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希伯恩愣在原地,那巨物灰色的外牆幾乎與灰霧融為一體,卻又自灰霧中橫穿而出,兀然降臨在雪原上,被無盡的風霜包裹。
他向高塔靠近,不多時已經可以一窺塔身,以及塔周圍圍繞着的趴伏在地上的生物。
「這是,巡獵?」亞希伯恩從未見過數量如此龐大的巡獵,它們狀如虔誠的朝聖者,向着高塔俯身。
「萬民俯伏在祂的腳下,祂用劍和矛擊打仇敵。」亞希伯恩不禁念出了一句經文。
漫天的風雪中,少年駐足不前,神明何時向他施加一點恩賜呢?祂將希望都包裝的如此猙獰,讓渴求被拯救的人在接受救贖時,忍受着尖刺。
機械計時儀上指針漸漸變換,寒季雪原中最為可怕的長夜即將到來,所有巡獵將活躍起來捕殺着同類,或是帶着新鮮血肉的異族。
他看到地上俯身的巡獵似乎已經在掙脫什麼壓制,朝聖者也會在黑夜裏在神的垂憐外肆意屠戮,他們已經要亮出利爪,隨時撲向無辜的羔羊。
亞希伯恩不再猶豫,向着高塔大門的方向衝去,既然已經選擇走向他人口中命定之人的歸宿,那為何要再停留在原地?也許那只是另一處死穴。但早已無法顧及後果,入夜之前,他絕無可能趕到離此處最近的營地。
大門近在咫尺,推開門時,仿佛是一張無足輕重的糙紙,而大門在他進入後轟然關閉又像是千斤重壓。
亞希伯恩扶着牆,猛烈地咳嗽着,好像醉酒的人,混沌的感官讓他的大腦昏昏沉沉的,但是塔內清冷純淨的空氣又在潤洗着神經,給他一種劫後餘生的暢快感。從包裹中拿出食物,就着水袋中的雪水果腹後,昏昏的感覺終於好轉許多,儘管前方未知,這也算是許多天來第一次不用提心弔膽的一頓飯,竟吃出了珍饈的味道。
亞希伯恩打量起四周的場景,頭頂是巨大的穹頂,而進入來時的大門早已不見,原處只剩下行的樓梯,小小的窗洞透出一點光亮,扶住窗向外看去是無窮的慘白,襯以灰色的幕布,那是包圍雪原灰霧的一角。
「塔頂?」亞希伯恩自言自語着,語氣帶着些緊張,甚至是激動。
咽了口唾沫,他沿着黑色的樓梯向下走着,只是走了十幾級台階,三扇大門已入眼帘。
雪原屹立着一座從未被探險隊發現的通天巨塔,又是數不清巡獵向其膜拜,如果塔內還是以常理出現各種情況才是最大不合理。
既然已經有了心理預期,亞希伯恩對眼前的三扇大門也沒有什麼慌亂,仔細端詳下,三扇大門各有特點,左邊的門點綴着金玉珠寶,陳舊但是透露着奢華,中間的門的形制花紋怪異,不同於前一扇門,這扇門無比嶄新,最後一扇門卻直接讓他愣在原地,這就是他在地下的家門啊,熟悉又親切,仿佛從中可以看到過往的種種。
亞希伯恩情不自禁地用手撫摸着門上的劃痕,凹痕,門後就是他可以歸家的願望,一股強烈的衝動驅使着他的手,想推開過往的門。
可若回去也不過是處處受限,被祭祀宣判為忤逆的人逃不過放逐的命運,更何況門後也沒有他一直想回歸的家,亞希伯恩為自己霎那間的欲望呆立在原地,直到手離開那扇熟悉的門。
放棄熟悉的門就好像徹底放棄亞希伯恩這個名字背後過往的一切,他精神上的疲態一掃而空,他曾一直幻想可以再次回到過去,但是過去一直不歡迎他,就像他一直堅持自己的研究,不惜得罪雪國祭祀和迷宮技師。
轉向另外兩扇門,他首先放棄了那扇華麗的門,華麗而又陳舊就像是地下堅守權威的領袖,壓迫着他。亞希伯恩似乎有點理解這些門的含義了,戀戀不捨的過去,令人發狂的權威,還有...未來嗎?
不善解密的他,在此刻如此確定三扇門的含義,對着門輕聲笑出了聲,暗道,自己接受的命運確實稱得上未來二字。這一切無非是直覺,但在這種幼稚的感覺下,他打開了嶄新的大門。
「菲爾德老師,亞伯不會出事吧」格溫德林拿着一塊布仔細擦拭着一塊零件,一旁坐着一個中年人,正用一台儀器校準着一個精巧的模塊,頗為悠閒。「放心,這小子滑得很,這次是那群神棍做得太過了。」
菲爾德並不擔心亞希伯恩,一套完整的裝備,一支隨時應對的探險小隊,僅僅是在雪原上避避風頭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希望沒有意外發生吧。
「神棍都認為巡獵作為冬神的使者,人們應該對此保持敬畏,又對技師們研究巡獵假裝不知,只要每個月定期把各類巡獵的器官部分上繳就足以堵住他們的嘴了。」菲爾德試圖拆解手中的模塊,他挽起袖子,露出了一整條機械臂,機械有條不紊地運轉着,甚至在他不動聲色時,鮮有人能察覺眼前的技師竟有如此精巧的義臂。
格溫德林停下擦拭,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麼,還不放心嗎?」菲德爾注意到她的糾結。
「亞伯這次...搞得是有點過分,可梅菲斯特先生沒給他求情嗎?」
「格溫,記得我告訴該怎樣看待這片土地的嗎?」菲爾德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取之雪原,還之雪原,藏於地下,尊於土地。」
「這是我為數不多可以認可神棍們的話了,我們依靠雪原生存,獵殺巡獵武裝自己,卻永遠不是雪原的主人。」他注視着手中的模塊。「至於梅菲斯特,作為藥劑學,儀軌學的專家,和巡獵樣片接觸最多的人,心中巴不得自己的學生對巡獵的興趣再濃一點,這點小事他不會放在眼裏的。
亞希伯恩天賦很高,但他太大膽了,沒有敬畏心的人註定被拋棄。」
可是他只是想讓我們在雪原上更好的生活下去。
格溫德林想開口解釋,可話始終咽在喉嚨。她用力地捏着手中上着油料的布。她還記得亞希伯恩被驅逐時的境況,無人肯出頭為他說上一句好話,也許是私下的好話已經說盡了,但她永遠忘不了那種絕望的眼神,失望透頂。
格溫有種預感,亞希伯恩可能永遠不會踏足這片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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