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才轉過身來,一把攙扶住鑒慧大師,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是激動的喊道:「舅父。」
鑒慧法師笑着對皇帝說:「陛下,還是坐下來說罷。」常山王見狀連忙退出茶室。
二人落座後,陛下問道:「舅父是什麼時候來的?」
鑒慧法師緩緩說道:「貧僧這次是受錦繡郡主之邀來為常山王作師傅的。」
陛下這才想起太子妃命錦繡郡主前往玉州尋訪一位百歲老僧一事。陛下輕輕一跺腳道:「錦繡這孩子回宮後也不跟朕稟報一聲,才鬧出今日的亂子。」
鑒慧大師拈鬚笑道:「是貧僧不讓她向陛下稟報的。」
陛下略帶驚訝道:「舅父這是何意?」
鑒慧大師笑道:「貧僧想先看看常山王的資質。如果常山王的資質平常,貧僧覲見過陛下就繼續雲遊四海去了。」
「哦!」陛下眼中波光一閃道:「舅父以為斌兒資質如何?」
鑒慧大師笑道:「大謀不謀,大巧不巧,慧眼獨具。」
陛下問道:「舅父何以看出斌兒有如此資質?」
鑒慧大師道:「陛下請觀這盤棋局。」
陛下看向棋盤:「只見棋盤上黑白雙方犬牙交錯,顯然已近終盤十分。只見黑棋步步為營,白棋步步緊逼,但白棋始終沒有行成明顯的優勢。」
陛下觀棋良久,才說道:「可是斌兒執黑,舅父執白?」
鑒慧法師微笑點頭道:「正是。」
陛下眉頭微蹙道:「斌兒行事穩重有餘,而魄力不足。」
鑒慧法師卻不按套路來,而是對陛下一通猛夸:「陛下登基以來,重創蠕蠕,釐清稅制,抑制兼併,選士厲兵。三十餘年來天下富足,兆民稱頌,四海臣服。即便似蠕蠕這等凶暴桀驁之輩也不得不向陛下稱臣。陛下實乃歷代罕有之英主也。」
在當今聖上心中只有舅父對自己的誇讚才是真正的認可,別人的誇讚都是迫於自己的威勢。如今聽到舅父這般肯定,陛下十分激動的說道:「甥兒做的還不夠好。」
鑒慧法師笑着擺擺手繼續說道:「我朝在陛下手中已呈蒸蒸日上之勢。依貧僧愚見,未來繼承陛下偉業的,應當是穩成持重之主。如此才能繼續保持我朝蒸蒸日上的勢頭。而不應是大破大立之主。大破大立雖然能推陳出新,但若急功近利、破立不當,反而會動搖江山社稷的根基。」
陛下低頭沉吟片刻,不禁點了點頭,說道:「其實朕欲立斌兒為太孫久已,只是怕這孩子與之前的太孫一樣壽元不久。」
鑒慧大師拈鬚微笑道:「貧僧略知命理一二,也推算過常山王的生辰八字,以為他應有七七四十九年的陽壽。」
陛下略帶驚訝道:「四十九?」壽元四十九歲對於古人來說絕不算短壽,但也說不上長壽。陛下還是有些猶豫。
鑒慧大師繼續說道:「若日後能得賢臣良將輔佐常山王,那麼常山王殿下的壽元可以延至八八六十四歲。若是宮中再有賢明勤儉的后妃照料常山王殿下,年逾古稀也是可能的。」
陛下點點頭,他已經心動。鑒慧大師說的都是大實話,身邊有賢臣良將,作為君主自然十分省心。自己何嘗不想像齊桓公那般,把事情推給管仲,自己天天與後宮嬪妃泛舟遊玩。可是如今西戎未服,蠕蠕元氣若是恢復,邊患又會捲土重來。想到這裏陛下問道:「舅父,不知朕壽元多少?」
鑒慧法師語出驚人:「陛下陽壽不過古稀。」
陛下身邊的太監和宮女被鑒慧法師的話嚇得瑟瑟發抖。陛下如今已經六十多歲,距離古稀已沒有幾年。眼前的老和尚不是明着說陛下已經沒有幾年活頭了嗎?
陛下經過短暫錯愕後,淡然一笑道:「舅父必然有為朕延壽之法。」
鑒慧法師點點頭道:「如西戎平定,陛下可延壽至耋耄之年。若能將蠕蠕一舉蕩平,陛下期頤之年有望。」
陛下聽罷表情嚴峻的問道:「西戎能夠順利平滅嗎?」
鑒慧法師拱手說道:「陛下是有大福德之人。屆時必有良臣猛將一舉蕩平西戎,為我朝剪除邊患。」
陛下仍然猶疑的問道:「舅父所言良臣猛將是何人?現在何處?」
鑒慧法師笑道:「天機不可多言。貧僧不想沾染太多因果,再墮輪迴。但貧僧請陛下一定善待為朝廷平定西戎的良臣猛將。」
陛下見舅父說得如此篤定,這才長舒一口氣道:「今日得舅父指教,甥兒頓覺雲開霧散。甥兒定當牢記舅父的指點。」稍一停頓,他又繼續說道:「待明日朕與內閣廷議後,擇日立斌兒為太孫。」
鑒慧法師起身,雙掌合十躬身道:「陛下聖明。」
二人的談話十分愉快且融洽,最後陛下說道:「甥兒打算為舅父換一處宮殿居住。錦繡郡主安排的茶室實在狹小。」
鑒慧法師笑道:「這裏風景甚好,又無人打擾。非常適合修行,也方便常山王前來學習。」
陛下還是於心不忍,又說道:「母親去世後,朕將她居住過的長安宮每日打掃,所有物件都按她生前保留。長安宮也十分寧靜舒適,不如舅父就去長安宮居住吧?」皇上說的長安宮是東六宮之首,之前鄭貴妃的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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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慧法師笑着搖搖頭道:「陛下仁孝之心令貧僧十分感動。然長安宮是後宮重地。老僧若前往居住,恐怕後世帝王會有以此為先例效仿的。如此不利於後宮清淨,更不利於皇室長治久安。再者作為出家之人,早已放下種種俗世事務牽掛。在貧僧俗世中的妹妹宮中居住,與在這裏並沒有什麼分別。還請陛下安心,不必為老僧勞神。」
陛下心中十分感動,自己的舅父處處為自己着想,真是老成謀國之臣。這讓他感到久違的關愛,這種被別人關愛的感覺只有在父母和鄭貴妃哪裏曾經有過。別人對自己低眉順眼不過是想從自己手中得到功名利祿罷了。
陛下興高采烈出了茶室,就見太子、太子妃、常山王、恆山王和錦繡郡主都跪在門口。末了是蕭干城歪着脖跪在地上,好像一隻待宰的雞。
太子妃膝行上前,顫抖地說道:「陛下,今日都是兒媳婦教子無方。縱容舜華他們幾個胡來,才惹出這許多事非。還請陛下治罪。」
「治罪?」陛下瞬間板下臉來,又將目光停在干城與錦繡郡主的身上,然後才說道:「錦繡郡主幫朕請到舅父本是件天大的好事。不過你們也應該跟朕說一下。這回朕不治你的罪,就罰錦繡郡主回去抄一遍《列女傳賢明傳》。」
陛下又看向太子說道:「你與太子妃要好好整肅一下清寧宮。似林選侍這種搬弄是非的,要嚴懲不貸。你連自己的女人都管不好,以後怎麼駕馭朝廷?」
太子聽罷駭然,連忙叩頭道:「孩兒知道錯了。還請陛下息怒。」
陛下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向兩邊揮了揮手。茶室外的太監和宮女紛紛退避。干城也跟着走開了。陛下這才說道:「明日散朝後,朕與你還有內閣一起議一下立太孫的事。」
霎時間氣氛緊張起來。太子並不知道茶室中的談話,於是一臉懵逼的問道:「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陛下並未回答,只是踱步到常山王面前停下,這才說道:「斌兒的棋藝大有長進,朕深感欣慰。不過不要驕傲,要認真向舅祖父學習。不止要學棋藝,更要學為政治軍之道。」
不待常山王回答,陛下就走開了。
太子妃懸着的一顆心方才放下,恆山王臉上已有了笑容,錦繡郡主也捏緊了拳頭,太子則捏呆呆發愣。常山王滿臉通紅,但看不出任何情緒。此時太子妃心中暗道,今日實在是太兇險了。蕭干城做事總是兵行險招,雖然出其不意,但本宮的心臟實在受不了。不過本宮還是低估了西海王的實力。若無西海王寥寥數語,今日弄不好被圈禁的就是自己或者舜華。常山王拜西海王為師實乃幸事。
如今最不爽的人是吳貴妃。自從陛下被林選侍拉走,她就悻悻然回了自己的寢宮。誰料不一會兒,一位總管太監急匆匆前來請示道:「皇上下旨將林選侍圈禁,不知牆應該砌多高?還請貴妃娘娘示下。」
吳貴妃恨死林選侍了,如今有報復的機會,豈能放過?她淡淡說道:「牆砌的高一些,能把太陽遮住就可以了。把她住的承華宮的大門也封嘍,留一個送飯的口就好。」
階下的太監聽了,腦門上冒出一層冷汗。他心中暗想吳娘娘平日多慈祥的人,今日竟然要林選侍永無天日,這到底跟林選侍有多大的仇?
吳貴妃見總管太監還呆立在原地,就問道:「陛下的旨意,你還有不清楚的地方嗎?」總管太監連忙應聲而去。
聽着林選侍慘絕人寰的呼喊聲,又看到承華宮被遮天蔽日的高牆所籠罩,太子妃心中有說不出的痛快,又感到有些兔死孤悲。太子妃既然一擊得手,便絕不留後手,立刻將承華宮中林選侍的太監和宮女全部發配至各處,徹底剷除林選侍的親信黨羽。
太子妃只將苗公公留下,負責為林選侍送水送飯。
本次宮斗總算落入尾聲。歷朝歷代母憑子貴,但子亦憑母貴。現在林選侍一被圈禁,對陳留王打擊之沉重可想而知。那些有意靠攏他的大臣紛紛轉向。而常山王立為太孫已成十拿九穩之勢。而且吳貴妃在打壓林選侍這件事上已然和太子妃站在同一個戰壕中。
至於本次事件的幕後策劃人蕭干城,正在集義殿中替錦繡郡主抄寫《列女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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