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子裏的章魚丸剩了大半,瑞珠摸出荷包從中倒出了可憐的十幾枚銅,檀婉清約摸着一天時間只賣了幾根罷,難怪這麼垂頭喪氣,話都不愛說了,比她想的還要差的多,連本錢都沒有賺回來。
即便這樣,瑞珠心下仍是不甘心的很,坐在那裏還生着悶氣,明明買的人都說好吃,且才兩文錢一串,京城裏哪個甜餅果糕不比這貴十幾倍,她就不信了,這般好吃的東西會沒人買,定是她第一天去,識得的人不多。
剩下的若放一夜便不新鮮了,於是晚餐便是玉子粥,玉子湯,豆腐燉玉子丁,將賣剩子丸子全燴成了飯菜,好在這玉子裏全是章魚肉,這東西營養蛋白豐富的很,溫補身體很好,多吃些也無妨,檀婉清默默吃着倒也不提坊市之事。
第二日,瑞珠又早早爬了起來,這次有了經驗少做了一些,天一亮便攔了竹籃早早去了坊市,晚上回來籃子還剩十多串,瑞珠坐在暖炕邊數了一遍又一遍。
檀婉清手裏拿着畫本,眼晴卻是看了她一眼,手裏的銅板,四十來枚,倒是比昨天多了一些,她不作聲,但看着瑞珠翻來復去的數,又把銅板揣了回去,第三天一早又去了。
可惜一連幾日,再沒有什麼起色,每日都只在四五十枚銅錢間上下浮動,瑞珠就特別納悶,忍不住就問小姐,「每個人吃過都說好吃,可為什麼沒人買呢,賣的也不貴呀,才兩文。」
檀婉清睇了她一眼,放下本子道:「旁邊的爐餅是否比你賣的好?」
瑞珠沮喪的點頭,有些堵氣道:「那婆子的餅有甚麼好吃,硬綁綁的咯牙,連油星都無半點,實在沒什麼滋味,吃了兩日便難以下咽了,我和小姐做的玉子用滿滿的油煎出來,咬開裏面全是新鮮的章魚肉籽,要多香有多香,也是兩文錢,怎地就比不上白面的燒餅,我實在想不通……」瑞珠完全被打擊到,十分苦惱,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口味。
檀婉清笑着搖了搖頭,都擺了三日攤,還是沒有想明白,於是笑着提醒道:「因為燒餅能吃飽啊。」
瑞珠疑惑的看着小姐,隨即恍然大悟,她自小進府,雖說是丫鬟,可在檀府,又跟小姐身邊,衣食住行本就十分體面,又一直待在府里,哪能體會到窮苦人一文錢掰兩瓣花的辛酸想法,當是便宜能飽肚便好,好不好吃反倒是其次了。
何況,那坊市多是城外百姓軍戶的散攤,趕集市的也多是窮苦人家,本就沒什麼富裕人來這裏逛,收入少也是意料之中,若是到南城街或富戶商賈地段的坊市,或許能擺脫如此窘迫,可那邊離得遠了些,檀婉清是極不放心瑞珠一個人去那邊的。
瑞珠總算是明白緣由了,但她也沒想過放棄,瑞珠也有自己的想法,小姐手頭的銀子已經不足十兩,當初那些足夠換六十多兩銀的金葉子,早就不剩了,這一冬天,總不能就這般坐吃山空罷,她也想過,做點繡活賣,可是一打聽,繡活價錢比京城低出好多,除非繡技精湛,否則累死累活一天也賺不了多少。
而瑞珠的繡活手藝僅僅只能說都會做,卻淡不上什麼精不精,而且小姐也怕她累壞了眼晴,不讓她在家裏天天做刺繡活計,而她最拿手的串珠子與花絹,在坊市也並不好賣,一是材料貴,二是買的人少,反而布花三文兩文更走俏一些。
如今想來想去,也只有賣丸子能繼續做下去了,沒什麼本錢,也不累人,整個坊市僅有她一處有,沒人與她爭搶生意,雖然一天賺的少了些,可除了這個也沒什麼能做的買賣,於是她晚上在暖炕上如烙餅一般翻來復去一夜,第二日還是照常起來做了玉子燒。
大不了賣便宜些,一日三四十文也是錢,橫豎冬日裏無事,閒着也是閒着。
何況這些日子她已習慣了坊市的熱鬧,反而是待不住屋子了。
見她這般,檀婉清也沒阻止,只是想了想,叫住她,讓她再少擔些湯水去,用罐子裝了放在爐上熱着,若買了丸子,便白送他一碗熱湯暖胃。
不過是多燒些水,放點粗鹽與蔥花罷了,費不了多少錢。
瑞珠有些不懂,她不過是賣玉子燒串子,配得什麼湯?還不要錢?又不是面鋪餛飩鋪子,但小姐既然說了,她便也死馬當活馬醫,當真燒了鍋水撒了鹽花,又想小姐所說,往裏少放了點熬章魚剩的點鮮湯,上面撇了點炸丸子剩下的油星,雖然有點像刷鍋水,不過點綴了油末和蔥花後,顏色倒也好看些。
瑞珠便用小挑子擔了,這丫頭自有一股虎勁,倒也走的穩當。
結果中午便推門回來,一放下空擔子就跑進屋裏,激動的直搖小姐的手道:「小姐,四十串,我都賣完啦,一早上全都賣完啦,還是小姐的好主意,買完餅好多人都來我這兒討湯喝呢。」
原來她一直在賣燒餅的婆子旁邊擺攤,買餅的人多,她那裏反而無人問津,冷冷清清,可自早上挑了擔子,將熱湯倒進灌子裏放爐上溫着後,就有不少人打量,她一說買一串玉子燒,白送一碗湯時,便有不少啃完燒餅後過來討湯的,雖然一說買丸子就有人打退堂鼓,但也有一些口渴的,為了湯水順帶賣了丸子。
且大部分都是買了燒餅過來的,才一上午,就賣光了四十串,連賣餅的婆子都稱讚她說會做生意,可不,這餅雖能吃飽,但乾巴巴噎人,若能喝上一碗熱湯水,就舒服多了,何況她白送的湯水本就不難喝,又有些魚湯的味道,又鮮又美,好喝的緊,早上買過的覺得鮮香美味,中午竟又過來買了婆子的餅就着她送的湯,連帶婆子的餅都賣多了些。
瑞珠實在沒想到,小姐早上隨口的一個主意,竟有這般大的變化,白送的刷鍋水居然比丸子還受歡迎,這是什麼世道?她一邊嚷,一邊吐苦水,卻毫無影響她高興的心情。
並將身上的銅板一股腦的倒了出來,雖然只有八十枚,但對瑞珠而言,已是心滿意足,比之前冷冷清清無人詢問時,心情不知好了多少。
檀婉清看她將銅板數了一遍又一遍,越數越開心的樣子,輕輕的笑了笑,瑞珠並不是財迷,不過是親手賺到錢的喜悅罷了。
之後,瑞珠便一直帶着湯水半賣半送,多時一日能賺一百四五十文,少時也有五六十文,比之前這樣的收入已是不錯,如果沒有意外,一個月能賺個二兩銀子,丸子不像燒餅,耗面多本錢也多,十幾斤的章魚能做好一些,本來便是本錢小利潤高,所以收入還過得去。
瑞珠整日守着熱鬧的坊市,大家都在做買賣,她也心思活絡開了,整日也琢磨着再賣些什麼,畢竟她和小姐現在是兩張口呢,光是房租就要一個月二兩銀子,賺的這些怎麼夠用?
見到有人在坊市賣一些木簪子,香袋和一些便宜的竹編筆筒,竹青蜓之類的雜貨,生意竟也不錯,便也跟些農家手藝人訂了一些,放在自己攤子旁邊賣,都是不值錢的東西,淨賺也不過一日一二十文的收入,但不耽誤賣玉子燒,只是放在那兒,有人詢問時隨手做了的生意。
瑞珠為了生計每日忙的團團轉,檀婉清在宅中也未閒着,看完畫本,便拿出買回的幾十把白面扇,並從廚房取了一截黑炭,琢磨一會兒,玉指便捏着炭筆在白面上輕輕打底描線,不多時,一個憨態可掬的孩童跳過一株荷花圖便繪了出來,原本的白面也因畫兒而變得生動有趣起來。
她也沒有想到,做了十幾年的大學士之女,早已被周圍人同化的毫無破綻,前世種種大半丟棄,有朝一日,為了生計,多年不曾用的技藝又被迫拾了起來。
頓了頓,伸手取過筆擱上的細毫,開始慢慢在扇上描畫,時而點綴,時而蘸水,直到最後一筆畫完,才放下竹筆,細細看着扇面,又在旁邊隨意題了些字,待墨稍干,便合在一起,放至一邊。
不是沒動過賣畫的主意,只是紙張裱背都需要一筆銀子,加之手裏銀錢不豐,心下擔心賣不出去砸在手裏。
這顧慮未必沒有道理,這邊不比京城,沒有那麼多文人騷客,恐怕連識字的人也是不多的。
心下也是琢磨許久,還後還是打消了主意,不忍更拿所剩無幾的銀錢冒險了。
見瑞珠雜貨里女子的頭花賣的極好,便想着待着也是待着,順便讓瑞珠買些碎塊綢絹,琢磨做起頭花來。
小姐雖然做的慢,但配色極是好看,都是些碎布頭,什麼顏色都有,但經過小姐的手,花兒顏色便要鮮亮幾分,拿到坊市,最早賣出去的,肯定是小姐做的,還有人回頭找這樣的花樣。
但小姐何曾做過這樣的活計,以前在檀府時,便是連針線都很少拿,瑞珠晚上回宅子,大門口便見到小姐一個人孤單單的坐在窗前,認真的小心的穿着布料,她做的很慢很慢,但也一直沒歇着,一朵又一朵,瑞珠不知怎麼許久未掉的眼淚又要掉下來,她默不作聲的進屋,拉過小姐的手,便見到嬌嫩的手指上全是傷口,還有磨破的痕跡,就為了一天十來文的頭花,瑞珠心疼的不行。
「小姐,你不要做了。」瑞珠一把奪過那些碎布扔進袋子裏。
檀婉清揉了揉拿針的手指,見瑞珠一臉快哭了的表情,便笑道:「幾個針眼罷了,只看着嚇人了些。」瑞珠一直忙活,她也總得嘗試着做點什麼。
瑞珠看着混不在意的小姐半天,終於咬咬牙道:「我今日又多拿了些雜貨,一個人忙不過來,小姐明天也跟我一起到坊市擺攤吧。」她其實一直不同意小姐出門的,兵荒馬亂的,她們這樣的身份,遇到個什麼事都不知如何是好。
同樣,檀婉清也是如此想法,能不出門便不出門,能少一事便少一事,見瑞珠如此說,也不應聲,只道:「那便少賣一些吧。」
「你聽我說啊小姐。」瑞珠趕緊湊近些道:「瑞珠知道小姐擔心什麼,其實我也擔心着呢,可是這些日子,我瞧着那坊市還是挺放心的,而且,不知是不是那日謝大人來過的緣故,這些日子巷子的北門駐兵營巡兵突然多了好幾撥,巷頭巷尾守得滴水不漏,不僅沒有鬧事的,連吵架的人都少了許多呢,總之很是安全,小姐就算出門也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