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5日多雲
一樣,無聊。
上午水貼吧。
中午吃的香菇肉絲米線,咸。
晚上邊吃烤串邊看舌尖2,挺有意思。
不想寫了,每天都一樣,我都能猜到明天會寫什麼。」
我合上日記本,關掉枱燈,轉身倒在床上。
明天會寫什麼呢?無非就是做了什麼吃了什麼,三兩行就寫完。我一邊設定鬧鐘一邊胡思亂想。生活缺少調劑。
算了,才掙幾個錢就想要調劑。睡覺。
我清楚的記得我在十秒鐘前剛剛按掉鬧鐘,可是這短短十秒一如既往的變成了四十分鐘。我從床上跳起來,迅速洗漱穿衣,從麵包機里抽出早已定時彈出的麵包片,拿起公文包匆匆出門。可是我剛推開房門就嚇了一跳。
門口站着一個人。
「草。」我輕聲罵道。
本來早上起來就不太清醒,我也沒有在意那個人,快步走向我的積架。
「我想住在你家。」
我停頓了一下,把剩下的麵包片全部塞進嘴裏,發動汽車直奔公司。住我家?我雖然窮,但是這房子可不是誰都能住的起的,何況是個精神病。
等紅燈的時候我又想起剛才的事。好像是個女人。我完全沒注意那個人的樣子,但是從聲音能聽出來是個女的。一大早上碰到一個堵在門口說要住我家的女瘋子,怪不得一路紅燈,真是倒霉。
在同事見怪不怪的眼神中我走到自己的位置,卻發現老闆正坐在椅子上整理我的辦公桌。我頓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辦公桌太亂了,我幫你收拾一下。」老闆沒有看我,把凌亂堆放的草圖和資料快速分類後逐一裝進文件夾,顯然老闆非常熟悉我的業務。顯然我這個月的獎金要歸零了。
我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緊張的看着老闆嫻熟有序的動作。
「讓世界筆直前進。你現在的工作狀態如何讓世界筆直前進?」老闆把最後一張草圖放進文件夾里後抬頭看着我,「如果明天早上我發現你的辦公桌還是亂作一團,或者你又遲到四十分鐘,那我就要送你一個收納箱了。」
老闆起身離開。我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打開電腦,盯着屏幕上大大的金色字母「a」,垂頭喪氣的開始一天的工作。
箭頭是一家世界頂級汽車造型設計企業,承擔全球各大汽車品牌的外形設計與改良任務,企業口號是讓世界筆直前進。老闆特別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邊,而我雖然在這裏上班,卻並不喜歡這個口號,或者說無法接受。筆直前進的世界缺少調劑。
我是轎跑部的一名整體造型設計員,高端一點的叫法是設計師,事實上則是全公司業務部門裏最低級的職務,不過或許也是最重要的職務,畢竟沒有設計就沒有箭頭。
按照任務計劃,我需要在這個周末之前交出至少三份保時捷新車的草圖和樣圖。對部門的其他四個設計員來說似乎要花些時間,但是在我眼裏這並不困難。我和昨天一樣在各種有趣的網站上水來水去,我管這個叫尋找靈感,而其實我經常會尋找一整天。
兩年前我剛進公司的時候工作態度非常好,規章制度爛熟於心,任務事宜井井有條,無論多困難的設計要求我都能按時完成。可是儘管大家對我的積極性讚賞有加,但在幾乎所有項目中我的草樣都只是替補。我有時候會去問老闆,得到的答覆很簡單:沒有新意、不夠前衛、不能讓人耳目一新、缺乏視覺衝擊等等。後來我開始改變自己的生活模式,工作態度消極起來,嘗試着不再被規定和命令束縛,結果我的思路似乎真的打開了,草樣的受重視程度明顯提高,有時候甚至會成為項目首選。現在我的設計工作在整個轎跑部有目共睹,前一陣的積架新車項目直接拿走了我的四張草樣,英國總部派專人邀我吃飯,飯桌上他們的挖人意圖明顯,還非常大方的送了我一輛新款積架轎跑,我嘴上含糊答應考慮一下,實際上卻只對那一桌美味的西餐感興趣。雖然箭頭給我的薪水是低級職務水平的,但是我不會為了待遇而離開這裏,並非因為我對箭頭的忠誠,而是因為我不能離開我的家。
食堂位於箭頭大廈的二十六層,剛好是中間。我趕在人群湧入之前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拉麵走向我最常坐的位子,順道拿了兩雙筷子。我端起碗先喝了一口麵湯,不咸。
「面看着不錯啊。」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又吃米線?多咸啊。」我心不在焉的回答。
張帥端着一鍋米線坐在我對面,拿起剩下的一雙筷子開始找鍋里唯一的鵪鶉蛋,這是他的習慣。
「聽說老闆幫你收拾桌子了?」
「消息很靈啊。」我試圖把一根麵條徹底從纏繞的麵團中抽出來。
「今天遲到多久?」張帥一邊笑一邊問。
「四十分鐘吧,早上出門還碰到一個女瘋子。」
「女瘋子?」
我發現那根麵條格外長,於是放棄了先前的想法,直接咬了一大口,然後把早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張帥。
「你們家那片富豪區怎麼會有這種乞丐出現?她不知道向有錢人要飯是永遠也要不到的麼?她還敢要房子?」張帥的語氣有些調侃。
「唉,估計就是個神經病,大早上的嚇我一跳。」看着食堂蜂擁而至的白領,我沒好氣的說。
利用下班前最後十分鐘,我簡單畫了一份保時捷的草圖,然後胡亂塞到抽屜里,這樣起碼看起來桌面上很乾淨。起身掃了一眼還在冥思苦想的同事們,我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積架緩緩停在門口。我並沒有進屋,而是去離家不遠的芬蘭燒烤店吃晚飯。沒錯,昨晚就是吃的他家外賣。這裏是百吉區,萬曲市最大的富豪區之一,餐廳自然都是高檔低調的。這家店面不大,但是燒烤很有特色,特製的球三角烤盤上塗着一層薄薄的黃油,加熱之後未放食物已經噴香誘人。店主是芬蘭人,今年五十四歲,他弟弟是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店裏所有的食材都是從歐洲空運過來的。和百吉區的其他人不一樣,以我的收入是吃不起這種飯店的,最多買幾串外賣。但是店主為了招攬生意推出了一項特權活動,每位百吉區的顧客憑百吉卡每月可免費單人就餐一次。雖然今天才六號,不過早上觸了霉頭,上班還被老闆罵了一頓,來吃一頓補償一下吧。
「昨天晚上的外賣我付錢了啊。」當和藹的芬蘭大叔用蹩腳的漢語告訴我本月已經免單使用過一次百吉卡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不是昨晚,是今天中午。」芬蘭大叔微笑着等待我接受這個事實。
「我中午在公司食堂吃的,怎麼可能在這兒用過?」我有些詫異,今天中午?
大叔沒有說話,把電腦扭過來對着我,我清楚的看到今天中午我在這家芬蘭燒烤店有一次刷卡記錄。系統不會騙人,這是百吉區所有住戶和店商公用的一套官方系統,百吉卡的每次使用記錄會全部聯網上傳並分類導出給店家或居民,店家能查到店內刷卡記錄,我們也能查到自己的使用情況。我一時啞口無言。
「是個女孩,她說是你把卡借給她用的。」大叔似乎在提醒我。
我腦子嗡的一聲。女孩?我把百吉卡借給一個女孩?我今天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情?
「不可能!這是我的百吉卡,今天一直在我身上。」我從公文包里掏出百吉卡展示給大叔,「怎麼可能借給別人用過?」
「或許是副卡?」大叔非常平靜,似乎他確信他描述的都是事實。
百吉區的每位成年人都有兩張百吉卡,一主一副,主卡能夠在百吉區內行使各項功能,在區外則是身份的象徵,一張百吉卡主卡在萬曲市比任何官銜名片都好用,而副卡僅僅是區內消費時享有優惠。一般來說都是家長用主卡,孩子用副卡,免得那群紈絝子弟權限太高惹是生非。
我獨自在百吉區生活,從來沒有用過副卡,它每天都安靜的夾在日記本最後一頁,今天也不該例外。
然而當我付了現金後匆匆跑回家時,卻發現今天確實是個例外。
家裏已經有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