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那處不知道實際狀況,但七殿下這裏一看就是無妄之災。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誰叫始作俑者就這麼輕飄飄地揭過了,一點別的解釋也無。
不對,也不能說是一點解釋也沒用吧,只是這解釋似乎不是為了給他們聽的。
大臣忍不住去看那半邊身子不自覺往元帝身上靠着的小丫頭。
她也是聽着的極認真的,一張小臉蛋不知因為做了什麼壞事兒,興奮得紅撲撲地。
元帝看她一眼,彎彎唇,繼續自若道,「老大,老七不像話,小九倒是還成的。」
呦呦喲,
小九,還成?
下頭的大臣聽這話無不面色扭曲,
有一說一,放在整個皇城找不出一個比他家小九更不成的了。
也就是當爹的敢厚着臉皮說這話了。
可是元帝像是察覺不到他們的控訴一般,開了話頭還隱有停不下來的節奏。
「這孩子向來不叫朕操心。」
您倒是想操這心,也得看人九殿下願不願意啊。
「年紀雖是最小,性情卻比他幾個哥哥好上許多,待人接物比照着他那老師來,自是不差的。」
「朕估摸着外頭也是稱讚許多。」
不可能,
扯淡,純扯淡。
尹清是當世大儒,文人之首。
九殿下?
混賬!
性情好?
那更是放屁!
一番發言,沒有依據,全是感情,群臣不敢苟同。
可是傅錦梨深表認同,
「嗯吶!爹地最最棒棒。爹爹的爹爹,眼睛好,眼睛大大好~」
沒錯!
這簡直就是她爹!
小胖丫頭嘴一翹,手一摟,任誰都看得出來臉上大大有光。
搖頭晃腦地開始歌頌她爹的豐功偉績。
「爹爹,要把你腦擰下來,力氣大,力氣大爹爹。要你狗命,武功高爹爹,一張嘴巴戰鬥一群儒,小梨子爹爹吃藥了,嘴裏撒毒了周周哥哥說,厲害!」
她跟元帝同仇敵愾,可是年紀小不知好壞,數出來的倒像是傅應絕的罪證。
種種「豐功偉績」,饒是元帝一個頂頂的兒吹都有些尷尬。
但是尷尬也不影響他發揮,祖孫兩人愣是將話題硬生生轉移到了表彰傅應絕身上去。
幾位大臣麻木地聽着,反駁也不敢,提醒也不敢。
等兩人終於說盡興了,一人端着杯茶來喝,耳邊才算是清靜。
元帝悠閒地喟嘆一聲,跟傅錦梨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後舒展靠去。
老神在在地。
「喲!」元帝這時似是才注意到下頭生不如死的大臣,笑罵自己,「竟是忘了同幾位愛卿的正事。」
「不礙事,不礙事,九殿下功績自是道不盡說不完的。」
蠻違心的,但是沒辦法,混口飯吃嘛。
溜須拍馬地,幾人又順着說了幾句,直將元帝王說得心正氣順。
他一撫鬍鬚,又繼續了方才的話題。
「朕這個父親做的,在幾個孩子心中約莫也是差強人意,如今朕年事已高,才恍然起對幾人的管教實在少之又少。」
他眯着眼,望着遠處,不知在想什麼。
老人家坐在兩個孩子中間,身姿已經然不高大,眉宇間暮氣深重。
「改召老四回京吧。」他道。
「陛下!」幾位大臣略有些失態,臉色愕然。
元帝卻擺擺手,不願再說。
「都下去吧。」
幾位大臣只能滿懷心事不甘地退下了,只留元帝跟兩個孩子繼續坐在裏頭一動不動。
傅錦梨專注地打量了元帝好一會兒,
見他出神地挪着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刮着茶沫,看不明白在想什麼。
「爹爹爹爹!」
小丫頭陡然出聲,清脆婉如黃鶯。
元帝驟然回神,頗有些無奈,「要叫阿爺。」
「是爹爹的爹爹。」傅應絕沒教,她便異常固執。
元帝沒法,只能由了她。
「你可認識大殿下。」元帝問她。
「小梨子知道~」她點着小胖臉,笑嘻嘻,「是小侄子小侄子爺爺,壞蛋!」
口無遮攔,當着別人親爹的面罵兒子。
好在元帝是那頂頂偏心的,不僅沒氣,還笑着同她一道罵,「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
「嗯嗯!」
爺孫兩人腦袋湊在一處,嘀嘀咕咕地說了許多傅應文的壞話。
傅弟弟聽不懂,便放空雙目歪在元帝身上發呆。
殿內不時傳出幾聲笑,元帝更是好幾次放聲大笑,顯然是極開懷的。
他們開懷了,傅應絕這受氣包白天屁顛屁顛地幹活,天黑了還要跑宮裏接孩子。
不過你還真別說,就因為接孩子這事兒,往常不太對付的爺倆近幾日見面的次數竟是比去歲一整年還要多。
今日,傅應絕照常摸到元帝那處找人。
卻只在大殿外頭撿到了一個人窩在牆角玩兒的傅弟弟。
「姐姐呢。」傅應絕裹着滿身的寒意,停在離傅弟弟幾步遠外。
傅弟弟手上提着根棍子在戳,迎面而來的冷風將他細嫩的臉蛋戳得染上了些許紅意,看起來可愛又茫然。
傅應絕抿了抿,又往後靠了一步。
寒意遠去。
傅弟弟茫然地眨了眨眼,長睫顫顫地抖了幾下。
下一瞬,他丟開手裏的小棍子,站起來一把抓住了傅應絕的手。
仰頭,愣聲喊,「爹。」
小孩兒的手太軟,許是在外頭玩久了有些涼。
傅應絕手心蜷了蜷,不動聲色地攥緊了些。
「嗯。」
「姐姐,睡着,裏頭。」
傅弟弟拉着他,小步小步,目不斜視地往裏頭走。
殿內,傅錦梨正睡着,只有元帝精神頭不太好地支着腦袋坐在外頭,手裏捧着本書在看。
「爺!」傅弟弟先喊了一聲。
又呼嚕呼嚕地扭過頭來,指着自己牽着的傅應絕,
介紹道,「爹!」
元帝這才稍清醒些,「小九來了。」
只是嘟囔似地這一句,聲不大,不像是特意對傅應絕說的。
傅應絕也不欲作答,可到最後,他還是梗着嗓子,僵硬答道,「嗯,來接孩子。」
元帝沒想到還能得他回應,瞬間肉眼可見地欣喜起來。
「哎,欸!來接孩子,那丫頭還睡着呢,你在.....父皇這兒坐一會兒。」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些躊躇,也不敢說什麼陪陪父皇,怕惹了他牴觸。
傅應絕迎着他期待的眼神,緩緩點了下頭。
他一答應,元帝喜不自勝。
招呼着大太監又是上茶上點心,又轉頭想起來問他餓不餓,今日可有用膳。
「不用麻煩了,待不了多久。」
元帝笑臉僵了片刻,隨即恢復,自顧自道,「你便是不來,這東西也要上的,湊巧了也好叫你嘗上一口。」
「知道你不喜甜,那茶糕是新做的,配方都琢磨了許久,味道尚可。」
傅應絕沒再繼續說什麼。
只是傅錦梨這豬崽子一覺怕是睡得有些久,父子倆連帶一隻呆瓜龍,就這麼直愣愣地等了一刻鐘也不見那丫頭有些多餘動靜。
傅應絕倒是沒有急躁,懶散地靠坐在椅子裏,支着下顎不知在想些什麼。
元帝慈愛的目光不時落在他身上,難得寧靜,他心下十分平和愜意。
傅應絕如今還是少年人模樣,眉眼間的情緒還不太能收斂仔細,
那股子狠勁跟懶洋洋的姿態糅合在一起,整個人像是翻着肚皮曬太陽的大貓。
以經長得這般大了,站起來甚至比元帝還高一個頭。
」小九。「元帝喚他。
傅應絕側着頸回望,無聲詢問。
「朕召了老四回京。」
他知曉傅應絕的脾氣,便從強迫他喊幾位皇子皇女哥哥姐姐。
傅應絕支着的雙腿被放下,他垂眸抖開微皺的衣擺。
動作不急不徐,元帝也不催他。
過了會兒,才聽——
「知道了。」
見他沒別的什麼反應,元帝提起的那口氣才算放下。
「老大近來怕有大動作,你自個兒要小心。」元帝不放心地再提醒。
「你想做什麼。」傅應絕聲音冷了些。
先是傅應文,後是老七,現在連早年因犯上被貶出京的老四都叫回來了。
他究竟想做什麼,傅應絕頗有些看不透。
「不必憂心。」元帝依舊慈祥地看他,「不過是年紀大了,想着幾個孩子在身邊心裏偎貼。」
「你最好是。」傅應絕並不信他的鬼話。
但是元帝多的不再說了,傅應絕也做不出刨根問底的事兒來。
等傅錦梨醒來,他冷臉抱着倆孩子頭也沒回。
元帝依依不捨地跟在後頭,依舊是等三人不見了身影才收回視線。
「中雲。」
這位明黃龍袍的老人家心情十分好,笑着喊自己的貼身內侍。
「九殿下傅應絕,目無君父,即日起,停職禁足。」
中雲大驚,「陛下!」
「噓。」元帝笑着點了點唇,「朕乃君王,四海之內,無有不應。」
「小九是梓潼之血肉,朕也要他,萬代千秋。」
————
傅應絕第二日不意外地收到了消息,他什麼話也沒說,十分配合,被禁足府中他轉頭就專心地溜起了孩子。
兩耳不聞窗外事,誰找上來都命人打發了。
他沒覺得有什麼,但是朝中民間風言風語早傳得沸沸揚揚了。
九殿下歷來是皇寵,目無君父這事,他做起來不說是家常便飯那也是輕車熟路了吧。
這次是跌大水了,竟就這麼被禁足了?
比七殿下那待遇還不如呢。
又聯想到大殿下一派接連被打壓,默默無聞的七殿下跟名聲大噪的九殿下都被責斥。
而那位.......早年有異心的四殿下,要回京了。
可以預見,京中這汪水會被攪得有多渾。
————
大殿下府。
「老九那處什麼動靜都沒?」傅應文眉頭緊緊皺着,煩躁地來回踱步。
「是,九殿下成天不是哄孩子睡覺就是陪孩子在院子裏刨泥巴。」
傅應文眉頭更亂了。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再盯着,老九那處.....不應該。」
「老四呢?」他又問。
「四殿下......」回報的人猶豫了一瞬,「四殿下連路敲鑼打鼓地就回京了,約莫三日後便抵達。」
「那個蠢貨!」傅應文咬牙,「老不死的究竟想幹什麼!這個節骨眼叫他回來。」
「既然來了.....有一個算一個,都得給本殿盤在地底!」
————
九殿下府。
傅應絕趁着夜色進了書房,裏頭已經等了四五個人。
「都坐。」
制止了幾人的行禮,傅應絕大步行至主位。
「殿下,人馬已經從四大營暗調而來,有四殿下做掩護,同日抵京,無人察覺。」首座的第一個黑臉男人先發聲。
「留些馬腳,引到老四身上去。」
傅應絕從回京那一天就在部署了,
周意然還在陽朔死抗,京中皇子握大權,皇帝處處受限。
傅應文手段隱晦,連元帝都不曾發覺他同外勾結,連支援陽朔的後方都斷了小半月有餘,若是此番傅應絕不回來.......
「周意然那裏先不用管,周天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傅應絕如是說。
周天反應過來後,總不會叫周意然難做的,所有東西他親自過手,由不得別人害他兒子半分。
「是如此不錯,可是殿下......」有人猶豫,「周帥一人怕是仍舊吃力,那位.....畢竟通敵。」
不是單純的外敵,而是內外勾結,也就是說周意然不知何時會腹背受敵,四面楚歌,要是出一步差池,便是身危。
「嗯。」傅應絕不咸不淡,「已經抽了一半人手馳援陽朔。」
「什麼!」
「殿下!」
本來在這個節骨眼能動的棋就有限,還抽了一半到陽朔去。
「殿下。」有人被驚得太過,乾巴巴道,「京中形勢也不好,搞不好就是圍龍斗,您打.....打得過別人嗎?」
「打不過。」傅應絕看似老實地直白道。
「打不過就死,死不了就打,慌什麼。」
幾人都叫他的炸裂發言蹦得頭大,一邊憂心他處境一邊又氣他打嘴炮。
這叫什麼事兒啊,
大殿下被陛下逼得狗急跳牆,要反了;
而前一個反賊四殿下依舊賊心不死,蠢蠢欲動要回京孤注一擲干票大的了;
自家這個倒好了,好兄弟在外頭打仗,他抽一半人過去,別人要造大反,他慢悠悠地被禁足在府里。
怕是等他打開府門出去,外頭早變天了。
可是......
幾人看着他一點不急,還能湊手去戳得案上燭台劈里啪啦炸油花的幼稚樣子,又不約而同地覺得這人絕對是還有後手。
幾人就部署議論了一會兒,直到後半夜才離去。
傅應絕獨坐書房,在他手邊,不知何時扔了一塊令牌。
令牌通體玄黑,上頭卻有鮮紅似血的花紋。
他捏着那塊令牌,半蓋下的眼帘同不明晰的眸光,一同在燭火的倒影中被揉得零碎驟落。
一言不發的男人坐在那裏不知想了多久。
「一和。」傅應絕嗓子低沉啞然,
無人答他,他似在自言自語。
「去將他身邊的人換下。」
他是誰,
傅應絕放下令牌,「旁當」一聲,清脆地砸落在桌上。
「隱龍衛這把刀,在他手裏鈍了,頂上去,換下來,留在他身邊。」
虛空中依舊沉默,可傅應絕已經站了起來,沒有再說話的意思。
正當他抬腳要往外走時——
「嘭!」
一隻蒼白修長的大手支在了案上,
傅應絕眼前忽然發昏,腦中一陣一陣地像是被棉花塞滿,無法思考。
他撐在案上的手青經脈突起,前兩日被劃破的食指傳來刺痛,從刺痛處蔓延出麻木瞬間遍佈全身。
「.......」
他手指前兩天叫外頭草割了,
傅應絕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偶然不知道是在哪兒聽來的話本故事。
說的是,冬天賣什麼花還是賣什麼炭的小姑娘,在外頭劃火柴,被火柴棍戳了一下,
傷口流血,暈了?
暈了怎麼着來着,被人關府里了,
好像又被誰親了一口,
醒了?
記不清了,
傅應絕抖着手,撐着最後的力氣,奪過一邊的紙筆,寫下泣血一般的幾個大字——
「別親老子。」
「!別親。」
然後不甘心地暈了。
題外——
傅公舉暈咯*(*^_^*),親親不可能的,等梨子來打醒。
要結束了,明天能把這個番結束,然後就是下一個番外!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