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相思緊
謝青芙不知道在潭邊站了多久,她死死地捂着嘴巴,看着沈寂收回手後微微喘息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沈寂輕咳了兩聲,看了看自己凍得已經忍不住顫抖的手,將她替他包紮過的布條重新纏好,終於站起身來。
眼見他就要往這邊望過來,謝青芙匆匆的往樹後躲了躲。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只是下意識的並不想讓他知道,她看到他這副狼狽的樣子了。
等了許久,她抬起袖子擦乾自己臉上的淚水,才從樹後走出去,正看見他將魚用枯草串好,向她這邊走過來。
她心中就像是有人一壇烈酒般,各種各樣的情緒劇烈的翻湧着,但她卻偏偏強迫自己對他露出驚喜的表情:「你抓到魚了,好大一條。」頓了頓,見他並不接話,又接着道,「還在動呢,剛抓到的嗎?」
沈寂卻不回答,只冷漠的看着她泛紅的眼角:「你又哭過?」
謝青芙道:「不是,我剛才差點被樹枝戳到眼睛。嚇得趕緊揉眼睛,結果就……」
說罷故意又揉了揉眼睛,瞪大雙眼看着他:「怎麼,紅了嗎?看起來像是哭過了嗎?」
沈寂不語,只將魚遞到她的面前,低道:「你來提,我有些累了。」
那種低低的聲音,卻像是真的累得不行了一般。聽得人心中酸楚。
謝青芙伸手去接魚,垂眸便看見了沈寂那隻凍得不成樣子的手,雖然他極力的控制過了,卻仍舊在微微的顫動着。她的手不由的也跟着一顫,很快的將魚接了過來,提在手裏,自顧自轉過身向回去的路走去。
一轉過身,她想起他的手便又有些想哭。但卻匆匆的止了淚,想着絕對不能在他的面前再哭出來。
&怎麼不問我有沒有摘到野果啊?」
&看便知道了。」
沈寂很冷淡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過來,明明冷淡至極,卻聽得她動作止不住的又是一僵。
其實她明白這附近明明沒有野果,他為什麼還要讓她去摘野果……只是不想讓倔強跟來的她看到他狼狽的樣子,只是一邊自卑,一邊還想保存着最後的尊嚴罷了。
回到山洞中,沈寂烤好了魚,正要轉眸看向謝青芙,卻見她將昨日沒吃完的那條魚從地上拔了起來,放在火上去烤。
見他望着她,她對他笑了笑:「總不能讓你吃我吃過的東西,即使是孤男寡女,我們也該恪守禮數才對。」
魚重新被烤熱了,謝青芙張開嘴,面色自然的咬下了一大口。因為腥味實在讓人沒辦法忍受,她沒有怎麼咀嚼,便直接吞了下去,只是魚肉與普通的肉總是不同的,她咬上一口便必須要停下來吐刺,不由得覺得十分氣惱。
&說這些魚,為什麼要長這些讓人嫌惡的刺呢?」
沈寂面色冷淡的咬下手裏的魚,低道:「它只是一條魚,又不是為了討人喜歡才活着。」
謝青芙聽他回答得嚴肅,便無趣的點了點頭,也不說其他的話,低頭吃完了魚,重新從自己的裙子上撕下一塊布來。沈寂一見她動作便微微蹙起了眉頭,謝青芙靠過去便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沈寂一僵,冷下聲音道:「你口口聲聲說過的禮數呢?」
謝青芙卻一言不發,只開始解沈寂手上的布條,沈寂發覺她的意圖,像是這才反應過來,匆匆的縮回了手,但下一刻便又被她重新的握住了手。
&動。」
謝青芙說完便順利的自沈寂手上摘掉了布條,凍得紫青發腫的手指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抬頭去看沈寂的臉,卻見他微微的閉了雙眼,眼睫顫動,像是在努力的克制着什麼。
&在幹什麼?」
謝青芙撅起嘴巴,向着他的傷口吹了好幾口暖氣,才道:「你忘了,這裏只有我們兩個。」故意頓了頓才接着輕聲道,「你與我出去以後都不要胡說八道,不會有人知道在這裏發生過些什麼。」
沈寂蹙眉:「本來就什麼都沒有發生。」
謝青芙彎起嘴角道:「那你躲什麼?」
沈寂無言,謝青芙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臉,明明十分年輕,卻像是飽經了滄桑,總是含着冷淡與拒人千里的冷淡。她慢慢的收了嘴角笑容,趁着他不掙扎的時候,將乾淨的布條纏在他的手上,每纏上一圈動作便輕一分。
包好傷口後,沈寂道:「你打算每日替我包紮一次?」
謝青芙道:「當然,就算是將我的裙子都撕成碎布條,我也會好好的替你包紮傷口。」
沈寂頓了頓,聲音更冷了:「只需要兩條布條,並不需要將你的裙子……撕完。」
&完」兩個字他不由得便頓了一下,像是不小心說出了什麼禁忌的話語。
謝青芙看着他慢慢的張開雙眼,露出一雙冰冷潭水般平靜無波的黑眸。她怔怔望着他的臉,他也像是怔了怔,眉心微蹙望着她的雙眼,兩個人竟是一起有片刻的微怔。
不知道過了許久,等謝青芙反應過來,發現沈寂的手指竟然已經微微的反握住了她的手,他也在一剎那反應了過來,匆匆的便要縮回手,卻又被她緊緊的握住了手,直握得傷口劇烈一痛。
沒有說話,她只是握住他的手,而他竟也沒有再掙扎。
山洞外的雪花靜悄悄的落下,兩個人靜默着指尖相握,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過了許久,沈寂微啟雙唇,謝青芙卻像是發現了他的意圖,搶先開口道:「我們……」頓了頓,像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靜默片刻後才繼續說道,「你的手很冷,我的手很溫暖。以後……我每天都握着你的手睡,你便不會再凍傷了。」
沈寂沒有回答,而她已經則是已經閉上了雙眼,向後靠在了身後洞壁上。只是漆黑的眼睫毛仍舊微微的顫動着,握着他手指的力道也沒有剎那的放鬆。
「……睡吧。」她說道。
他頓了頓才冷聲道:「現在還是白天。」
&是我困了……好睏。」她說着睫毛又顫動了幾下,他聽得神色一怔,隨後抬起還被她握着的手,手指碰了碰她的額頭,果然仍舊燙得嚇人。
他終於也閉上了雙眼,向後靠在了洞壁上。
沈寂本以為謝青芙說的每天握着他的手睡覺只是一時脫口而出,豈料接下來的每一日,他外出抓魚回來,她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解開他包着手的布條,然後低眸看着他的手發許久的呆,才為他換上新的布條。
在山洞中沒什麼事情能做,他一個人到洞口去巡視雪勢大小的時候,她總是會專門將他拉回洞中,然後伸出手,握着他的手,靠在洞壁上閉上雙眼。
她睡着後,他低眸看着兩個人十指交纏的手。一隻手粗大,一隻手細嫩,一隻手乾淨無瑕,一隻手卻遍佈傷痕,腫脹難看。只看了一眼,他便很快將目光移開了。
一日她似乎是燒得糊塗了,靠在洞壁上睡着睡着便挪動了一下腦袋,腦袋從洞壁上偏了偏,直接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渾身僵硬,只覺得被她靠着的那一塊沉重了起來,也溫暖了起來,她身上的熱氣熏得整張臉都微微的開始發熱。
偏偏這時,她的口中竟還在叫着他的名字。
&寂……阿寂……」
他覺得喉中有幾分乾澀,輕輕的閉了閉眼才很低的回答道:「我在。」
似是不知道這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她在他的耳邊輕聲的說道:「沈寂,我們再也不回去好不好?」
他望着山洞外輕飄飄的小雪:「不回謝府?」
「…>
他偏過頭來,看着她漆黑的頭髮,蒼白的帶着點不健康紅暈的臉頰。她靠在他殘缺了一隻手的空蕩蕩的肩頭,臉上全都是依戀和信任的表情。
心中升起一種像是酸澀,又像是迷茫的心情,混雜着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喜悅,漲得他心中都微微發疼。
過了許久,他才回答道:「我可以不回謝府,但你不行。」
她迷迷糊糊的皺了皺眉頭:「……為什麼?」
沈寂有耐心的低道:「我不回去沒有人會在意。但你若不回去,會有許多的人擔心。」
她便也不再回答他的話,只是靠在他的肩頭,睡得昏昏沉沉。只有微微皺起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再也沒有鬆開過。
兩個人在懸崖下相依為命,日子過了不知道多少天,一個早晨,終於有人來到懸崖下尋找他們。
山洞外傳來熙熙攘攘的人聲,有的焦急,有的尖利,有的粗魯,有的輕聲細語,慢慢的靠得離山洞越來越近,終於將這懸崖下的寂靜全都打破了。
沈寂望着山洞外已經完全停了的雪,慢慢的冷下聲音,然後叫醒了還靠在洞壁上沉睡着的謝青芙。
&姐,醒醒。有人來找你了。」
謝青芙張開雙眼,卻見從洞口外極快的湧進許多的人來,有穿着周府家僕衣裳的,也有穿着謝府家僕衣裳的。他們焦急的擠了進來,衝到她的面前打量着她,詢問她這幾天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謝青芙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
她的心中並沒有一點的喜悅,只是側過臉去,望着被家僕們擠到了一邊的沈寂。
他一個人站在洞口,平靜冷淡的看着她。洞外的冷風吹進來,將他那管空蕩蕩的的袖子灌滿了冷風,更顯得他身材頎長纖瘦,像是馬上就會消失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