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于斌登上山包,抱着隱蔽的彈殼狀石台,挪動腳步到前面查看。
經一天時間,太陽的烘烤,海風的剮蹭,木槿非但沒萎靡,反而葉片更加鮮翠。
隱隱地,鮮于斌還覺得樹幹似乎拔高了少許。
他大感驚奇。
結合漢城大飯店,日軍司令長谷川好道被餵翔的傳聞,加上日軍被臭跑,以及後來大飯店周遭長出野草鮮于斌終於思考的透徹,一條脈絡清晰浮現眼前。
根本不是什麼枉死百姓的血,澆灌了野草促使它們生長。
一切都是趙傳薪搞的鬼。
不,不是搞鬼,是法術。
「先生會中原大地的法術,也懂得西方的咒語,什麼海神火神都要聽從他的號令,他還能指揮小樹生長,當真了不起。」
鮮于斌瞭然,拿自己的腿在小樹的主幹上比量了一番,然後跑下山包,回來復命。
「先生,那小樹活了。」
正在淘米的趙傳薪問:「那裏還臭嗎?」
「臭,但是味道沒那麼沖了。」
晚飯過後,趙傳薪起了兩座由岩石一體打造的矮棚子。
石柱糙厲,棚頂纖薄,能遮露水不能擋風。
岩石地面,趙傳薪則多費心,使其光滑,不至於讓皮膚受罪。
取出兩床被褥,交給鮮于斌一床:「湊合睡吧。」
鮮于斌抱着嶄新的被褥,嗅了嗅上面,是棉油的味道,很好聞。
喜滋滋道:「這已經很不錯了,我以前都是去城隍廟和寺廟睡覺。」
四周的山包,抵擋住了充滿涼意的海風。
暗沉沉的夜空,群星冷淡。
趙傳薪心說:以後誰再他媽說老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大嘴巴子抽他。
看,他也能餐風宿露,也能將就着過活。
伴隨聖詠風格的空靈海風,帶着「我能吃苦我驕傲了嗎」的心滿意足,趙傳薪沉沉睡去。
照例是日上三竿他才醒來,睜眼習慣性的茫然一會兒。
搞清楚他是誰,他在哪,發生了什麼以後,他才坐起,將被褥收入秘境。
歪頭一看,鮮于斌和以前一樣起得很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來到水潭旁,好在這是活水,能在岸邊,找到一個汩汩流淌的源頭。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用玻璃罐子舀了清水,拿牙粉牙刷洗漱。
這時候,鮮于斌顛顛的跑了回來,滿臉興奮道:「先生,那棵小樹,真的長高了。」
趙傳薪吐掉沫子,漱了漱口:「長高什麼?」
鮮于斌在自己的腿上比劃了一下:「昨天我標記了樹杈的位置,到我這裏。剛剛我一量,有我腰那麼高了。」
那麼大略就有四五公分的樣子。
趙傳薪也覺得驚奇,舊神的夜壺,名不虛傳。
夜壺裏難道是舊神的屎尿,經億萬年發酵堆肥,變成了超級化肥?
他說:「我也去瞅瞅。」
在趙傳薪當島主的時候,漢城風傳趙傳薪睡了離本宮王妃鍋島伊都子的事情。
有鼻子有眼的。
漢城百姓在緊張的反日鬥爭中,多了些茶餘飯後的消遣,極大的緩解了他們繃着的神經。
這消息瘟疫般蔓延,直傳遞到統監府。
「這消息可靠嗎?」
「千真萬確,據說是從宮裏傳出來的。」
「梨本宮守正王,怕是要火冒三丈吧?」
「那肯定,換誰不生氣?別說,這位戰神當真好手段。聽說他和《金瓶梅》裏的西門慶有一拼,都有五絕。」
「哪五絕?我為何沒聽過?」
「」
趙傳薪的瓜,在這段時間是有光環加成的。
傳播速度極快。
本來梨本宮守正接觸不到底層百姓的八卦。
他今天就想要離開大韓,帶着王妃遠離是非之地,希望能淡化那段令他不愉快的記憶。
然而,在去和伊藤博文打招呼的時候。
他在統監府樓梯的拐角,聽見了文員的議論。
中原的古詩詞,乃至於各種名著,在亞洲流傳甚廣。
可以說,現在及以前,中原文化就是亞洲主流文化。
所以,西遊水滸三國紅樓,外加《金瓶梅》這一類的周邊番外,在文化人中間不說耳熟能詳也差不多。
梨本宮守正聽了他們的談話,頭皮陣陣發麻,心臟似有電流涌動,使得他心律都變得紊亂。
他很想衝過去,薅住說話那人衣領,惡狠狠質問一番此謠言從何處而來。
但丟不起那個人。
任何惱羞成怒都會加劇流言的傳播速度。
他氣沖沖的反身離開統監府,上了黃包車咆哮道:「把我再拉回去!」
回家後,
鍋島伊都子坐在梳妝枱前,對着不算大的鏡子發呆。
梨本宮守正看見了妻子美艷的臉龐,獨特的氣質,心臟狠狠抽搐。
一切慈光,一切美麗,似乎都正離他遠去。
好多天,鍋島伊都子都對他不冷不熱。
沒有惡語相向,沒有刻意的責問什麼,甚至那表情的質感也算不上冰冷。
可梨本宮守正知道,一切都已經變得不同。
原本蓄滿的氣勢,忽然一泄。
梨本宮守正苦澀道:「伊都子,我們回日本吧。」
鍋島伊都子淡淡道:「哦,不考慮女兒和懿愍太子的事情了?」
梨本宮守正咬牙道:「方子她和裕仁走得近,還是讓她自己選擇未來吧。」
裕仁目前是日本皇太子,等現任天皇死了,他成為下一代天皇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論親戚關係,梨本宮守正是裕仁的姑父。
鍋島伊都子發出輕輕的嘆息。
梨本宮方子雖然小,卻天真爛漫的覺得自己能成為日本帝國的太子妃。
而梨本宮守正覺得,她應該嫁給朝鮮的太子,這種聯姻對家族的幫助更大。
鍋島伊都子是極其反感這種聯姻的,因為她就是犧牲品。
現在倒是遂了女兒的願了,可她自己似乎並不那麼急於離開大韓。
可最後,她還是說:「好,我收拾收拾,咱們就走。」
國內,欽州又有人反了。
間島,齋藤季治郎從未消停過,與背水軍大大小小摩擦了七八次,雙方目前很節制,通常打幾輪槍,不痛不癢的便撤去。
而在大韓漢城,情況則更加惡劣。
日本人到處搜捕義兵和造反的侍衛隊。
今日已經有戰神小隊隊員,攜朋帶友陸續乘船,偷摸的登錄戰神島。
濟物浦自從開港後,這裏日益繁華。
有許多日本人來這裏討生活,有打魚的,有做生意的,有進手工作坊幹活的。
誰都說不清,這些形形色色的日本人中,有多少帶着特殊任務潛伏在此的。
十個人里,有一個間諜都不為過。
所以戰神小隊的人,都將原本侍衛隊的軍服脫掉,換上常服,有的是洋裝,有的是朝鮮傳統長衫配高帽。有的乾脆農夫或者漁夫打扮。
用各種方式掩人耳目,將武器藏匿,鬼鬼祟祟上船,行船還要劃着弧走,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朴升烈已經到了島上。
他和一群人,圍着趙傳薪,問出了心底最痒痒的一個問題:「趙先生,你究竟有沒有睡王妃?這事兒已經在漢城傳開了。」
「睡沒睡,你心裏沒點逼數嗎?這件事,是你的陛下傳出去的吧?」
李熙如今失了權力,被迫下崗,整日垂淚對宮娥。
能發泄的渠道有限,他便出此下策,能給日本人添半分堵,也算是為自己順了一口氣。
「這個,真不知道。」朴升烈支支吾吾。然後又問:「趙先生,伱究竟是怎麼讓梨本宮王妃,對你念念不忘的?」
趙傳薪還是那一身長袍,下擺被海風吹的翹起,他淡淡道:「為何?你看見過梨本宮守正對吧?我穿了衣服比他好看,脫了衣服也比他好看。你說為何王妃對我念念不忘?」
想起趙傳薪那一身板正的腱子肉,朴升烈羨慕至極。
要說這個時代女人喜歡五大三粗的糙漢,那純粹扯淡。
可就像趙傳薪說的,他穿上衣服照樣好看,一點不顯肉多。
男人與男人之間,恭維長相的話實難以出口。
趙傳薪見他們便秘的表情,呵呵一笑,拿出一面小鏡子照了照:「不要太覺得我英俊,其實天下美男何其多也。趙某常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
「」
朴升烈很酸。
他覺得,還是隱晦而委婉的殺殺趙傳薪的威風為好。
就說:「趙先生,外間傳聞你和西門慶一樣有五絕。」
點到為止。
本以為趙傳薪會惱羞。
畢竟在此時,這不算好話。
其餘人也跟着點頭附和,大致和朴升烈一個想法。
趙傳薪果然大怒:「什麼?雖說和趙某對線的女人確實都『扎暖濕香軟』,但我絕不允許他們這樣抹黑我的形象。」
嘶
眾人略做思考。
我曹!
這千古奇句,今日竟被趙傳薪給對出了下文。
朴升烈有種挫敗感。
懵逼的看着趙傳薪:你這是在辯解,還是在炫耀什麼?
他趕忙轉移話題:「咳咳,那啥,趙先生,你讓我們來這島上是何意?難不成我們暫時在此駐紮?」
趙傳薪怒容轉瞬即逝:「哦,看我這記性。走,帶你們去看看營地。鹹魚斌,你在這守着,有人來,就帶過去找我。」
待眾人到了臨時營地。
朴升烈和一干人看着那面牆上的「戰神穿越圖」,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這絕對是新印象派和立體主義浮雕風格的代表作,其形式意義給人極強內在感受。
不管懂的還是不懂得,看了都會沉默。
太能裝逼了。
朴升烈還特意上前摸了摸,發現這石牆渾然一體,不是近年來興起的石灰打造,也絕非普通磚石結構。
「這是趙先生用那種法術建成的吧?」他轉頭看向趙傳薪,滿臉期待問:「趙先生,是不是給我們用法術建造了精美的營地?」
趙傳薪愣了愣,為何會給他造成這種誤會呢?
他指了指旁邊的石柱:「那就是你們的營地,咳咳,也能算得上是精美。」
眾人轉頭一看,這些柱子四根為一組,這裏有很多組,石基倒是穩固,可
除了柱子啥都沒有。
朴升烈懵逼道:「這就是四根柱子,這如何住人?」
你這叫精美?
趙傳薪理所當然道:「那邊有片樹林,自力更生,砍伐樹木搭棚子。有遮雨的地方就不錯了。看見那邊的小石亭了麼,我昨夜便在那睡了一宿,感覺還不錯。」
朴升烈懂了,那面牆精美歸精美,震撼歸震撼,但純粹是趙傳薪做出來裝逼用的。
他們還是得苦逼的去幹活,給自己搭個草棚子,僅僅比露天強些,但強的有限。
趙傳薪也不是不講道理。
除了將柱子立起來,他還在營地起了石灶,用來生火造飯。
甚至,他還為他們建了堅固的茅廁。
朴升烈安排好幹活的人手,來到趙傳薪建的茅廁旁,詫異問:「趙先生,這是什麼建築?」
趙傳薪悲天憫人:「為了解決你們的新陳代謝問題,我也是操碎了心。這是茅廁,一會兒你帶人在下面挖坑。」
「」朴升烈心裏浮起強烈的不甘:「趙先生,這茅廁都比我們住的地方豪華。」
「你還是太年輕。有些時候,茅廁真的比住所重要。」
其實戰神島也非棲身良所,最大隱患是日軍一旦四面登陸,他們就會被包了餃子。
但韓國實在太小了,想要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活動,濟物浦的島嶼是最佳選擇。
濟物浦距離漢城只有三十公里左右,朝發夕至,可來去如風。
開發一島,只要人手夠多,就像順水推舟,難的是把舟推進水裏,輕輕一推,整座島會活過來一般自行發展。
幹活干到了中午,趙傳薪對朴升烈說:「其實,這裏也適合人居住。說不準,以後會開展旅遊業。有天我離開了,你們也可以自行開發這裏。」
朴升烈吃了一驚:「趙先生你要離開?」
「我遲早會走的。」
趙傳薪說的毫無顧忌。
韓國的陷落其實是定數,不會因為出現個戰神就會發生改變。
項羽也很猛,但最後得天下者是劉邦。
呂布也很猛,可他死的還挺早的,看不到後面的精彩歷史走向。
能拖延一天算一天,要是讓戰神小隊在他手底下壯大,最後成長為長期扎在日本人肉里的刺,那趙傳薪可以燒高香了。
朴升烈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到了大韓都沒有我們生存的空間,陛下要是也認命了,到時候我想跟趙先生一起離開。」
說完,他迷茫的看了眼周圍揮汗如雨的忙碌身影。
忽然懷疑人生,做這些到底有沒有意義。
趙傳薪拍拍他肩膀:「好說好說,這個不急。我先去一趟濟物浦,買點糧食回來。這麼多人,把我的筷子都得嗦嘍細了。」
濟物浦受華中地區的移動性高氣壓的影響,在這個時節吹西南風,時常會引發海霧。
尤其是今天,海面上白茫茫的難以視物。
其實這也是趙傳薪選擇海盜當駐地的原因。
他踩在漁船上向遠方眺望,發現什麼都看不清後,在朴升烈錯愕的目光里,一個猛子扎進大海。
之後,朴升烈就失去了趙傳薪的蹤跡。
他在岸邊跑了十幾米,依然看不到趙傳薪浮出水面的身影。
此時,趙傳薪已經到了數十米外。
在海里遊動,可比朴升烈在岸邊跑的快多了。
到了濟物浦的港口,趙傳薪看見有兩個鼻涕,坐在碼頭的桉木板上,小短腿優哉游哉的晃蕩。
忽然見趙傳薪在海中露頭,兩人驚喜的爬起來打招呼。
趙傳薪抓着碼頭的立柱,稍微用力,加上蔚藍幽靈甲的浮力,登上了碼頭。
他的長袍上一滴水都沒有。
鼻涕娃顯然已經習慣了他的各種「法術」,也不覺得驚奇了。
趙傳薪背起手問:「你們倆給我帶路,專門找日本人的商鋪。」
說着,一人給了兩枚銅錢。
倆鼻涕娃美的差點吹破了鼻涕泡。
「趙先生,這裏老多日本人的鋪頭了。你想買啥?買布料衣裳,就去神戶紡織。買香料和海味,就去東京屋」
實際上,濟物浦的日本人比趙傳薪想像的還要多。
這裏至少三分之一的鋪頭,老闆都是日本商人。
這倆鼻涕娃,對濟物浦的地形門清,說起鋪頭來當真是如數家珍。
趙傳薪大手一揮:「先去食品和糧店,然後我多跑幾趟,帶我都逛逛。等完事了還有賞錢,就算你倆下館子去大吃大喝一頓也都足夠了。」
那個個子稍矮的鼻涕娃,開心的說:「買糧食和調味品,那就要去住友商店和丸大商會!」
趙傳薪和兩個蹦蹦跳跳的鼻涕娃,走入了濟物浦的繁華街道。
濟物浦確實繁華,因為是裝運和貿易交易的樞紐,有大量的外國商船停靠。日本、大清以及東南亞各地,都與大韓有貿易往來。
在街道上,趙傳薪甚至能聽到關外的口音。
來到住友商店,店員看穿着古樸但很仙兒的趙傳薪,帶着倆明顯街頭流浪兒的鼻涕娃,有些詫異。
但還是笑吟吟的上前打招呼:「您好,請問需要些什麼?」
趙傳薪鼻孔朝天,用英文道:「需要什麼?我需要你離我遠一點,讓我自己看。」
趙傳薪曾在神戶,和高野真梨子逛過商店,能聽懂一些簡單的招待日語。
但他不會說。
店員一聽,不但沒生氣,反而更低三下四鞠了一躬:「抱歉,是我冒昧了,還請您自己慢慢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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