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相思緊
這夜又下了一場雪,但雪勢卻已明顯了許多。整夜謝青芙都睡得並不安穩,頭暈得幾乎想吐出來,嘴唇乾燥起皮,身上發冷出汗,腦袋裏偏偏又燙得快要爆炸。
她低聲呢喃着些什麼,手指胡亂摸索着,但這裏什麼也沒有,自然也就什麼也摸不到,不由氣惱起來。正在這時,一個人帶着滿身驚人的寒氣靠近了她,冰涼的手指撬開她的嘴唇,有帶着腐朽氣息的雪水灌進她的嘴裏。
&寂……」
謝青芙艱難的吞下雪水,而後抓住了那隻手,摸了摸後又放開,重新呢喃着抓住那人另一隻袖子。她捏了捏空蕩蕩的袖子,又將手上移碰了碰他的斷臂處,感覺到他身體猛的一顫,終於放心的笑了出來。
&是沈寂……」
說罷整個人像是脫力了一般,將頭一歪就直接靠在了他的斷臂處。感覺到他渾身僵硬,像是抗拒至極的想要推開她,她更是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身上好冰……會痛的。讓我靠一下,我把我身上的熱氣都過給你……」
那人抗拒着的動作一頓,發出一聲冷而帶着微微嘲諷的聲音,只是,並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他低低道:「你還真會找地方靠。」
接着便放棄了掙扎般任她靠着,另一隻手抬起,碰了碰她滾燙的額頭,眉心蹙起。
這夜的雪安靜無聲,且來得突然,停得也突然。
等到謝青芙從一夜沉睡中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整夜她都像是被什麼東西溫柔的抱着,溫暖包裹了她。但等她張開雙眼,卻發現自己孤零零的躺在山洞角落,被冷風吹得身體蜷縮成了一團。
沈寂正坐在火堆旁邊,撥弄着火堆。見謝青芙醒來,他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周身都帶着懾人的寒氣,他微微低頭,遞給她幾枚青澀的小果子。每一個都被霜雪凍得奇形怪狀,小到了一口就能吞掉的地步。
&不要。」謝青芙說罷用力搖了搖頭,聲音乾澀,「你吃吧。」
沈寂卻道:「我若沒有吃過,又怎麼會給你?你不要將我想得太善良。」
謝青芙腦子裏反反覆覆回想着昨晚燒糊塗以後,半夢半醒之間發生的事情,身上仿佛還殘留着另一個人身上熟悉的溫暖。心中本來十分感動,但聽到沈寂這樣說,她又覺得那一定是幻覺。
他那麼討厭她,怎麼可能對她那麼溫柔。
但心裏這樣否定着的同時,謝青芙又忍不住抬起頭,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的用憔悴的雙眼看着沈寂:「沈寂,昨晚……你是不是抱着我睡的?」
沈寂握着小果子的手指一緊,然後從容平靜道:「我只有一隻手,怎麼抱你?」
謝青芙果真抬眼看了一眼他那管空蕩蕩的袖子,不知怎麼的就覺得十分失望。其實一隻手也是可以抱住她的,她睡着了總是很安靜很聽話,只要他向她伸出手來,只要明白要抱住她的人是他,她一定會乖乖的躺到他的懷裏去。
但他卻否認了,還是用的這種讓她覺得心酸的藉口。她便真的有些相信他沒有說謊,昨晚真的是她的幻覺,他沒有抱過她,只是將她一個人丟在山洞角落裏,一個人冷颼颼的睡了一整晚,所以天亮以後,她才會還是一個人蜷縮在山洞的角落裏。
&昨天騙人。不然的話,怎麼會道了歉,對我卻還是那麼狠。」
謝青芙說罷咬咬牙,自己撐了起來,從他手裏接過那幾顆果子。她燒了一夜,口中乾澀,那果子又青澀發苦,但她卻仍舊逼迫自己將果子一顆一顆的放進嘴裏,吞嚼入腹。吞完了,又自己爬到洞口,捧了團雪,化也不化便塞進嘴裏,凍得自己眉頭都緊緊地皺了起來。
沈寂側首看着她雙頰蒼白,雙眼無神的模樣,只頓了頓,等到她吞下口中的雪水後,便尋了根粗細合手的樹枝,走出山洞。她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停了停便倔強的爬起來,跟了出去。
沈寂連腳步都未停下:「怎麼,又不要命了?」
謝青芙卻固執道:「你的手上有傷,我跟你一起去,總要安全一點。」頓了頓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你要是不小心掉進冰窟窿里了,我還能拉你起來。」
&會丟下我不管?」
&然!你要是死了……」她說到這裏匆匆打住,因為她又想起了前日從懸崖上落下,她以為他死了以後,絕望瘋狂的行為。臉頰燙了幾分,將本來要說的話硬生生扭轉了一個方向,「你要是死了我就得一個人了,我會害怕的。」
沈寂不語,像是完全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謝青芙自討了個沒趣,只能靜靜的跟在他的身後,腳踏在白雪之上,寒冷從足底侵入心間。沈寂一路前行,直到穿過他們落下來的那一夜走過的樹林,結了寒冰後,落滿積雪的冰潭出現在眼前。
沈寂直接便踏上了那冰面,向着他們落下來的時候砸出的冰洞便一步步走了過去。謝青芙本想跟上去,但腳步剛一動,便聽沈寂道:「這附近有野果,你去找找,不要在這裏礙事。」
謝青芙連他的臉色都看不到,只能失望的點了點頭,想想他背對着她也看不到她的動作,便出聲道:「我知道了,等我找到野果子再來找你。」
說罷便四下望了望,卻聽沈寂道:「不要走太遠,你會找不到回來。」
這下謝青芙的心中除了失望,更生出了一絲無端的惱怒,但卻又無法反駁。她的確是個認不出路的人,在這裏迷路簡直相當於被判了死刑。但即使知道他是善心,她也仍舊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因為她怎麼也沒辦法明白,他怎麼就能那麼討厭她。
他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想她已經拿不出小時候的勇氣,再勇往直前的追着他跑了。
想到這裏,謝青芙又道了一聲「好」,這才轉過身,仔細記清四下地形,往樹林裏走了進去。
她想沈寂能找到野果,她便應該也能找到,只是從早上出門一直到中午,她也沒能找到一個野果。四周都是枯萎了的藤蔓與樹枝,被許多個夜晚落下的積雪壓得低低垂在地上,看起來頹圮淒涼。謝青芙一路向樹林深處走去,一面走還要一面記下地形,以免走丟,不由得覺得有些泄氣。
直到臨近中午的時候,她才在一片白茫茫中找到了一棵枯黃的藤蔓。那棵藤蔓長在一棵高大的樹下,樹枝與其他的低矮灌木擋去了積雪,讓它免去了被凍死的命運,看起來雖然蔫蔫的像是馬上就要枯死了。卻仍舊殘留着一絲綠意。
謝青芙驚喜的走過去,彎下腰,卻發現上面只殘留着被摘過的果蒂,而果子……早已不見了蹤影。再回過神來看四周,果然有許多交錯的腳印,只看了大小,她便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是沈寂的腳印。
原來方才他給她的果子……是走了這麼遠摘來的嗎?
這么小的一棵藤蔓,最多也就只能結出幾顆果子,但他卻冷淡的對她說,他吃過了。
謝青芙低下頭輕輕的撫摸過藤蔓的葉子,只覺得觸手冰涼。她匆匆的站了起來,卻又覺得心中酸澀難受。來時的路她都還記得,便又往樹林深處走了一段路,意料之中的再也沒有找到其他結果的植物。沈寂沒有可能再摘到其他的果子,所以她吃掉的那幾顆果子,果然就是他花了一早上摘來的。
他總是一副冷淡的模樣,像是恨不得她離他十萬八千里,但到底為她做了些什麼,卻一直都沒有人知道。
樹枝上的一捧雪「嘩啦」一聲落了下來,謝青芙驚得一下子從胡思亂想中醒了過來。她退了兩步,然後向着來時的路一路跑了回去,她忽然就很想問沈寂,是真的討厭她,還是並不討厭她,但卻仍舊強迫自己來討厭她。
因為這一次認真的記了路,謝青芙順利的便跑出了樹林。她站在潭邊的一棵樹下,在冰面上準確的搜索到了沈寂的身影,但是還來不及開口喊出他的名字,她便又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張大眼睛看着潭中央的沈寂。
冰面上雪白一片,穿着青衫的沈寂像是一朵盛開在水面上的清冷青蓮。他整個人幾乎是半趴在冰面上,唯一的一隻手就那樣直接的伸入了冰冷徹骨的潭水中,徒勞的在裏面找尋着些什麼。他只有一隻手,所以另一邊絲毫沒有可以抓附的東西,好幾次,他都因為用力過猛差點栽進冰洞中,但他卻用力的咬住了牙,死死的閉着眼睛,保持住了身體的平衡。
天空又開始下雪了,一片一片像是鵝毛,緩慢卻殘忍的落在他潑墨鴉發上,也落在她早已經沾滿淚水的眼睫毛上。天地之間靜悄悄的,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直起身子來,半邊袖子被潭水濕透,本來就帶着傷的手指上她為他包紮的布已經不見了,手指凍得烏紫發青,一絲鮮紅的血順着指尖滴落在冰面上。
一尾鮮活的魚被他抓住,甩在冰面上,拍動着尾巴發出「噼啪噼啪」的聲音,活蹦亂跳着。
謝青芙更用力的捂住嘴巴,防止自己的哭聲流瀉出來。
她曾在書上看到過,有一種生活在深潭中的魚嗜血成性,需得用自己的血做誘餌才能捕捉到。
原來沈寂替她抓來的魚,是這樣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