罵一聲,「我x!」猛踩油門,飛馳出了影視基地。
開到進市區的高速路上才鬆口氣,火氣十足問,「怎麼回事!?你誰啊,惹着什麼人了?」
周寅已經看清楚這人開的是輛豪華車,手上一塊限量版名表更是價格不菲,不是個普通人,聽口氣脾氣不怎麼好,很像個有錢公子富二代之流,去影城九成是探哪個女星的班。為了防止他把自己扔在遠離市區的半路上,周寅決定先不開口,只是弱弱地笑一下。
年輕男人在高速上開車不能太分心,側頭一瞥,看到個美好柔軟的笑容,心裏的不爽頓時去了一半,轉回頭去,看着前方路面,「算我今天倒霉,去接悅悅她偏偏今晚拍通宵,出來還碰到你這個麻煩,我的車都被那幾人砸了幾下,肯定有凹痕了,你說怎麼辦?」
周寅又再歉意一笑。
年輕男人眼神閃閃,「你得負責啊!」
周寅在心裏暗罵,這真是被寵壞的大少爺,有這樣搭訕的嗎,你這車修修沒有四位數恐怕下不來,一個還需要在片場裏加夜班的小姑娘怎麼賠得起!
看看離市區還是有點遠,於是繼續歉意微笑,再垂下眼嘆口氣。
年起男人是徹底沒脾氣了,竟也跟着笑了一下,「怎麼,不吭聲是什麼意思?少跟我來這套,你們這些女人打什麼主意我還不知道,就算你比別人笑得好看點也沒用。這樣,我也不用你給我修車,陪我一禮拜就行,你要表現好,我再給你買兩件首飾。」
周寅默默看他,心想剛才高看你了,原來連搭訕這個環節都能省略,直接談價錢啊!夠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