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很大,白茫茫的一片,瀾鴉城的街市上難得冷清,九霧邁着步子,看着腳印落在如雲朵一般軟綿綿的地面上。
她左手拉着玄意,右手拿着街邊新鮮出爐的烤栗子,路過成衣鋪時,她眉眼一亮,拉着玄意走了進去。
「哎喲,好久沒見到生的這般顏色的公子和小姐了,您二人可真是登對。」衣鋪里的老闆娘迎了上來。
登對?九霧悄悄彎起唇角。
玄意似是沒聽到一般,面色冷冷清清。
老闆娘看着二人,越看越挪不開視線。
「瞧着您二人面生,是外地來的吧?您二人算是來對了,論款式和做工,我們錦衣鋪都是這城中數一數二的。快瞧瞧,店內有沒有您二人喜歡的。」
九霧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一眼便定格在櫃枱後懸掛的一席絳紫色長袍上,那長袍上面的雲紋繡功卻一眼便知精巧複雜,看起來高調卻並不繁複拖墜。
可即使這樣,也很難將這樣的衣袍與玄意聯繫起來。
九霧卻是不知為何,覺得適配。她看向玄意,看着看着便有些恍神…
「你在透過我,看什麼?」玄意握着九霧的手下意識用力。
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渙散,飄離,就好似看着他,又像是透過他在尋找着什麼。
九霧回過神,怔愣住。
透過他,看什麼
也許她所認為的適配,不是與現在的師兄。
而是多年以前,還未對她形同陌路的,大哥哥。
玄意抿住唇,掩下眉眼中的寒芒,對於方才質問九霧的自己更是猶為不解。
便是她真的透過自己去看誰,又如何,那對他來說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事了,這般想着,眉間攏出深深的印褶。
「師兄,我看的一直都是你呀。」許是九霧的神色過於認真,還帶着些被誤解的委屈,玄意心中那股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鬱氣消失。
九霧搖了搖二人交握的手,她期待的看着玄意:「師兄,你覺得那件如何?」她指着絳紫色的衣袍。
過於花哨。
玄意面無表情的想着。
九霧見他的神情,莞爾一笑:「那算…」
她話還未說完,玄意卻點了點頭:「可以。」
九霧彎起唇角,又指了指另外一件艷紅色長袍。
玄意的眉皺了起來:「可。」
九霧開心的跑到櫃枱,分別指向不同顏色不同款式的衣袍:「這個,這個,這個都包起來!」
她回頭看向玄意,期待的問道:「師兄,可以嗎?」
玄意這次連話都懶得說,微微點了下頭,便走到櫃枱之處。
九霧看着他拽下腰間上好的白玉佩,遞給了小廝。
她拿過小廝手中的玉佩:「師兄,你做什麼?」
小廝小心翼翼的問道:「我們殿支持以物換物,公子可是要結賬?」
九霧摘下腰間掛着的錢袋,扔進小廝懷裏。
玄意看向九霧:「我的衣衫,為何要用你的錢?」
九霧晃了晃指尖的玉佩:「誰說用我的錢了?我的錢是用來買師兄的玉佩的。」
她說完便去拿包裝好的成衣,邊走邊嘟囔着:「更何況,我的錢還不是你給的…」
她從前生在凡間,突然換了陌生的幻境,難免會因這些身外之物思慮過甚。少年時的玄意,察覺了她的不安,因此想到了一個簡單粗暴卻有效的方法。
他將銀錢裝進她玩的沙包,每一件衣衫的口袋,製成金色簾風,誇張的項鍊,九霧房間的花瓶,法器,甚至於裝裱的字畫中,那段時間,九霧每拿起一件東西,都能聽見叮叮噹噹的聲音
在凡間時卑微乞求也得不到的東西,在無妄峰,在她的住處,遍地都是。
她見得多了,擁有的也多了,也就不稀罕了,也不再害怕自己會因身無分文而被嘲笑。
衣鋪老闆娘靠在門前,看着漸行漸遠的兩道身影,感嘆道:「真相配啊,就是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小廝來到她身側:「我倒不覺得,你看那公子,看着冷冰冰的,可一直在握着姑娘的手呢。」
老闆娘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貌美的姑娘捧着雪灑到公子身上,正笑的開心,端方清正的公子神色不愉的看着她,卻下意識握住了姑娘雪水未消的手。
看那冷冰冰的目光,許是連他自己也未曾發覺,這無比自然的動作
九霧知曉玄意畏寒,故意把揉成一團的雪球湊近玄意,玄意被她擾的煩了,一把奪過她的雪球,放在她腦袋上。
九霧又似找到了新的樂趣,不想雪球落下來,僵着步子走,腦袋不動,一雙大大的杏眸卻時不時向上看,十分滑稽。
玄意掩飾不住的翹了下唇邊,撇開視線。
「師兄,我怎麼感覺暈暈的…」
她說完,冰涼的掌心落在她眼睫上,不出片刻,待掌心落下,眼睛被陽光刺痛的眩暈感消失了。
「師兄真厲害,長得又好看,懂得又多。」
九霧時刻謹記柳姨說過的,要無時無刻誇讚他。
玄意輕嗤一聲;「笨。」
九霧將頭頂的雪球扔掉,抱住玄意的手臂湊近聞了聞:「師兄真香,比雪花還要香。」
這是什麼比喻?玄意側目看向她。
九霧自顧自的說道:「師兄身上一直都是很乾淨的味道,但昨夜的師兄比現在的師兄還要香,尤其是師兄快…唔…」
九霧話還未說完,便被玄意一把捂住唇。
風雪中,玄意的眼尾陰影處的紅暈如盛開的紅梅瓣,越來越濃艷,他忍了又忍,良久才吐出四個字:「成何體統。」
九霧的瞳仁轉了轉,可她沒有說謊呀,師兄真的很香,尤其是後來她手酸的快要睡着之時,還以為進了萬樹宗的雪蓮池
玄意從未見過如九霧一般的人,不知羞澀為何物,便是最私密之事,都能說的如此輕易又直白
偏偏她還一副「我怎麼了」的無辜神情。
玄意剛將她鬆開,迎面便吃了一口雪,罪魁禍首在前方笑得令人牙痒痒。
玄意彎下腰,新買的裘衣衣擺落入雪中,沾染上鹽粒一般的雪末,他雙手捧起一捧雪。
玄意眉眼糾結了下,似是覺得二人你追我趕實在幼稚,但
真的很想給她個教訓。
還未等他抬步,九霧竟直愣愣走了到他胸前,她張開手臂,仰着巴掌臉,明亮的眼睫彎成月牙的形狀:「師兄,我準備好啦。」
玄意的手一顫,一小部分雪末落入從九霧頭頂落入衣領中,涼的她瑟縮了下。
九霧的體溫比尋常人高,那雪剛一落下便被內力蒸發成水汽,兩鬢間的髮絲變得如冰絲一般堅硬,她好奇的摸了摸,直到溫暖的裘衣披在她肩上,她才抬起眼眸。
玄意一言不發的將裘衣在她脖頸處繫緊,九霧像一隻毛團一樣,像他靠了靠:「師兄,你不怕冷了嗎?」
「我從不怕冷。」他只是…不喜歡。
不喜歡冗長不變的寒冬。
九霧嗅着專屬於玄意身上清冷的氣味,她抬眸看向玄意,濃墨色的瞳仁倒映着玄意月白色隨風飄揚的髮帶,她喃喃的說道:「師兄,我好像看不見東西了。」
下一句話還來的及未說出口,便被玄意拎着後領向前走去:「閉嘴,我不會發光。」
九霧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眼裏皆是明媚的笑意。
不遠處的枯樹叢中,一雙眼睛直直盯着二人,本該是孩童般的稚嫩雙眸,卻染上詭異的血色,小小的身影帶血的雙手垂落,嘴邊滿是猩紅的血液。
他身後,是十幾具身着官服的屍體,每一個屍體胸口處,都是空蕩蕩的血洞。
他貪婪的盯着雪地中的兩道身影,咽了下口水。
而下一瞬,笑的明媚的少女回過頭,精緻的眉眼因殺意變得異常可怖,她無聲道:「滾開。」
被魔紋爬滿的眼瞳令小童哆嗦了一下,而後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原地
九霧收回視線,頃刻間恢復如常,她笑意盈盈的指了指前方的酒樓:「師兄,我們去那!」
到了酒樓的包廂,九霧又開始了。
玄意沉默不語的看着她左肩的傷口,只覺眉心直跳:「你的傷,不是好了嗎?」
九霧茫然的搖頭:「沒有,沒好。」
系統在一旁無情的拆穿:「撒謊!本來都好了,又被你自己硬生生撕裂開了。」
九霧沒有管系統,她虛弱的靠在椅子上,右手的筷子掉落:「師兄,我受傷了,動不了…」
「可你傷得是左手。」玄意淡聲道。
他看着九霧的傷口,不知為何,覺得異常刺眼。
九霧愣了一下,然後可憐兮兮的道:「左肩牽連着右肩也痛了起來,好痛呀師兄,師兄你不會眼睜睜看着我餓死在這吧」
系統在一旁欠兮兮的道:「你是修士哎,餓不死的,連我都能看出你的小心機,男主又怎麼會」話音戛然而止。
系統眼睜睜看着玄意夾起一塊烤的酥脆的鴨肉,放到九霧唇邊:「吃吧。」
玄意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他只覺自己好似習慣了她異於常人的舉動,明明很清楚她就是這樣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瘋子,心中卻還是因為那道重新出現的傷口泛起波瀾。
九霧得意的看了一眼系統,美滋滋的將鴨肉吃掉。
柳姨說的「裝柔弱」果然很有用。
「師兄,我還想要那個。」九霧指了指杏仁酥。
杏仁酥的甜香味令九霧眼眸眯起來:「師兄真棒,這個杏仁酥和你一樣甜。」
系統正看着杏仁酥流口水呢,聽到九霧的話,肉麻的打了個激靈。
夾個杏仁酥有什麼可棒的!
還有,男主哪裏甜了呀??你對着個冰塊說人甜,心不會痛嗎!
接下來,系統算是發現,他這個激靈打早了,九霧一邊笑眯眯的哄着玄意給她夾這夾那,一邊不停的對玄意誇誇夸,是不是摻雜兩句表白之言。
「這個薄荷水可真好喝,又解膩又清爽,喝到它,更喜歡師兄了呢…」
「師兄,你夾的魚肉一根魚刺都沒有,怪不得在宗門裏人人都喜歡你,便是這般小小的事情都能做的如此好。」
「這個青筍炒肉就很一般,但若是師兄能餵我的話,我還可以再吃幾口。」
系統看着那兩人,起初男主也如同它一般,表清流露出些許不適。
但後來…
不是,男主哥,你真餵她啊!
一頓飯,用了將近一個時辰,從酒樓出來,九霧又拉着玄意在瀾鴉城中逛了許久,才回到峰頂。
接下來的幾日,白日裏,九霧好似有用不完的勁力,不是拉着玄意翻山越嶺的捉迷藏,就是下山去尋地方特色,巷深酒館,左肩處的傷口好了又傷循環往復,系統光是看着都覺痛及,但九霧好似樂此不彼。
系統實在不解,九霧來來回回的折騰,難道就只是為了在玄意面前「裝柔弱?」
直到又一日的傍晚,九霧獨自坐在洞口,它看到她垂眸在小冊上認真寫着:
師兄不喜歡葷腥油膩,不喜甜食,不喜辛辣、
涼拌筍絲,白灼油芯菜,綠豆醪糕,南瓜玉藕羹可勉強入口。
師兄不能喝酒,喝一小口會變得紅紅的,喝一杯會意識不清,喝兩杯需要被人抬走。
師兄喜歡瀾城酒家的薄荷水,城南三尾巷胡同的苦茶,城門左側第一家的素餛飩,安和飯館的香椿面
天邊又飄起飛雪,九霧將小冊還未寫完收進懷中,興奮的小跑進山洞中:「師兄,我們等會兒堆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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