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噁心?想吐?林曈不知道,但她知道就是一種類似於「噁心想吐」的感覺就是了。
其實山姆只是一個孩子,林曈明白;其實是自己先答應他的,林曈也清楚,她沒法接受的,只是「噁心想吐」的這麼一種情感而已,至於山姆,只是附帶討厭一下。
雖然在甦醒之後林曈就已經有了一定的覺悟了,不過這次確實是第一次她直面社交生活中的性別這個問題,清清楚楚,無法逃避。而且在以後的日子裏,還有會有很多關於男人的問題在等着她。林曈明白,這是心態的問題,如果自己調整不好,說不定會被噁心到死。不過林曈也相信自己的適應力,自己絕對不會是世界上第一個被男人噁心死的二貨女人,那不僅是在侮辱自己的性取向,也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山姆被林曈紅一陣青一陣的臉色嚇着了,他想起了老爸曾描述過的亞洲女孩的不同,心裏也不免後悔了剛才的舉動。
「克里斯汀……」山姆剛張開嘴,就被林曈狠狠瞪了一眼,psp也被粗暴地塞到他手裏。林曈戴上墨鏡,再也不看他一眼了。
這以後一直到三藩市分開,林曈沒有再搭理過山姆。山姆手足無措,尷尬不已,幾個大人看出來他們鬧了彆扭,但他們相視一笑,沒打算干預這事兒。
林曈打着哈欠走下飛機,她睡了好幾個小時,沒有人在耳邊吵鬧的時光就是令人感到輕鬆。
飛了近十個小時,三藩市還是下午,天氣不太好,有點陰沉。
大人們有說有笑地在大廳里駐足,山姆躲躲閃閃地想過來和林曈搭話,但在林曈冷淡的表情中怎麼也鼓不起勇氣。
其實這時林曈已經完全不怪山姆了,不過她根本無所謂交不交這個朋友,再加上那種噁心的感覺也確實惹得她不爽,因此才對山姆的態度沒有什麼變化。
約翰父子要轉機回紐約了,分開的時候,山姆終於一咬牙走了過來,將一張紙遞到林曈面前:「爸爸說我太冒失了,對不起。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嗎?這是我的郵箱地址,還有facebook。」
現場一陣沉默,林曈透過墨鏡背後瞪了他半天,終於還是接了過來。山姆立刻咧開了嘴。
單純的小孩。
登上前往費城的飛機之後,林曈還以為終於能夠清淨了,但沒想到林天豪又被一個人認了出來,那人還是一名記者,見縫插針想採訪一下林天豪,但被他婉拒了。
這下子,林曈對自己這個老爸的好奇心又被激發了出來,前幾天她說要暗地裏查一查林天豪,但事後就給忘記了,今天這個念頭再次冒了出來。
事實上,林天豪在美國的名氣比在中國還大得多,幾天後愣是把偷偷借用別人電腦查到想要信息的林曈驚得目瞪口呆。
林天豪畢業的學校是著名的普林斯頓,常春藤八大名校之一。他小時候還在中國的時候就是個遠近聞名的孤僻天才,自己一個人從村子裏走出去,父母雙亡,只剩下那個時候還不認識的侄女陸子琪一個親人。他頭腦聰慧,就是性子不夠圓滑,和身邊的人關係都很僵,高中畢業以後就出國去上大學了,而錄取他的學校就是普林斯頓。
當年錄取的分數中以他的最高,面試也最好——美國考官倒是很欣賞他。
林天豪在普林斯頓的表現可謂搶眼至極,甚至可以說贏得了美國主流社會的認可。普林斯頓的獎盃陳列室有一排是被他填滿的,三個很有聲望的項目被攻破因為由他主持,最有名的一次是世界大學辯論比賽得獎的某些論點被聯邦政府採納,用於制定某些關鍵性政策。
無論在誰看來,一個來自中國短短几年就能對美國社會有如此影響確實令人震驚。之前的約翰大叔之所以對林天豪那麼熱情就是因為那些關鍵性政策對某些偏遠地區有很大傾斜,而他的故鄉就在得克薩斯州的邊境。
林天豪的資料中還有一些八卦。據同校的人講,林天豪過去一點都不像一個老實的中國孩子,每天出入各種兄弟會party,和美女幽會徹夜不歸,有兩次留校察看記錄,一次三個月,因為被歧視華裔的三個白大個堵住而把他們打到醫院躺了一個多月;一次五個月,為了向新女友炫耀,做了和馬克·扎克伯格當年一樣的事——黑了幾個寢樓的電腦。
看到這一段,林曈忍不住猜測,現在的林天豪之所以做派變得這麼的沉靜內斂,裏面肯定少不了離婚和生病的林曈的折磨。
林天豪被美國媒體戲稱為「不肯下線的l先生」,這是因為當年有一段時間他沉迷魔獸世界,以至於很多關鍵項目和重要事務居然只能通過遊戲的對話框來討論,還有媒體通過對話框來採訪他,這件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後來便成為經久不衰的戲聞並流傳至今。
當時林天豪歸國的時候,情形有點像錢學森,就是如果他打算留在美國,會發展得很好,很多大型公司都有遞出橄欖枝,但林天豪卻攜妻帶女回國了,而且現如今發展得也很好,所以前幾天的簽證才會這麼快辦下來。簽證官想不出任何理由會使得林天豪忽然產生移民傾向。
四個多小時後,飛機飛到了費城,因為時差的關係,這裏還是下午三點多。
下了飛機,林天豪和陸子琪卻忽然開始犯困,止不住哈欠連天,這時候在中國應該已經是半夜。林曈因為在之前的飛機上睡了好幾個小時,感覺還不錯。
雖說是下午三點多,但其實也快四點了,不算很早,林天豪在機場打了個電話給諾曼醫生,溝通了五分鐘,最終仍然決定今天就去,醫生對林曈的情況好像很感興趣。
走出機場大廳,林天豪忽然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滴溜溜不知在尋找什麼。林曈正在納悶,陡然像被被雷擊了一樣定住身形,眼睛裏的光定格在人潮中一個熟悉的身影上。
那是一個女人,金髮碧眼,身段高挑,皮膚白得像玉石一樣,和四年前的照片相比,魅力不曾減去一分。
唯一不同的是,女人看上去很憔悴,長發隨便扎在腦後,臉上一點妝飾也沒有,衣服雖然靚麗,但是配得並不合適,即使在林曈這審美奇差的人也能看出她出門的時候有多匆忙。在照片中,女人無論是妝容還是衣飾,從來都是考究、風尚,充滿着美感,就像是本能一樣。
「克麗絲!」女人嗓音沙啞,從遠處傳來淡淡可聞,聲音里飽含激動與擔憂。
在看到女人的那一刻,林曈和以前初次見到陸子琪一樣,腦海里閃現出一些模糊的記憶片段。只是重生也有好多天了,林曈對自己的身體掌控日漸穩固,所以表面上看起來完全沒有被記憶所影響。
那些記憶對女人自然是十分眷念的,畢竟她生命中的頭幾年都是這個女人在照料她,所以影響也比較深。不過同時亦包含着一種刻骨的恨,因為女人最終放棄了他們父女,回國尋找新的生活了,林曈可以很容易由小丫頭的記憶感覺到一種濃濃的傷心和絕望。
艾瑪·范尼飛快地跑過來,眼裏只有那個越來越近的白色的小小身影,腦海中不斷重複當年她離開中國時的情景,那些聲,那些光,像幻燈片打開了重放開關一樣。小丫頭雖然長大了一些,又帶了墨鏡,但臉蛋和輪廓還是和原來別無二致。
艾瑪向林曈張開了胳膊,但林曈卻立刻躲到陸子琪身後了,比幾天前林天豪想抱一抱她時更加決然。
毫無疑問,林曈對艾瑪的態度當然是抗拒了。在她的記憶中收藏着為數不多的一段清晰的畫面,那是一座機場,也就是四年前艾瑪離開的時候,儘管仍然深困在自閉症中,但小林曈卻罕見地抓住了艾瑪的衣服,她抓得這麼緊,以至於艾瑪為了離開,被林曈扯掉了一顆紐扣,那枚黑色紐扣,現在還在林天豪的手中。
艾瑪看到林曈的反應立刻呆住了,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對不起,對不起寶貝。媽媽是個大混蛋,在你最需要媽媽的時候離開了你。」
機場裏人們的視線逐漸集中了過來,但艾瑪卻像無知無覺一般。
「走,醫生還在等着我們。」林天豪用力地架起艾瑪往機場外走去,叫了輛出租車,把失魂落魄的艾瑪扶進了後座,然後自己一聲不吭地坐在了前面,對陸子琪打了個眼色。
陸子琪點點頭,抱起林曈就往後座塞。林曈立刻就明白,他們這一唱一和,讓她和艾瑪坐一起,擺明了想修補她和艾瑪之間那該死的關係,於是奮力掙紮起來。
然而林曈力氣終究太小,那邊艾瑪見林曈坐到她旁邊,更是立刻抓住她的左手,林曈抽了幾下手沒擺脫,悶聲坐下來頭也不抬,心裏有一點惱火。
車裏異常的沉默,連司機都感覺到了什麼。林天豪和陸子琪兩人雖然在開車後視線都投到了窗外,但耳朵卻默默關注着林曈兩人的動靜。
艾瑪並沒有再貿然開口懇求林曈的原諒,只是一直緊緊攥着林曈的手,五指相扣,手心都汗濕了。林曈心頭顫了一顫,但馬上又被怒火覆蓋住,至始至終沒看艾瑪一眼。
林曈的表情緊繃着,腦中卻不斷閃現記憶中艾瑪模糊的影像,漸漸的,左手也開始用起力氣,兩隻手之間越扣越緊。
艾瑪感覺到了她的力道,看着林曈低着頭看不見表情的粉白側臉和微微外露的細嫩脖頸,心裏一陣陣涌動的心酸。
在一片靜默中,林曈的肩膀忽然開始顫抖起來,艾瑪三人對視一眼,齊齊露出訝色。只見林曈口中喘息的越來越厲害,額前的劉海雖然蓋住了大半個臉,但也無法阻止一滴滴水珠沿着下巴滴落下來。
原來,她竟然哭了。
林曈的意識雖然是成年人,但也無力阻止源於本能的狂轟濫炸,終於在鬱積在心裏的負面感情的攻擊下完全失控。
這一哭,由低聲啜泣變成了嚎啕大哭,再也沒法止住。
「克麗絲……」艾瑪環抱住林曈,時隔四年再次感受到熟悉的小小身軀,心裏也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