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相思緊
沈寂渾身濕透轉過身來望着謝青芙,冰冷的雨滴順着頰邊的髮絲淌落。謝青芙沒敢去看他的雙眼,只是微微顫抖着抓着他的袖子,被剎那之間襲來的冷意激得沉重的喘息起來。
&出城來辦事?」他問。低啞的聲音划過謝青芙的耳朵,只是簡短的幾個字,卻教她恨不能閉上眼睛尖叫起來。她忍了又忍,將心間那種刺痛得讓她痛不欲生的情緒壓下去,更加用力的抓緊他的袖子。
&是來辦事,順便……」她張了張嘴唇,卻說不出編好的謊話。沈寂仿佛感覺到了什麼,沉默着將目光慢慢的從她的臉上移開了。他仿佛是躊躇着等了她一會兒,才重新開口道:「你如果不想同我說話,也就不必理我。」
&替你送傘來!」仿佛被什麼東西重重的砸在心上,謝青芙脫口便說出了實話。話說出口後卻又覺得自己有些虛偽和可笑,眼睫極快的顫了顫,「因為……你的斷臂。不能淋雨……我只是想到此事,所以……」
聲音漸漸地便低了下去,謝青芙的頭也深深的低了下去。她本以為沈寂聽到她這樣戳他的傷疤,按他很久之前的脾氣大約會拂袖而去。但她等了許久,卻聽到一聲勉強的吸氣聲,仿佛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已經習慣了。」
謝青芙聽他言語間比起方才來還要有氣無力,有些慌亂的抬起頭來看着他,卻見他用力的閉着雙眼,臉色霜白。他的表情太隱忍平靜,竟讓人看不出他現在只是渾身冰冷還是已被疼痛折磨得幾乎窒息。謝青芙覺得自己的手指上也附上了一層冰,僵冷得毫無知覺。她將他抓得更緊,似乎只要她一個鬆手,他便會從此消失在她的面前。
&寂,你怎麼了?」她更加慌亂的伸出手去摸他的斷臂處,他連避開的力氣都沒有。濕透的衣袖緊緊地貼在他的斷臂處,但謝青芙觸摸到的感覺卻是冰涼的,仿佛是在摸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沒事,你去辦你的事吧。」他說着還張開眼來看了她一眼。那種清寒似蕭蕭落雨,又似被他用指尖輕撫一般溫暖的目光,謝青芙已經有許久沒有見到過了。她鼻子一酸,明知道他是以為她要走所以強撐着看她最後一眼,面上卻只能強裝着不知。
&帶你回謝府!」她說罷便一手下滑握住他的手,彎下腰去另一隻手撿起那把傘。他被她拽得一陣眩暈,臉色更加蒼白,卻只強忍着開口道:「不必。」
謝青芙不肯聽他的話,咬牙便將他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沈寂不欲讓她太艱辛,被她拽着勉強走了兩步,終是堅持不住停下了腳步。
他痛苦的皺緊眉頭,喘息出聲,聲音啞得像是忍耐了一百年那樣久,再次拒絕:「……不必。」想到方才那婦女說過的話,他抬起頭看向屋檐外漫天的雨,想繼續說話卻感覺腦海里仿佛充滿了窒悶難挨的東西,壓抑得他幾乎無法開口。但謝青芙已是望向了他等着他繼續說話,於是他勉強的退了一步避開她的肩膀,以免自己身上的雨水將她的衣裳也浸濕了。他抓緊身側的柱子對她低聲道,「今日景陽城會早一些關城門。你回去吧,再晚趕不上關城了。」
謝青芙聞此一言,眼眶剎那間便一紅。她吸了口冷氣,維持着被他推開的動作沉默了許久,終於道:「你不隨我回去?」
沈寂聽她語氣不對,遲疑了片刻,終是抿緊雙唇答道:「你自己回去吧。」
謝青芙聞他冷言,泛紅的眼圈又紅了幾分。心中卻更加倔強的堅定不願離開他。她將傘撐開來,重新抓住沈寂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接着便硬拽着他向雨里走去。沈寂不願因掙扎而讓她淋到雨,終究是閉了眼,任她攙扶着走。
一邁出茶水鋪便是鋪天蓋地襲來的冷雨,謝青芙只覺得自己面上濕冷一片。雨水打在傘上的力道太大,她的手腕本已有些搖晃,但想想若是被沈寂發現她的勉強,大約又會掙開她。謝青芙忍了又忍,整隻手似要折斷一般,卻扔堅持着攙扶着沈寂向前走去。
空氣中瀰漫着濕冷的泥沙味,沈寂隨着走了不過幾步,便壓抑着疼痛低啞道:「這不是回城的方向。」謝青芙不答他,只是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沈寂腳步慢了下來,似是在躊躇着要推開她。謝青芙終於咬牙道:「你要是推開我,我便把傘扔到一邊去。你想淋雨我陪着你一起,你想生病我也陪着你,總之今日我必定不會放開你的手,你可以試試。」
沈寂身體一僵,重重的吸了口氣,終是不再掙扎。
但過了許久,一直背對着城門的方向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又開了口。只這一次不再是沉重冰冷的,極輕極輕,仿佛一道暖風拂過謝青芙心中傷痕累累的地方,教她覺得一陣酥疼。
&不該出城來。」
謝青芙嘴唇動了動,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一腳深一腳淺的踩在泥水裏,她垂眸看了一會兒地上渾濁的雨花,極困難的才控制住自己身體不顫抖。而待到她鼓起勇氣再去看沈寂的時候,他已將雙眼微微的閉上了,漆黑的睫毛上落了小小的雨珠。
謝青芙僵了片刻,連自己也不知道的抿緊了雙唇。
這漫天的雨仿佛也有了情感一般,打在傘上的力道漸漸地便輕了許多。
待到謝青芙與沈寂艱難的走出極遠的路,找到一家農戶時,雨落在臉頰上已溫柔得如同撫摸。她抬起手,在叩開農戶的竹門瞬間忽然便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出着神手腕一動,竹門便吱呀一聲洞開來,門內飄出股泛着暖意的飯菜香氣。在開門那農婦愕然的目光下,謝青芙回過神來,努力的露出個酸楚又真誠的笑容來。
&大嫂,您還記得我嗎?」
「……青芙?你這是?」那農婦盯着謝青芙的臉一怔,又將視線移到了一旁沈寂的臉上,表情更添了幾分愕然,「沈寂?!你的手這是怎麼了?!」
謝青芙面色一變。她想沈寂已沒了三年前的記憶,自然也就不會記得他們私奔之時,曾麻煩這家人幫忙將他們藏起來的事情。眼前這婦人於他而言只是個陌生人,被一個陌生人盯着自己的斷臂處,他大約會克制不住的生氣罷。但正當她要匆匆開口制止這農婦,沈寂卻自己開了口。
他輕輕地呼吸了一口,聲音冷然而平靜的道:「遇上了一些事情,已經沒有大礙了。」
謝青芙身體剎那間便顫抖了一下。
她控制不住自己恐慌的掐緊沈寂衣裳上的布料,將頭深深地低了下去。她不願意去想沈寂是將三年前的事情想起來了或是其他,重重的吸了口氣才重新抬起頭來望着那農婦:「李大嫂,今日城門關得早,我們回不去了,沈寂他受了寒,能在您家裏再借住一宿嗎?」
李大嫂已是從愕然中回過了神,忙不迭的將門口讓了出來,又趕緊接過了謝青芙手裏的雨傘:「行行行,先進來罷。有什麼事進來再跟大嫂說。」她大約以為這兩人又是被什麼人追着,關門前特意將頭探出去,把左右無人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了,這才匆匆的拴上了門。
謝青芙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裏,心中一暖,唇畔不由得便掛起了微微笑意。誰知她剛一收回視線,抬眉那一瞬間便望進了沈寂孤清雙眸里,心中慌亂起來,唇畔的笑容極快的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大嫂……你記得麼?」她有些心慌意亂的開口問道。
沈寂沉默了片刻,她的手扶在他的肩上,他能感覺到她掐着他衣裳的時動作充滿了緊張和不安。將視線移到仍有雨水淌成線落下來的屋檐上,他終是啞聲道:「不記得。」
謝青芙便鬆了一口氣。她抬起頭對他道:「是從前的舊識……幫過我們。我想我們借住一宿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果不其然,謝青芙剛對沈寂說完這句話,便見李大嫂匆匆的走進了屋內,不一會兒拿出了兩套洗得乾淨的衣裳來,塞到謝青芙的手裏。
&們先將濕衣裳換下來,一直穿着濕衣裳會染上風寒的。」說罷又掀開一邊的布帘子,「換下來的衣裳便先放在一旁,吃過飯了大嫂再替你們洗洗。」
謝青芙婉拒了李大嫂要幫兩人洗衣裳的話,只將感激的話都說了一遍,這才攙扶着沈寂進了布帘子後。她三年前便在這裏住過幾天,此時見這房內擺設仍如三年前一般絲毫沒有改變過位置,有心多看幾眼又怕沈寂生疑。終是低了頭,從兩套衣裳里找出了沈寂能換的那一套。
&自己換麼?」
話問出口後,不等他作答她便極快的又否定了自己的話,搖了搖頭捏緊手上的衣裳。
&替你換。」
沈寂一僵,卻見謝青芙抬眼望向他斷的那隻手臂,眉目之間一片堅定。他的傷處從方才開始便已痛得教他幾乎無法思考,但在這一刻,他忽然又想,若這樣的疼痛會這樣一直持續下去,若這樣的疼痛便能換她一世在他身邊,再疼一些,似乎也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