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133)
徐強是萬萬沒有想到, 大學畢業等着他的第一份禮物會是這個。愛字閣 www.aizige.com
他只覺得腦袋懵了一下, 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我得想想。」他這麼跟他爸說。
然後一個人往清平學校去了。就站在宿舍樓底下。
還是出來打水的同宿舍的才來告訴清寧:「你男朋友在樓下。」
清平愣了一下, 看了一眼手機, 沒關機啊, 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她急忙跑下去, 就見她站在那, 一動也不動。
她緊張極了:「這是怎麼了?」
反常的來找自己,第一個感覺就是他想分手。
心裏難受鼻子跟着就酸了,毫無徵兆的,她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徐強看着清平:「陪我走走。」他說。
肯定是有事。
清平嗯了一聲, 就帶着他在校園裏走。天太熱, 操場去不了,就在綠蔭小道上慢慢走着。遇到空着的椅子, 徐強坐了過去,拉着清平也坐,卻不曾鬆開她的手, 越攥越緊。
無聲了坐了有半個小時, 徐強才說:「陪我去個地方。」
清平看他, 點頭,怎麼着都行。就是別不言語。
但怎麼也沒想到,徐強帶他來的是醫院,她嚇了一跳:「是徐叔」
徐強搖頭, 往前繼續走, 直到了病房門口, 隔着病房上的玻璃朝里看了一眼,才回頭對清平說:「我媽。」
媽,這個字已經很久沒有說出口了。
清平『哦』了一聲,就啥也明白了。他心裏該是很難受,也很複雜吧。
她問:「不進去嗎?」
徐強使勁握着清平的手,好像在汲取力量似的,輕輕說了一句:「我那就走吧。」
只是決定進去看一眼,似乎是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清平反手拉着他,率先推開了門。
病房是個單間病房,病床上躺着一個面色清白,瘦骨嶙峋的女人。
頭枯黃的散在枕頭上,露在外面的手乾枯,滿手的繭子黑色指甲。鼻子上插着氧氣的管子,人並沒有清醒。
「強子,別跑,小心摔了!」
「兒子,想吃什麼?媽給你做!」
「我兒子長的真俊,將來不愁找媳婦。」
一聲聲,一句句,響在耳邊,都像是在昨天。
那些遙遠的,幾乎要塵封的往事湧上心頭,告訴他:她曾經那麼愛他,那麼疼她,是那麼純粹的一個媽。
他坐在她邊上,拉她的手,眼淚湧出來,他掩飾的擦了一下,順手把鑰匙扣拿出來,上面掛着指甲刀。
他抓着她的手,細細的剪着。
就像是曾經的她,把他抱在懷裏,然後用剪刀小心翼翼的給他剪指甲一樣。
清平悄悄去了衛生間,端了一盆水出來,香皂就放在旁邊。
徐強認真的幫着剪了手指甲,再剪了腳指甲,然後又幫着洗手擦臉,洗腳。
清平看見躺着的女人,眼角不時的湧出眼淚來,然後流到鬢角,最後沒入枕間。她想跟徐強說她醒了。話到嘴邊了,還是什麼都沒說。
當兒子的未嘗不知道當媽的醒了,當媽的醒了哭了壓抑着一聲都沒哭出來,未嘗不是想把這一刻多留一下。
她默默的轉身,打算出去。
徐強抬頭,「別走。」他低着頭又專注的給病床上的人剪腳指甲,「叫她看看你很小的時候就問我想找個什麼樣的媳婦閒在叫她看看,我就是想找一這樣的媳婦」
清平的臉刷一下就紅了。她覺得病床上的人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再認真的看她。
這叫她有些拘謹,「要不,我去水果?想吃什麼?」
她是問徐強,也是問病床上的她。
這女人的手抬起來,朝清平伸着。
清平猶豫了一下,把手伸過去,馬上就被對方給攥住了。
「好姑娘強子你好好疼他」她這麼說着,就有些哽咽,「我兒子很好值得你疼他」
疼,這個詞在男女朋友之間用,其實是有些尷尬的。
但清平還是點點頭,然後看徐強。
徐強沒有抬頭,她卻看見他哭了。
這回,她默默的走出去,他沒攔着。
清平出去之後直接去找醫生,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得問問大夫才知道。
「晚期了出現了骨骼轉移,肺部轉移,手術的意義不大咱們能做的就是叫病人少受一些痛苦」
清平從醫生的辦公室出來,就見徐強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
她默默的坐過去,拉他緊緊攥在一起的手。
徐強抿嘴,終於問了一聲:「怎麼樣?」
是問醫生怎麼說吧。
清平搖搖頭,將大夫的話說了,這個不能隱瞞,知道實情才能做最好的安排,「還有多少時間這個不好說,十天半月,一兩個月,半年的都有。不好說。」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徐強問清平:「除了營養液,再剩下的就是止疼了,是吧?」
清平『嗯』了一聲,「醫院做不了更多的了。」
「先住一星期,然後回老家吧。」徐強深吸一口氣,「老家有講究的,別叫扔在外面」
死在外面的,這叫橫死。
這樣的人,死後都不會跟村裏的墳場在一塊。一般都是那叫叫旮旯的地方安葬的。
清平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跟徐叔商量?」
「這事跟他不相干。」離婚了就不要再管這事了,「我拿主意就行。」
「那你在醫院吧。」清平就說:「我給你收拾換洗的衣服跟洗漱的東西去。」
肯定是要住在這邊伺候的。
徐強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問道:「能跟我回老家嗎?」
兩人的老家本不在一個縣的。
放暑假了,倒不牽扯其他,「我得跟我爸我媽說一聲。」
徐強一拍腦袋:「這事不該你說,得我說。」
清平不知道他要怎麼說,卻得先離開幫着收拾東西去。剛走過拐角,就看見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蹲在角落。這孩子特別顯眼,穿的有些格格不入。那衣服小,而且款式像是十幾年前的款式,腳上的運動鞋也是好些年不見的白球鞋,帶着補丁的。
他一個人蹲在角落,頭埋在雙腿之間。
可能是覺得有人看他,他仰起頭跟清平對視了一眼,就趕緊低下。
清平卻覺得這張臉有些似曾相識,抬腳要走才想起來了,這孩子的臉跟徐強何其相似?
她停下腳步,轉身又往回走,徐強正拿着電話,好像在說什麼。
清平的腳步就輕下來,聽見他說:「二叔本來該親自跟您和我二嬸說的,但現在這情況我只能電話上跟您說我想清寧同意我跟清平交往等她畢業了,如果您跟二嬸還看的上我,我們就結婚」
她背過身靠在牆上,覺得心跳的很厲害。
小說上說過很多動人的求婚的話,卻從來沒有哪種比這更動人。
她幻想過求婚的場面,鮮花、玫瑰、鑽戒、祝福,卻獨獨沒想到他會對自家爸媽說,我要跟她交往,請批准,如果你們同意,我想將來跟她結婚。
清平不知道自家老爸在電話里說什麼了,卻見徐強一個勁的點頭。好長時間才放下電話。
轉過身來看到她有些驚訝:「怎麼又回來了?」
她有些臉紅耳熱,手指了指走廊的盡頭:「那裏蹲着一個孩子」
徐強的表情就僵硬了一瞬,是的!爸爸不在醫院守着,那醫院必然是有人看護着的。
不用問,都知道是孫俊。
這個弟弟,已經十多年沒見了。最後一次見他,他還是被抱在懷裏的年紀。
他牽着清平的手走過去,就見站在牆角有些手足無措的孩子。
應該是十三了吧。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身上穿的衣服,是他小時候的衣服。他穿着很緊很小,衣角才到肚臍眼的位置。
孫俊背靠着牆,手在身後,手心貼着牆面一搓一搓的,好半天,才用蚊子哼哼的聲音說:「哥我是孫俊」
徐強眼神複雜,但還是點點頭:「在這裏做什麼,跟我回病房去。」
清平看着哥倆一前一後的走了,才摁了電梯。想着回去收拾東西之後,得去批市場給那個叫孫俊的買兩身換洗的衣服。
也不知道那媽是怎麼當的,好的買不來,孬的還買不來嗎?也不至於穿成那個樣子。
這也是徐強想問的話。
尤其是看着病床上的她掙扎着從懷裏掏啊掏的,這邊掏出個手帕包裹起來的硬硬實實的東西,那邊掏出來一個報紙包起來用橡皮筋扎着的小包。
看着床邊擺了一排六個,徐強的眼神有些複雜。
不用打開他都知道那是什麼。多少年了,她存錢的方式從來沒有改變。
她殷切的看着,費力的抬手把東西往徐強的方向推。
孫俊見她推的吃力,伸手想幫忙,但手剛過去,她就怒目而視,然後抬起手打在孫俊的手背上。
孫俊迅的把手背到身後,然後站在離那六沓子錢最遠的地方。
女人的面色才緩和了起來,急切的看着徐強,想叫他拿。
徐強到底是走過去,一個一個打開。裏面大小面額不等的錢,收拾的齊齊整整的,一沓子一千,這六沓子,是六千塊錢。
這些積蓄其實不算少了。
農村好些人家不欠外債就算是好日子了。
看那票面上還有舊版的錢幣,就知道她這錢攢了多少年了。
可是,你有這些錢,給孫俊不能買身衣服嗎?
t恤不買好的,三五塊一件的你買不起嗎?運動鞋也就是三五塊錢一雙,他們宿舍的在批市場還買到過十塊一雙的皮鞋。穿半年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知道,她這些年,一直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歉疚。
沒再身邊的孩子,她竭盡全力一意孤行的想補償。可在身邊的孩子,卻成了原罪。
他覺得他被母親拋棄了,可孫俊呢,他又何嘗不是被另一種意義上的拋棄。
看着大兒子拿了錢,她安心的昏睡過去了。
徐強把錢推給孫俊:「該是你的,你收着吧。」
孫俊擺手,朝後退一直退到角落:「不不不!」他十分害怕和緊張,「我不要,媽說是給你的。說我們都對不起你,我們欠了你的。我要是動了你的東西,她做鬼都不會放過我。」
什麼意思?
你能動我什麼東西?
等一周後,聯繫了救護車,聯繫了大夫護士,把人帶回老家,徐強才明白了。
在破舊的老宅邊上,起了新院子。院子裏後面是兩層的小洋樓,前面是三間的門房。大門闊朗,不管是農用車,還是小汽車,都能進出。
病床上的女人眼裏一下子就有了光彩,拉着大兒子的手,聲音低低的,「這是媽給你準備的娶媳婦用的房子。」
這一院子下來,怎麼也得三四萬吧。
徐強的眼圈紅了,嘴唇動了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女人的眼裏閃過一絲得意:「這是徐家的宅基地,是你爺爺你奶奶留給你的。這些年,我就一點一點的攢着」又壓低聲音說,「孫俊他爸到現在都不知道這房子是誰的。」說着,又緊緊的攥着大兒子的手,「別恨媽!媽把你給你爸之後,是夜夜睡不着。害怕他再娶對你不好,害怕你吃不飽穿不暖」
恨嗎?
早不恨了!
愛嗎?
他以為他不愛了。
可為什麼心會揪的這麼疼呢。
徐強深吸了一口氣,「那咱就回吧。」
女人拉住兒子的手,「不進去」她指了指邊上的老宅子,「就住哪兒我死也死在這老宅子」不能髒了孩子的地方。
徐強抿着嘴,問說:「你是我媽嗎?」
女人輕輕的點頭,似乎有些受傷。她是他的媽,一直都是。哪怕曾經錯過,但心裏從來沒有放下過這個兒子。
徐強也點頭:「我也是你兒子。這房子既然是給我的,那就是我的。當媽的跟兒子住,有什麼問題?」
女人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原來,兒子還是認她的。
她笑着點頭,躺在能推拉的病床上,就這麼進了家門。
家裏的家具家電,都是新的。清平轉了一圈,這裏面的每一樣東西,哪怕是電飯鍋,都是牌子的東西。
再這上面,她從來沒有打折扣。
院子裏孫俊拘謹的站着,進也不是,出也不是。手攥着新t恤的衣擺,不停的攪動着。
清平就說:「幫我掃院子吧。久不住人,滿地都是灰。」
孫俊響亮的應了一聲,掃了地,蹲在地上用抹布擦水泥的地面。
清平看的特別不是滋味。
徐天第二天才過來,里里外外的看了一眼,嘆了一聲到底沒言語。
看見清平跟着忙進忙出的,做飯洗衣服,倒是心有愧疚。他是清平跟來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家臭小子跟人家孩子搞對方了。
這人選,真是再滿意不過了。
二哥兩口子人不錯,孩子家教也好。說是看着這孩子長大的也不為過。
跟金家的關係呢,又是親密的不能再親密的關係。
自家小子真能娶這樣一姑娘,那真是祖宗積德。關鍵是知根知底,不擔心人家瞧不起徐家。畢竟他是坐過牢的,總害怕將來的親家挑揀。
坐在院子幫清平擇菜,就說:「平啊,要是徐強那小子不好,你跟叔說。叔打不劈他。」
清平笑着應了。
飯桌上,徐強跟清平商量,「我想拿出十萬塊錢來,給村上的小學蓋教學樓」
如今村里正集資,好像每家都要兩三百吧。
清平愣了一下,臉就紅了,跟自己商量幹什麼,你爸在邊上坐着呢。
她給他使眼色,他卻固執的看她,等着她說話。
清平看了徐天一眼,見對方眼觀鼻鼻觀心的坐在那裏吃飯,眼睛都每抬,就知道他是真不管的。
她就尋思徐強的話,為啥這個時候提出這事呢?
隨即恍然,這都十多年他沒回這邊老家的,親戚鄰里的也都不怎麼熟悉了。也就是徐天每年清明和年前回來,給祖宗上墳。除此之外,交際淺淡的很。
這本也沒什麼,但是家裏要是辦喪事,村里沒人來幫忙,這棺木很可能都抬不到墳地里去。
花十萬,買的是人心,辦的也是實事。
清平就點頭:「行。吃完飯你就去辦吧。再回縣城一趟,找人開點止疼的針,看是嗎|啡還是杜|冷丁有備無患」
十萬塊錢一出,家裏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這家帶着雞蛋來看病人,那家帶着麥乳精奶粉來瞧,躺在床上的女人一下子就像是有了好人緣。這個說你得好好養着,將來要享清福的。那個說想吃什麼吃點什麼,你是個有後福的。
在眾人的恭維聲中,這個可恨可氣可憐又可嘆的女人堅持了十天,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孫家沒啥親眷了。孫俊的爺爺奶奶只一根獨苗,就是孫俊那不成器的爸爸。早幾年就死了,如今孫俊他爸一死,就剩下他一個了。徐強這邊也是一樣,早沒啥關係了。
報喪都沒處報去。
血親沒有,但是朋親還有不少。
徐天這些年在縣上,交往的人家也不少。一個單位的同事,還有像是老三這樣在外頭混的有頭有臉的,都得說一聲。
徐天一一打電話說了。
然後林雨桐打清寧和清遠回去,葬禮該去的。不是給死人面子,而是給活人面子的。
清輝也就請假了,清寧又給嚴格去了電話,「你看你去不去?這事怎麼一個章程?」
嚴格就說:「訂我的機票吧。我馬上請假。」
喬南江水這些人,又親自給徐強打了電話表示慰問,然後叫清寧捎帶了禮金。上一份禮。
人沒了,孫俊守在邊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徐強卻連哭的時間都沒有,得安排葬禮。這事他是第一次辦,很多章程都不懂。十里不同俗,在這邊老家跟太平鎮那邊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村長就跟徐強說:「有兩個事,你得趕緊拿主意。你媽,這是葬在孫家的祖墳,還是葬在徐家的祖墳?還有,這掃墓迎靈的,該叫誰去?」
葬在孫家,徐強不願意。光是那混蛋最後把病人給拋下,就不能安葬過去。至於說徐家,還是算了,萬一真有另一個世界,還不夠自家老爸將來過去之後糟心的呢。
他就問:「另選一處,行不行?」
行!怎麼不行?不過是稍微偏一點罷了。無關大局。
村長點頭:「回頭你跟咱村那些打墓的,去看看,選選位置。」
徐強應了,卻不明白啥叫掃墓迎靈的。
他爸在邊上說:「一般這都是家裏兒媳婦的差事。要是沒有」據說到了那頭連個供奉飯都吃不上的。
好些人家,都是臨了了認個干閨女。叫干閨女走上一趟,算是有這麼一碼事。
當然了,這得是非常要好的人家,拿上厚禮,人家才肯叫閨女去的。
徐強愣了一下,就回頭看清平。
清平看着徐強瘦的顴骨高聳的臉,心還真就沒來由的疼了起來,她幾乎是本能的點點頭。
徐強看着清平眼圈都紅了,他說:「我將來要是對你不好,真得死無葬身之地了。」
因着清平臨時的這個決定,金家的身份就不一樣了。
這跟定親成了一個道理了。
那金家就不是朋親,而是姻親。
老三來的最早,看見自家大侄女披麻戴孝只胸口墜着一塊紅布,就直接愣住了。
這個消息,對於他而言太突然。
徐天手裏拿着電話,正要打給老二呢,結果老三來了。
他趕緊道:「這事怪我,該事先跟二哥和二姐說一聲的。你看着事鬧的」
事出突然,又是喪事,真不知道人家縣裏還有這規矩。
老三就是有火氣,這會子也沒辦法出來。趕緊找人打聽,這邊姻親走禮一般都是怎麼走的。然後他才負責給自家二哥二姐回去說的。
金家的人多嘛,好幾房人。按說也該跟林家說的,但這畢竟倆孩子沒過名路,英子就說不說了。先這麼着吧。
然後金家的東西就準備的齊備,而且多。清寧跟清遠回來,英子已經幫着備了一份。
嚴格就問清寧:「那我跟徐強算是姻親還是啥?」
別得寸進尺啊!
清寧瞪他。
嚴格還是按照姻親備足了祭品,然後禮金又是按照朋友之間的來往,直接上了一萬的禮金。
徐家村里這邊也是長了見識了。這徐天出去之後,不光自己出息了,人家兒子也出息了。
朋友都是一萬一萬的給禮金,還有這姻親,真是提氣。
怪不得人家一把就能拿出十萬捐獻呢,這十萬對人家而言許是屁都不是。
村里好些欺負過孫俊的孩子,都找孫俊玩了,「你多好的運氣,看你大哥多有錢。」
孫俊眼淚唰唰的掉,那話是咋說的,寧要討飯的娘,不要做官的爹。自己這討飯的娘沒了,更沒有做官的爹。以後該怎麼辦?只剩下惶恐了。
總的來說,這女人一輩子活的憋屈,但在死後,着實風光了一把。這場葬禮被周圍十里八村議論着,哪怕是一二十年之後,也被津津樂道。畢竟這麼些年來,從不曾被越。
過了頭七,這邊的大門一鎖,就回了那邊的縣城。
以後到三七五七這些的,開車回來燒紙就是了。
孫俊扒拉着車窗玻璃,靜靜的看着被甩在身後的村莊,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縮在座位上。
後續遺留下來的問題,就是孫俊了。
扔下自生自滅嗎?
徐強自問,也干不出這麼狠心的事來。
到了家,不急着叫清平回家,「有事要商量。」
於是清平被拽着去了徐家。
徐強看着低着頭,一身汗津津的像是嚇出這麼多汗的孫俊:「先去洗澡去」
孫俊跑進臥室又跑進廚房,第三次才找到衛生間。
清平推徐強:「他不會用熱水器,幫着去看看。」
結果徐強跟着進去,然後就愣住了。
孫俊的身上,橫七豎八的全都是傷口。
他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這是誰打的?」
徐天跟清平跑過去,然後被眼前的情景嚇的都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這是誰打的。
傷口的形狀千奇百怪,新傷疤舊傷疤,一個壓着一個。
孫俊朝後縮着,一直縮到牆角,然後慢慢的蹲下,不敢起身。
徐強直接打電話,給村長還有那邊的派出所,這孩子剛交到自己手上,這事得說清楚,要不然以後出了什麼事,還以為是自己打的。
他也生氣,這要是在學校被欺負成這樣,他絕對要報警的。
給他洗乾淨,帶出去。問他他啥也不說。
等到那邊派出所和村長來了,徐天就叫兩人看,「這總得有個說法吧。」
村長就說:「說法?要啥說法。他爸打的,他媽跟他一塊挨打。他媽在還能護着他,他媽要是出去掙錢去了,連護着他的人都沒有。村上管了幾次,也就管不了了」
誰心裏都不是滋味。這孩子就是在父親的家暴和母親為數不多的關懷中長這麼大的。
徐強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起剛有弟弟的時候他曾經是歡喜的。他白白胖胖的,睡着了還會吐泡泡,春上拿着柳笛吹出一點動靜來,他就咯咯咯的直笑。
如今,那個白胖的嬰孩跟這個遍體鱗傷的少年重合在一起,他的胸口就又酸又疼。
「去醫院吧。」心裏難過,也同情。但正事卻不能耽擱。
得叫他們作證,證明這孩子交到自己手上身上就是有傷的。
在醫院,在醫生的詢問下,孫俊才斷斷續續的說了:「有煙頭燙傷的,有我爸拿燒紅的火筷子給打的鐵杴砸到背上當時流血了鋤頭打的,肉翻出來了一到夏天就腫了」
清平直覺得,這孩子活下來簡直是個奇蹟。
徐天罵了一句畜生,「真不是人啊!」
把孩子帶回來,徐強就說給聯繫學校,不行就叫住校算了。結果一問才知道,十三歲年紀了,才上到小學二年級。
隨即徐強就沉默了。
那樣的傷,有時候受傷了,一兩個月都去不了學校,更何況是傷上再加傷。
徐強沒時間教,就請了家教,意思是十三歲了,理解能力都上來了,真想補得話,小學幾年的內容也很容易就能補起來。加減乘除嘛,能有多難。
結果老師上了兩節課,就跟徐強說,真不是讀書的材料。
這個徐強也理解。學校總有幾個差生,人家腦子也不是笨,就是對學習上的事,就是不開竅。
能咋辦?
孫俊特別不安,叫他幹啥都干不好似的。
有心說學不好就算了,去學一門手藝也行吧。但別人肯定會講究了,說對人家孩子不用心之類的。
怎麼辦?
徐強就問他:「你長大了想幹什麼?」
「我想當警察。」說起這個時候,他的眼神亮晶晶的。
徐強愣了一下:「怎麼會想當警察?」
孫俊低下頭:「我我小時候我爸打我的時候我就跑去找警察了警察來了但是他們不管他們都不是好警察我要當警察,把打孩子的壞人都抓起來」
徐強:「」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徐天嘀咕了一聲『作孽』,就說:「那就當警察。」然後又說,「給你請老師,你趕緊把小學的課給我補起來。初中畢業,花錢送你去警校去」
回來哪怕在小鄉鎮乾的片警呢,至少走不到歪道上去。
徐強看他爸,不是很贊同的樣子。
徐天一巴掌拍遠他:「這事老子說了算。」
心裏卻對那王八蛋說:你搶了老子的媳婦,老子搶你兒子。老子不光要把你兒子養熟了,還得養成才。然後享受他的孝順,等到了那頭,老子羞也要羞死你個龜孫子。
這事定下來了,徐天專門請了周文當媒人,拿着聘禮,上金家提親去了。
人家閨女給咱家披麻戴孝過了,事完了,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過了三七,就正兒八經的登了金家的門。
金家兩口子這心情啊,別提多複雜了。
閨女嫁人這當然是遲早的事,不過沒想到會這麼早。原想着,再早也得是畢業兩三年之後的事,等工作穩定了再談的。誰知道這麼突如其來的,就給定下來了。
要說起對徐家,兩口子並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徐天這人,不錯。跟老三關係好的能穿一條褲子,老四對他又有大恩。然後這些年兩家常有來往,知根知底。
在英子看來,家裏還沒有婆婆。這沒婆婆就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矛盾。就是徐天往後真再找人過日子,那到底是後婆婆,壓根就不會擠在一塊過日子。一年見不了兩面也都好說。
關鍵是徐強這孩子,兩口子是真喜歡。
長的好,是真好!都覺得自家的閨女其實是有些配不上人家的。
然後是秉性,穩重、踏實,會來事,會辦事。在外面能吃的開,又不是那種張揚的性子。
有啥可挑揀的?
也就是因為這個,所以當時那麼突然的狀況,金家接受的特別快。
如今媒人上門了,光是聘金就拿了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
誠意十足。
金老二把錢和東西都收了,但回頭打電話給老四:「幫我在京城看一套房,給清平陪嫁。」這接近十萬的聘金自家不要,自家再添點錢,給孩子買套房子,交個付。這幾年自家兩口子慢慢還着,等清平工作了,自己還去。
四爺叫成海幫着安排,十八萬的付,清平拿到的卻是上下複式結構兩百平的大房子。
她嚇的叫徐強過來看,「再添兩個十八萬,也買不來這房子。」
徐強就笑:「四叔補貼給咱們的,你接着就是了。別嚷嚷出去就行。」
可我哪裏能收下這麼重的禮。
清平收的膽顫心驚,然後打電話回家,把這事跟他爸他媽說了一遍。
老二就跟英子說:「這事別嚷嚷叫人知道了都是事」
英子白眼翻他:「我還不知道這個?別說別人了,就是老大家和老五家,還不定鬧出什麼么蛾子呢。」
又專門叮囑了清平一遍,「在學校里也別張揚,那燕兒那張嘴,可是不饒人的。你以後也離她遠一些」
清平應了,然後去學校了,一進宿舍樓,好些人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奇怪。
進了宿舍,幾個舍友就吆喝:「都訂婚了?是奉子成婚嗎?我說你也太膽大了!不過你男朋友又帥又有錢,是得趕緊抓住了。聽說他再京城有房子?太好命了你!」
誰奉子成婚了?說的好像自己為了錢似的。
清平怒道:「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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