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羽
玄炫跳下樹,發現月羽正若有所思望着那條青石板路想事情並沒有注意到自己。
他咳了一聲,月羽回頭:「回來啦?裏面有什麼?」
玄炫看着他眼睛,想從中看出端倪。
這個貴公子身上處處透着神秘,總覺得他跟着自己的目的並不單純。
月羽一臉的坦然,淡紫的眼睛明亮得讓人覺得懷疑他是一種褻瀆。
半晌,玄炫道:「一座華麗得過分的祠堂。」
&麗得過分的——祠堂?」月羽意外。
&單是門上鑲着的那隻冥犬至少也可以賣個幾十萬。」玄炫半真半假地道。
&然那麼值錢,那你幹嘛不撬下來?」聽出玄炫語氣里的惋惜,月羽戲謔地道。
玄炫道:「那裏有閻王大鬼頭的封印,我要是進去撬了他的看門狗放走了惡鬼,他不派鬼追殺我才怪,得不償失的事我才不做。剛剛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月羽倒也不隱瞞,簡略地把范小燕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他道:「不知道這群人在搞什麼陰謀,看來我們得小心了。」
見玄炫眼波掃了過來,月羽眨眨眼:「我們是朋友,你不騙我,我也不騙你。」
&攀不起。」
月羽笑了起來:「真正的知己是不會在乎富貴貧賤的。」
&在乎,所以我們不是朋友。」
月羽看着玄炫,但笑不語。
玄炫被他笑得不自在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往回走。
月羽跟在他身後,唇邊笑意不止。
回到范小燕口中那個全叔家中時,玄炫發現屋裏屋外都是人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熱鬧的氣氛仿佛正在開盛大的party,玄炫內心不由得有種最後的晚餐的怪異感。
眼尖的張俊一看到玄炫立刻從人堆里擠出來,他一起來,位置馬上被人佔了。
&回來啦,有沒有遇到什麼特別的事情?」
玄炫看了他一眼,問:「你以為會有什麼特別的事?」
張俊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就是有沒有遇到鬼之類?」
驚訝在眼中一閃而過,玄炫淡道:「這世上怎麼會有鬼?」
張俊擠眉弄眼:「別裝了,大家是同行。」
玄炫挑眉:「你是醫生?」
張俊傻眼:「你、你是醫生?」
玄炫神情自若,「不像麼?看你臉色不太好呢,需要幫你看看麼?」
旁邊的月羽伸出兩根手指搭住張俊的脈搏,一會兒他認真地道:「你寒性凝滯導致氣滯血瘀,周身疼痛,回去煲些附子喝吧。」
聞言張俊看月羽目光登時變了,變得熱切而又崇敬,稱呼也立馬改了:「我就說為什麼今天渾身痛,醫生,那個附子是什麼東西?」
月羽一本正經地道:「毛茛科植物烏頭的旁生塊根,中藥店一般都會有得賣,單獨煲可能味道不是很好,可以放半隻雞進去煲。」
張俊連連點頭,「一定要放半隻麼?放一隻行不行?」
&系不大,個人喜好而已。」
聽着他們兩人的對話,玄炫暗覺好笑,他忍住笑問:「怎麼一下子多了這麼多人,都坐到門口來了。」
張俊道:「先前不是有人嫌髒沒有下火車嘛,現在那些村民在泥路上鋪了木板,加上吃飯不用錢,現在幾乎全火車的人都下來了。」
玄炫和月羽對望一眼,「不用錢?」
張俊開心地連連點頭:「這裏的村民還真是好客,免費請我們吃飯。」
免費?
玄炫心中一動,並非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那個陰冷的列車長,舉止異常的村民,還有范小燕的無心之語讓玄炫多了一個心眼,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會發生,但是有時也會砸死人的。
月羽笑:「天上掉大餡餅了。」
張俊附和:「就是,所以人才會一下子暴增,人麼,都是喜歡貪便宜的。」
玄炫道:「你剛才問我們有沒有遇到鬼,又說是同行,你是天師?」
張俊連連擺手,「不是啦,我是開花店的。」
見玄炫他們臉上表情有些古怪,張俊撓撓頭,「是不是看我不像是開花店的。」
&不是。」玄炫緩緩道,「那你為什麼會問我們有沒有碰到鬼?」
張俊臉上一紅,訕訕地道:「都怪小瑞,是他說感覺到你們去的那個方向有陰氣,又說你道術高明,所以我才那樣問你,唉,那個傢伙的話真的不能相信。」
玄炫微怔,轉過頭……察覺到他的注視,還在慢吞吞喝粥的趙瑞抬起頭,目光一接觸,兩人都想透過對方的目光看透什麼,可是誰也沒有看透。
張俊擠進人群里把趙瑞拉出來,抱怨:「你這個龜毛男,喝個粥都喝了一個小時,真受不了。」
幾乎被拖着走的趙瑞拍了拍衣角不小心沾上的灰塵,掀了掀眼皮:「所以你不健康。」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張俊莫名其妙,「我不健康?」
&咽慢嚼有益健康。」
張俊翻白眼:細咽慢嚼是好,可是太細太慢也是個問題,浪費時間。
趙瑞抬頭看了水井的方向一眼,喃喃地說了句:「又要下雨了。」
張俊哀叫:「不是吧,再這樣下去,前面的路何時才能清理好,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趙瑞回過頭,「很快了,是不是?」
這句話他是對玄炫說的,玄炫聳了聳肩,「也許吧。」
&們到處逛逛如何?」張俊興致勃勃地建議。
趙瑞不感興趣地道:「想去你自己去,我要回火車上了。」
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張俊臉色有些難看,咬牙道:「你這是存心和我過不去是不是?」
&不會勉強我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趙瑞也不管張俊臉黑得像鍋底,說走說走,氣得張俊直跳腳:「絕交!這回一定要絕交!」
&是你這個月第三次說這句話了,爭取創造新的紀錄。」趙瑞不甚認真地建議。
&死!」一時詞窮的張俊只能蹦出這兩個字。
&也想,可是死不了。」走遠的趙瑞飄了一句過來。
張俊雙眼冒火,幾乎恨不得用提着的鞋子砸死他。
月羽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你一個月說絕交的最高紀錄是多少次?」
&次!」張俊頭也不回地吼,吼完,他才意識到失態,連忙道歉:「不好意思,一下子沒注意聲音大了點。」
玄炫道:「你們關係挺好的。」
張俊氣餒地道:「關係好?我覺得自己是用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
月羽突然問了句:「你喜歡他?」
張俊臉皺成一團,「我不知道算不算是喜歡。」
張俊雖然有點聒噪,可是性情率直,做朋友也是不錯的,玄炫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為什麼是不知道?」
張俊想了一下,「雖然他缺點很多,經常氣死人不償命,做事慢吞吞像烏龜,無論什麼事都說沒興趣,可是待他身邊我覺得很舒服,我喜歡這種感覺,想罵就罵沒有任何顧忌,他雖然是不太理會我,可是也沒有給我臉色看,也沒有說過任何讓我難受的話,罵他的時候他不會罵我,啊,我對你們說這些是不是很怪?」
玄炫正想說話,這時乘務員拿着大喇叭邊走邊喊:「各位乘客請注意,各位乘客請注意,前面塌方的道路已經清理完畢,列車將在半個小時之後再次啟行,請各位乘客儘快回到列車上!」
張俊欣喜:「好運氣終於來了!你們在哪節車廂,我等會去找你們。」
玄炫道:「倒數第四節車廂。」
&巧,我在你們後一節車廂,一起走吧。」
酒足飯飽,道路清理完畢,就像張俊說的,似乎好運氣終於來了,乘客們興高采烈地謝過村民,有說有笑地回火車了。
人群中拿着喇叭麻木地招呼乘客上車的范小燕抬頭看了看隱沒在重重雲層之後的太陽,想到那個如陽光般耀眼的男子將有的命運,不禁黯然神傷。
遠處飄來了大團大團的烏雲,遮蓋了天邊僅餘的一絲亮光,稍歇的大雨將要捲土重來。
***
回到列車上,月羽覺得車廂空氣混濁便把車窗打開把頭探出去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本來他這個舉動只是無意之舉,可是卻看到讓人詫異的一幕,他不由得咦的一聲。
旁邊的玄炫詢問地揚了揚眉。
月羽把窗戶開大一些,方便玄炫把頭探出來,「你看,那些村民不知道在幹什麼?」
人群背後,村中的老人女人們拖兒帶女地送他們的兒子丈夫離去,那種哭哭啼啼的情景仿佛正在生離死別。
月羽和玄炫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疑惑。
月羽低聲道:「村中的青壯年好像是要坐這火車去什麼地方。」
這是顯而易見的,問題是送別的隊伍怎麼哭得那樣的痛切心扉?說句不好聽的,就像哭喪一樣。
&覺不覺得那些女人哭得太傷心了,出個門又不是不回來。」月羽疑惑重重。
&許是不回來了。」背後突然響起了一把聲音。
說話的人是趙瑞。
張俊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你怎麼一下子走那麼快?趕着去投胎啊!你們幹嘛深情對視?」
聞言,不止是趙瑞,就連玄炫和月羽都齊齊給了張俊一個白眼。
張俊嘿嘿地訕笑兩聲,轉移話題:「你們兩個趴在窗口那裏看什麼呢?」
&人。」玄炫回答。
&人?看什麼人?」張俊八卦地擠到窗邊,「咦?那些村民也要坐火車麼?那些女人幹嘛哭得那麼悽慘,就跟死了人似的。」
玄炫盯着說了一句話就把嘴巴緊緊閉上的趙瑞,緩緩地問:「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趙瑞卻好像沒有聽到玄炫的話,走到臥鋪旁坐下,目光飄遠,神遊去了。
張俊把頭扭過來,好奇地問:「他說了什麼話?」
&大概是我聽錯了。」
玄炫也不在意趙瑞的態度,徑自坐下。
張俊邊在趙瑞身邊坐下,邊道:「看來列車長他們又可以大賺一筆了,像這種半途上車不是通過車站買票的乘客,乘務員都會私下收取車票錢,這麼多人,應該可以賺不少了。不過真奇怪,為什麼走的都是青壯年,難道是打算到昆明打工?不過也是,在這種小山村是不可能賺到什麼錢的,趁着不是農忙出去打工也是正常的,說起來,要不是列車經過這裏,他們也不會有這個好機會,平時要走很長的山路才會有車坐……」
&噪。」實在受不了張俊嘰嘰喳喳的趙瑞罵人了。
張俊:「……」
玄炫不着痕跡地掏了掏耳朵,終於耳根清靜了,他托着腮,目光飄向窗外。
那些村民在乘務員的指揮下陸陸續續地上車了,走在最後的是那個把帽沿壓得很低像毒蛇一樣冰冷的列車長。
列車緩緩地開動了,女人們滿是淚痕淒楚茫然的臉孔從車窗外閃過,看着漸漸變成一個個小黑點的人,玄炫眼帘低垂,那些男的真的是要去昆明打工麼?那為何他們沒有一個人帶行李,就這樣孑然一身踏上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