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的樂章 第一百節：商討
木板與麻繩組成的臨時會議室搭建在了第二城牆的頂端，聖殿與奧蘭多方面軍隊頭目級人物皆聚集於此。
——自薩妮婭一行人與巴利亞派來的先遣支援隊匯合，並且藉由那支部隊的指揮官之口傳達了從真·菲利普皇子那裏得知的消息以後，在僅僅兩個小時內包括那位山羊鬍子軍官，巴利亞，千重領聖殿騎士團大團長在內的所有軍事方面領導者們就都來到了這裏。
這倒不是說他們有多樂意跑到風景優美的城牆頂端來開會，之所以將會議地點定在這裏的原因只有一個——我們的薩妮婭拒絕離開米拉的身邊，而這場會議需要她。無奈之下這些指揮官們只得將手頭的事情都放下，勞動大駕爬了半天城牆來到這兒。
——這其中多多少少有人對她懷抱怨言的事實薩妮婭是十分清楚的，但她並不在乎。大敵當前情況危急也好，在現在的薩妮婭眼中這些東西都比不上自己友人重要。
她從來沒認為自己是一個英雄或者救世主，也一向不以此自居。
保護好自己的朋友，自己珍視的一切——然後順帶的，或許是看心情地，拯救一下城市或者是國家。這才是薩妮婭，畢竟世界上的不公平乃至於黑暗的事數不勝數，誰規定每一樣她都必須鞠躬盡瘁乃至於犧牲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去為之戰鬥？
——不好意思，您哪位？聖母瑪利亞再世？
說她自私自利也好，目光短淺也罷。讓那些慷慨豪邁滿嘴豪言的救世主們去『為了大局着想』；『為了世界的和平着想』而奮鬥吧！我們的黑髮女孩僅僅是想守護好她眼前的這一小片土地罷了。
里加爾的世界太大了。即便在薩妮婭她們開會商討的這一刻也不知道在哪一片森林之中，哪一座城市裏頭，有人正遭受着不正當的待遇，被**，被殺害，被掠奪，被奴役。
只有不自量力只會紙上談兵的人才整天揚言拯救整個世界——我們的黑髮女孩或許算是一個騎士，一個以她的經歷而言有些天真的理想主義者，但她有一點是那些許多嘴上救世主所無法比擬的。
那就是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自己竭盡全力能夠做到的也只不過是保護好那極少數的珍視之人——那麼她要做好的也就僅僅是這些了。
薩妮婭已經決定——不會再允許任何一個自己珍視的人從自己的面前被殺死或者奪去，她立誓——這個衝動在她最初重返這個世界之時於那片森林當中第一次出現，然後在與米拉相遇的時候逐漸開始明朗直到最後終於真正成型——要讓這些人——至少是這些人，能夠像她的想像描繪的景色裏頭那般，帶着發自心底的內容。
她走了太多的彎路。
黑髮少女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才好——實際上，直至現在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準確地行動。
她試圖做一些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可她獨自一人為了這個目的沖得過了頭，不是一次而是接連兩次忽視了身邊真正重要的東西——第一次讓她失去了艾莉卡，第二次讓她幾乎失去了米拉。
可我們笨拙的，明明試圖改變這一切卻總是用錯了方法的黑髮女孩，仍舊沒有意識到她的錯誤。
她仍試着將一切都扛在自己的肩膀上，仍試着獨自頂下那股龐大的壓力，去試圖讓事情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她險些第三次失去自己的友人時，那些艾莉卡時常掛在嘴邊的話語，那些在失去她的時候被隨着痛苦一起掩埋起來的回憶的殘片，才隨着那宛若驚雷一般的醒悟第一次成為了女騎士自己的東西。
——她封閉住了自己的心，不知從何時開始。
正如同過去的艾莉卡一般，但不同於艾莉卡的是。
薩妮婭有着從未離開她身邊的，珍貴的夥伴。
自悠長的時間彼端——大約是上一世的時光之中傳來的，是清晰刻印在腦海之中，從未離去只是被掩埋了起來的話語。
當年銀色長髮的少女，一字一句說出的話語。
「男子漢的話，不能哭哦，有那個時間流淚的話，還不如為了重要的人而變強——」艾莉卡的笑容帶着一如既往的獨特味道。
「是的，但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心，倘若只是一心為了變強反而忘卻了自己重要的人的話，那麼即便變強了又有什麼意義呢。」而薩妮婭接着她的話說——就仿佛接過了已故作家的筆，開始續寫這個故事的另一位作者一般。
「人呢，是可以戰勝命運的」形象轉換，一身戎裝的銀髮女騎士淡淡說道，聲線依舊透着一股仿佛夢境一般的飄渺感。
「不對，姐姐」而薩妮婭微笑着向她搖了搖頭。
「這裏應該用複數形式而不是單數——」
「不是『人』，而是『人們』」
她說。
然後艾莉卡笑了。
扎着淡銀色馬尾的女騎士向着已經成長起來的黑髮少女，伸出手去，從她的額頭比劃到了自己的額頭。
「這才是我的小薩妮婭」
「向着屬於你的未來遠行吧」
「一路順風，小薩妮婭。」她說。
「我出門了，姐姐」而薩妮婭笑着擺了擺手。
……
……
鏡頭轉回到眼下，明確了自己目的，解開了心結的薩妮婭本應整個人都感到神清氣爽——但她細長好看的黑色眉毛卻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皺在一起沒有鬆開過。
——原因很簡單，這個臨時會議室裏頭陷入了爭吵。
「所以我都跟你們說了！去向西森克家家主說明情況，在惡魔的面前人類都是平等的，了解了事實的他們一定會站在我們這一頭的！兩家人一起放下往日恩怨，攜手抗擊惡魔！」說話的人是一個留着褐色大鬍子的矮胖傭兵，薩妮婭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叫做利亞姆，算是現在斯特堡聯合傭兵裏頭的二把手——而在蘭姆考克團長下落不明，搜索隊仍舊未能完成整片城牆搜索的情況下，他自然而然地就成為了代表那些傭兵參加這個會議的人物。
——但說實在的，薩妮婭並不知道這個傢伙為什麼會在這兒像個團隊裏頭的重量級人物一樣豪氣橫生地發言——因為這位利亞姆團長是個親西森克派，從一開始就反對她的那個計劃的執行，明明是個刀口舔血的傭兵卻跟政治家一樣一直到處宣揚要兩方和談。甚至在最後計劃決定執行了他也極不配合的拒絕出動，直接導致那位蘭姆考克團長不得不放下諸多麻煩親自出手。
現如今的困境可以說他佔了很大的『功勞』，而這位卻好像沒有意識到一般，當着真正浴血奮戰過的戰士們的面前一副老子最大牌的模樣誇誇其談。
——不過我們先不提這位利亞姆團長那爆棚的自信心，因為這頂多使你惱火，真正算得上大問題的是他所代表的那一小批一直到處吵吵要和西森克家族講和的傭兵和居民。
說實在的，以薩妮婭豐富的被圍城經驗（？），這種情況的出現並不能算是出乎她的預料。畢竟從西森克派系大軍圍城到作戰準備他們花了一周以上的時間——或許再加上還未開始準備的時間得有半個月以上。而被圍困在工業區和內城區的居民和傭兵們數以十萬計，奧蘭多又是初來乍到，再怎麼頂着正統公爵血脈的名義她也無法讓所有人都服服帖帖。
所以自然而然地，一部分不願意捲入雙方爭奪公爵之位戰火的和平主義者，又或者是別有用心之人——通常情況下這都是一類人——就開始煽動居民和傭兵們反對戰鬥了。
這些傢伙造成的麻煩薩妮婭身處位於工業區且擁有精銳部隊的聖殿之中是知之甚少，但憑她的經驗也能夠大概猜測得出那些在災難或者戰爭來臨之際渾水摸魚打砸搶的傢伙是給奧蘭多和她原本就稀少的治安行政人員造成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煩。
但不能否定人性就是如此，有心地善良主動去為戰士們療傷的人，自然就有心懷邪惡想要趁機撈一筆的人。
人類從誕生之初就是一個矛盾體，只要有大於一個人同時存在同一片區域的情況，就肯定會擁有分歧。
——甚至即便是支持奧蘭多的這些軍人跟傭兵裏頭，也分了主戰派和主和派。而在會議開始之前，薩妮婭就推斷因為經歷過幾個小時前的巨大的傷亡以後，主和派的人恐怕會藉此發威。
但推斷是推斷到了，她沒有預料到那些傢伙推了這麼個二愣子出來發言。
這位利亞姆團長目不識丁五短身材，卻滔滔不絕以政治家自居——而他那些主觀又片面充滿理想主義的話語加上那副『老子是頭頭你們全部給我安靜聽着』的做派顯然也不只是薩妮婭一個人覺得煩躁。
「恩怨這個用詞大錯特錯，奧蘭多大人是正統公爵，西森克家本就是篡位之徒，正主回來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又怎麼能說是恩怨，還叫人放下！而且和那些篡位者聯合什麼的，他們就應該被毀滅掉，和披着人皮的惡魔一起！」穿着正規軍護甲的一名中年軍官顯然是鼎力支持奧佛龍家的那一派——而就好像許多死忠追隨者一般，他對於這些只憑主觀跟臆測就開始『給意見』的傢伙是沒什麼好感——或者說極為敵視的。
「我跟你說！你知道奧蘭多大人她們——」
「安靜一下，貝爾法立德，安靜一下……」所幸在這個吵鬧噪音二號機像一位死忠粉絲一樣開始宣揚光榮事跡試圖說服對方之前，同屬一個陣營並且軍銜比他更高的山羊鬍子軍官上前了一步，伸手阻攔住了他的滔滔不絕。
「利亞姆團長的提案同樣是出於減少犧牲的考慮，嗯……雖然他的表達方式略微有些……嗯……強烈，但這個提案也可以算是考慮項目之一。」山羊鬍子軍官說道，而利亞姆獲得了支持的聲音顯而易見地挺了一下胸膛——但就在他張開口打算繼續發言的時候，這位軍官——噢不好意思，他的全名叫拉瓦洛格夫拉契斯特洛爾洛·李·瓦尼亞·特斯特洛夫——因為太長了所以我們還是管他叫山羊鬍子軍官吧。
總之這位軍官打斷了無休止的誇誇其談——用音量很高的「但是——」這句話來——然後接着說道：「西森克家的人恐怕不會很簡單地就相信我們的言論，一來我們現在是敵對狀態，加上他們在內部防禦圈的部隊已經全滅，恐怕對方現在已經進入了完全警戒的狀態……」
山羊鬍子軍官說道，而利亞姆團長則在一旁用不算小的——除非你覺得在場十幾個人都可以清楚聽見都算是小的——聲音『自言自語』道：「所以我一開始就說了不該執行那個計劃……」
「……」他的話換來了包括薩妮婭在內的幾個人淡淡的一瞥，而山羊鬍子軍官頓了頓，接着開口講述：「而第二個原因，則是我們根本沒有任何證明的手段」
「即便我們有來自菲利普皇子的證言……」他說着，同時偏過頭看向正坐在會議室一端椅子上的菲利普，對方回應地點了點頭，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
「但對於西森克家的人來說，站在他們那一邊的菲利普皇子同樣舉足輕重——而即使聖庭方面擁有確實地證明這個人是否是變形怪的手段……」山羊鬍子軍官說着，這一次將臉轉向了高大的修瓦蘭德騎士大團長——後者點頭示意自己明白，然後踏前了一步接過話開始說明。
「在對付變形怪上面，聖庭有過許多的經驗。因此要證明一個人是否是變形怪的方法我們確實擁有……」修瓦蘭德團長頓了頓，然後接着說：「但是這個方法需要在神聖能量濃郁的區域進行，例如聖殿之中。」
高大的男人似乎並不習慣說出這麼多的話，他說完朝着山羊鬍軍官點了點頭，似乎是將話頭再一次交還給對方的意思。然後就退到了原本的位置，抱着手臂沉默不語。
「嗯……各位也聽到修瓦蘭德團長的話了，這意味着我們如果想要通過證明那位假菲利普皇子的身份來達成雙方的和解的話，就先要突破西森克家系的防線進入最核心的區域把他給綁架到聖殿。」山羊鬍軍官說到這裏的時候苦笑了一下：「而這件事因為西森克派系在工業區的駐軍全滅導致他們進入防備模式而變得幾乎是不可能的……」
「更不要提假若我們攻擊進去綁架了那位假冒的菲利普皇子，怕是他們會立即冒着巨大的風險發動總攻……」
「……」
會議室內陷入了沉默，理清了事實沒有讓任何人感到一絲一毫的解脫——他們剛剛從幾乎絕望的處境當中鬥爭出了一絲細微的希望，可希望還沒捂熱乎呢，更加龐大的絕望就隨之而來。
「我覺得……」
一片寂靜之中，薩妮婭緩緩地開口——她清脆帶着英氣的聲線輕而易舉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在眾人的注目之中，女孩淡淡地接着說道。
「就算是得知了那個菲利普皇子是假冒的，西森克家的人也不一定會和我們聯手」她說，而親西森克的利亞姆團長几乎整個人就要跳了起來——如果不是站在薩妮婭旁邊的南用她淡淡的眸子瞥了他一下——同時晃動了一下她腰間的長刀——的話。
「請說詳細一點，薩妮婭閣下」山羊鬍子軍官看着黑髮的女孩說道——如果說在戰役之前他們當中的任何人還對這個過分年輕的女孩擁有的能力有任何質疑的話，用這一場極其艱難但卻設計巧妙的勝利，薩妮婭已經證明了她自己所擁有的軍事素養。
「我們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分析這件事情，但如果從西森克派系的人來看呢？」薩妮婭以她一貫的冷靜和簡練措辭一針見血地點出了他人的盲點——修瓦蘭德團長粗壯的金色劍眉立即挑了挑，而依靠在一旁角落裏頭的巴利亞整個人向前踏了一步。
「他們頂着非正統的名義，在『大義』方面佔了劣勢，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可以請的動帝國官方支援的原因。」
「就算他們採取了圍城而非直接攻擊的方式，也不能改變他們是非正統或者篡位者之類的名聲。」薩妮婭淡淡開口，話語之中的內容卻語驚四座。
「除非——」
「除非他們擁有皇室，例如一位皇子的支持……」修瓦蘭德用渾厚的聲音接過了薩妮婭的話語說道。
「沒錯」薩妮婭點了點頭：「因此即便發現這位皇子是惡魔，西森克家的人也不見得就會捨棄這個寶貴的憑依——相反，如果對方是一個以利益為重的惡魔的話，說不定他們還能夠達成交易」
「西森克家系需要的是在這場戰爭當中擁有一個足夠的名頭——至於後來的事情，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戰敗的我們這一方的言論根本沒有人會在乎。」她說，而包括那位利亞姆團長在內的所有人都因為這個不容忽視的可能性而陷入了沉默。
「可……千重領被惡魔佔領的話，整個南方不是都毀掉了嗎？」開口打破這片寂靜的是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的菲利普皇子——而他話語的內容讓薩妮婭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這位皇子的城府還不如那個西貝貨』一方面薩妮婭這麼想着。而另一方面這位皇子為國家着想的模樣也不似作假，讓她對於皇室的厭惡可以說或多或少地減輕了一些——暫時性地。
「菲利普殿下，惡魔們所需的東西並不一定非得依靠武力才能獲得……」開口解釋的是那位山羊鬍子的軍官：「它們滲透進人類的貴族圈高層無非就是為了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罷了」
「——例如供它們玩樂和享用的人類」一旁的薩妮婭開口補充道。
「是的，而與惡魔有關的名言當中有一句就是『只要價格合適，即使是惡魔領主也可以為你賣命』」軍官瞥了薩妮婭一眼，然後接着為菲利普皇子解釋道。
「西森克派系擁有的我們沒有的資源當中有一項很重要的就是金錢，販賣軍火出身的他們擁有的資產完全足以從其他地區購買奴隸來滿足惡魔的需求……同時和這些來自深淵的傢伙的合作也會讓他們的統治更加地鞏固……」
「可這……這不就和那些黑暗者沒什麼區別了嗎？」一頭金髮的菲利普皇子瞳孔瞪得大大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而一旁的薩妮婭則扶額嘆息。
——她在疑惑這個傢伙到底是如何從宮廷鬥爭中倖存下來活到20歲的同時，也為那些惡魔為什麼選擇了他作為目標有了大概的答案。
「黑暗者本就是利慾薰心的人類變成的，我的皇子殿下，本質上我們和他們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而且我們身處戰爭之中，你不能要求你的敵人在戰爭中都遵循人性與道德的底線」薩妮婭開口說道，同時在心裏頭補充了一句『因為就連我們自己有時候都無法遵循它』。
「我有個提案」在一愣一愣的菲利普皇子的注釋下，薩妮婭抬高了音量上前一步接着說道。
「嗯？」本就引人矚目的女孩吸引他人注意力的舉動自然獲得了確實的成功——但實際上她說話的對象只有一位——修瓦蘭德大團長的眉毛挑了挑，他顯然想到了薩妮婭的所謂『提案』指的是什麼。
「我們向他們開戰，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黑髮的女騎士掛起了一絲壞壞的微笑。
……
R：之前發隨筆提到的三位讀者老爺就掌控境界者老爺還沒冒過泡……是因為我上次回覆你的時候打錯過暱稱所以討厭我了嗎orz，還是說真的摔書不看了呢……
第一個讀懂我書裏頭梗的人不出現了感覺有點寂寞啊orz。
順帶這是本周最後一更，各位下周一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