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臻與蘇冉到百草堂時,謝家和莫家的車隊也剛到。
淑和公主昨晚留在百草堂休息,準備與戶部和工部官員今日午後再一同前往棲霞山,是故謝家與莫家到了之後,先行去拜訪了公主。
葉臻和蘇冉陪同在側。
蘇凌蘭有意抬高葉臻身份,言談間與她姐妹相稱。王靜嫻便很自然地接話,說她既然是鎮北侯夫人,那便是她妯娌了。
葉臻便說早就接到請柬卻一直未登門拜訪,實在失禮。
她是第一次見到王靜嫻,印象特別好。王靜嫻是大家出身,身上有種她望塵莫及的氣度,而大約因為與謝幼清呆久了,時不時還會露出活潑俏皮的一面,看得出夫妻感情很好。
莫家三哥莫雲佑本是玄天承在神策軍中的戰友,當即也道那自己要厚着臉皮稱她一聲弟妹了。
莫雲佑和小五有着一張極為相似的臉,只是體格壯實很多,膚色麥黑。他和四弟莫雲禕如今都是隴西邊關將領,近日正好休假在家中。
葉臻忙回禮。
她心中明白,這都是玄天承的人脈。
她如今對「門當戶對」這四個字是越來越有實感了。倘若她真是農家出身江湖漂泊,這些人雖則會因玄天承的面子敬重她,背後也定當會輕看了她。謝幼清當時會對她說出那番話也是合情合理。好在她本就是大戶教養出身,背靠朝廷底氣足得很,年紀雖小,舉手投足毫不露怯。
王靜嫻和莫雲佑本都存了疑慮,見狀都放下了架子真心待她了。他們同公主告辭,又去見了莫家老夫人。
夏侯晴倒不是在百草堂養傷。她說自己早聞百草堂賢名,既然來了,住得又舒服,便多叨擾幾日。葉臻感念她對玄天承的救命之恩,這幾日一直讓人盡心伺候着。
夏侯晴卻是瞧見什麼都新鮮,詢問了葉臻是否能夠學習之後,便日日在旁觀摩,連連道這些醫藥技術若能在軍中推廣,必能減少無數傷亡。
姜堯正在旁邊聽到了。其實他知道,九州如今通行的急救水平已經達到了現有技術能夠做到的天花板,有些治療手段甚至比西醫急救效果更好。這裏本來也有很多大夫會做手術,只是由於衛生條件有限,術後護理不當,感染率很高。百草堂無非是有靈藥,大夫又接受過西醫基本培訓,因而救治的時候能夠多種手段聯合使用。真正的急重症還是只能由他避人耳目帶進手術室去治。不過他在九州行醫多年,早已摸索出一套能夠用九州的技術替代掉一些器械和藥物的治療方法,他便將這套方法告訴了老夫人,又講了一些基本的生理解剖和衛生健康概念。
其實相比醫術,公共衛生知識更加需要普及。受限於教育水平,他平時根本沒有辦法和大多數病人家屬溝通。而許多人的迷信想法更是讓他無語。他難得見到這麼一位有教養有見識又樂於學習的老夫人,感覺就像是見到了曾經研究院裏和藹可親的老教授,他簡直感激涕零。
他本來在這裏是很隨緣的,順手多救幾個人,多普及醫學健康知識,一切從心所欲。可現在應該是有同鄉來了,他莫名就燃起了勝負欲。
他決定在這裏多留下一些文明獨特的印記。倘若有一日他死於非命,至少他所做出的功績還在,他要證明他們的文明是溫和的包容的善良的,而非侵略的破壞的歹毒的。
這大概就是他作為一個迷失在異時空的孤獨的旅人,荒誕虛無又羅曼蒂克的使命感。
葉臻帶着王靜嫻和莫雲佑過去的時候,莫老夫人正在醫學班的課室里,和兩個學生一起聽姜堯講解肌肉和血管。
這一屆醫學班總共就招了這兩個人。因為姜堯手傷了的緣故,他們改成了自學,由姜堯定期抽查和答疑。這次還是因為老夫人在,他們才能聽到姜堯講課。人少,他們邊聽就直接上手摸模型。
葉臻他們進去的時候姜堯便看見了,打了個手勢,繼續講課。
葉臻回了個「OK」,也湊到旁邊去看。
莫老夫人發現了他們,招手讓莫雲佑過去:「三兒啊,你也過來一起聽聽。」
「是,祖母。」莫雲佑站到她身邊,虛心學習。
王靜嫻竟也饒有興致,跟着上手操作。
姜堯又講了一刻鐘,才讓他們自由學習,他到一邊喝水潤嗓子。
葉臻走過來,道:「怎麼又來講課了?你這幾日連軸轉,黑眼圈看着更重了。」
「有個人在這裏做開花彈,我越想越氣,一點不困。」姜堯道,「哪個缺大德的東西,老子要跟他宣戰。」反正對方已經發現了他,躲着是個慫蛋,不如正面對剛,有本事就來殺了他。
葉臻嘴角微抽,說:「我支持你的理想。但是咱悠着點啊,別敵還沒來,先自損八百。」她接着小聲介紹說:「這二位是遂寧侯夫人王靜嫻,莫家三爺莫雲佑。」
「放心,損不了。」姜堯道。他聽得那兩人身份,點點頭說:「家屬來接人了?你這百草堂如今是真熱鬧啊,權貴一茬一茬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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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是不在乎病人和家屬的身份地位,但學生們就不一樣了。那兩個學生雖是本地大戶出身,但平日裏從沒見過這麼顯貴的人物,如今公主侯爺夫人地見着,竟也練出了幾分淡然的氣度。
姜堯道:「我覺得以後這百草堂來的權貴肯定只多不少。你受點累,多叫幾個來。」
「嗯?」葉臻道,「你什麼時候在乎這個了?」
「宣戰嘛,掙點面子。」姜堯說,「而且你可能還不知道,大家一聽說在百草堂學醫就能面見公主侯爺,都來打聽怎麼報名,醫學院下半年的名額已經爆滿了。」說起這個,他哭笑不得,「開班至今還沒一屆招滿過。我是沒想到,還能這麼宣傳。」
「多來幾個權貴,這不難辦。」葉臻道,「不過,學生寧缺毋濫,當心招來心術不正的。」
「我有分寸。」姜堯說,旋即輕輕一嘆,「讀書識字的總是大戶,一般不會把孩子送來學醫。哪怕是為了功利而來,也比不肯來好。」
葉臻認同他說的話。教育不普及,這是大問題。可這是很難辦的事,按姜堯的話來說,在封建社會談普及教育就是扯淡。她自己也能理解,要是百姓普遍有了思想有了覺悟,那這朝廷不說倒灶,起碼也得改天換地了,統治者怎麼可能做這種完全利他不利己的事。好在她就是自己想想,如今的國家在陛下的領導下算是欣欣向榮。不過他們倒是可以改良一點,畢竟普及科學技術知識總是有益的,如今推廣醫學教學也是出於這個目的。
王靜嫻這時走了過來,對姜堯淺淺行了一禮,多謝他醫術高明,救治了自己的丈夫。
「夫人客氣。」姜堯回施一禮。
莫雲佑陪夏侯晴留在了課室,王靜嫻去看謝幼清。
謝幼清畢竟傷的是手不是腳,清醒之後就能自由行動了,這幾日在百草堂四處閒逛嘮嗑,他脾氣好,跟大家很快都混熟了。
見到王靜嫻進門,他眼睛都放光了,跳下床說:「我早聽前面來報你到了,怎麼才來?」
王靜嫻說:「總要先去拜見公主和莫老夫人。」她這時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傷哪兒了,我看看?」
「手。」謝幼清舉着包得像個粽子一樣的手給她看,「沒事兒,一點小傷。」
他來安寧的事,王靜嫻是知道的。那天他們在家吃完烤肉,晚上睡下的時候他就說自己要離家一段時日,家中諸事就都交給她了。她看他一副輕鬆的樣子,便沒多問。
兩天前,關於安寧縣和神女峰的小道消息已傳得到處都是。她聽說連鎮北侯都出了事,謝家軍那邊又一直都沒有消息,正憂心不已,輾轉反側時,信到了。
謝幼清信中說自己受了點小傷,主要還是想她了,讓她收拾東西來接他。
他慣來嬌氣,一點傷都要跟她哼哼半天,他說小傷,那肯定就是什麼事都沒有。她很無語,但確實也有點想他,就來了。後面知道皇太女和鎮北侯鬧起了矛盾,她才明白他分明就是故意讓她來的。於是她越發放下了心,到了百草堂也沒急着來看他。
但她此時有點疑惑了,「小傷你包成這樣?」
謝幼清的親兵這時端着水盆進來,說:「夫人,您別聽侯爺的,可不是小傷呢。侯爺,該換藥了。」
謝幼清嘖了一聲:「多嘴。」聽見「換藥」二字,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沒見夫人在麼,等會兒再說。」
「你換你的,我正好看看。」王靜嫻秀眉微蹙,「我剛學了什麼血管肌肉的,實踐一下。」
「你學那個做什麼。」謝幼清滯了一下,「別嚇着你了。」
「又不是沒見過。你哪次受傷我不照顧了?」她見他這副情形,心便沉了下去,抓着他的手讓親兵過來換藥。
那日被怪物所傷的人,最後都當做酸燒傷來醫治了。謝幼清的手其實傷得挺嚴重,姜堯給他做了植皮,他一開始繃着臉硬扛,後來掛上了鎮痛,一下子像到了天堂。親兵給他換藥時卻聽他唉聲嘆氣,還以為是弄疼了他,只聽他說夫人最喜歡這雙手了,這麼一傷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
這會兒謝幼清眼看着親兵拆紗布,感到一陣心虛,小聲說:「真的不好看,你要不別看了吧……」
「謝幼清,你真行。」王靜嫻已經看着了傷口,又急又氣,紅着眼睛說,「你怎麼信里一點不說?報信的人都說你好得很。」
「那……不是想讓你路上慢慢走嘛。」謝幼清說,「我怕你脾氣一上來,一個人騎了馬就趕過來。」
那還真是她幹得出的事。王靜嫻又氣又笑又是心疼,沒說話了。
謝幼清見她這樣,就開始嘶嘶哈哈地叫,被她斜了一眼,總算是得勁了,靠着她軟聲說:「我真沒事,過兩天就好了。家裏一切都好吧?」
「嗯。」王靜嫻就吃這套,已經沒了脾氣。
「宣城氣候宜人,咱們小住幾天,散散心。」謝幼清說,「過幾天咱們去海邊玩。」
王靜嫻看着他,目光清明:「住幾日呢?」
謝幼清便知道瞞不過她。他沉默片刻,說道:「是有個事跟你商量。我這算是躲清閒,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百草堂既是延之他媳婦開的,繼續住着便算是表態了。」
大部分人都認為皇太女想要獲得世族支持,以壯大東宮勢力,現在這樣插手鎮北侯的事務和人脈,也是在歸攏鎮北侯。但謝幼清已經知道葉臻身份,不免想得更加長遠一些,未來謝家很可能會牽涉進儲位之爭。近來秦家和陳家接連倒台,他身為謝家掌舵人,實在不能不多加警醒。
王靜嫻一時沒說什麼,只看着親兵給他重新包好了傷,才道:「那就住着。我今日見了,百草堂做的是為國利民的大事。」她接着說,「我不管什麼表態。秦家陳家倒了,那是他們立身不正。王謝兩家若有覆滅之日,也絕非是因為站錯了隊。」
謝幼清伸手攬住她,嘆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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