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承在云何府邸中小坐,云何之妻虞鳴鳳便和南薇一同來回稟安寧縣中戰況。
玄天承在宣城便已經了解大概,這會兒是商討傷亡撫恤問題。
虞鳴鳳呈上了名單。她是西北將領的女兒,成婚前便在軍中任職,如今負責血影的人員聯絡。
攻打三清堂主要靠的是喬裝的謝家軍和渝川團練,還有分散各處查探以及策應的青閣、無極閣、青城山子弟。血影在開戰之前就已經基本撤出,只留下幾個情報點作聯絡之用。但此次行動能大獲全勝,主要歸功於血影前期得到的情報。因為事涉多處軍火庫和據點,為了獲得情報,血影死傷無數。
由於行動的秘密性,朝廷的撫恤肯定是拿不到的,因此玄天承自己出了錢,按職級加一級分發補貼。這件事還是交由南薇去做。
南薇領命前去。
虞鳴鳳留了下來,另外匯報了南疆方面的進展。
玄天承這邊關於南疆的調查其實早就開始了,但並不是查陳崇緒或者趙元璟,也不是查當克蒙自和溫家,而是追查第四碎片的下落。自取得第三碎片、獲得下一碎片在南六城這個線索之後,血影便先後派出了幾支隊伍,由玄家人領頭,秘密潛入了南六城。這幾支隊伍雖然一時沒有找到碎片的線索,但意外地與梁王的人馬合作,順藤摸瓜發現了烏家和當克蒙自這條暗線。
如今既得知江翊寧當年是被溫家人所傷,玄天承便讓虞鳴鳳安排人直接前往南海調查。
他又安排了其他一些事務,動身前往百草堂。
從神女峰救出來的人此時都在泗水百草堂養傷。皇太女正好來這裏慰問傷員,由於沒有擺儀仗,玄天承還是到了才知道。
此時要走卻也不合適了。他只好進去拜見了皇太女。
皇太女言辭間顯得對兩方的齟齬渾然不知,只是十分關心他的傷勢,又問事情經過究竟如何。
安寧侯於神女峰中盤踞,囚禁官員,濫用私刑以獲取朝廷機密,鎮北侯營救人質時受了重傷。這便是對公的定論。
但具體經過如何,則眾說紛紜。
隨着各地軍火庫逐漸被發現,鹿鳴書院學子在日照峰遭遇爆炸的真相這才揭曉,對於棲梧閣老闆囤積黑火藥於日照峰集中營舊址的流言不攻自破。日照峰里的機關大陣無法公佈,因而江州地震只能被解釋為火藥爆炸引起的底層運動。
但神女峰附近的震動比日照峰的震動詭異得多。事後人們確認,震動發生之時,以距離神女峰兩個山頭的無量峰為圓心,方圓二十里內黑雲翻卷,旋即大雨滂沱,其中草枯石爛,無一活物生還。便有人道魔獸降臨,為禍人間。
對於鎮北侯的猜測也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一是說他是救世主,兩次拯救百姓於危難之中,阻止了災難發生;二是說他身負妖邪,這一切分明都是他引來的。
而對於身處政局之中的人來說,更關心鎮北侯是如何救的人,又是如何受的傷。
玄天承說自己與幾個親兵潛入基地,趁亂救了幾個人質。關於傷勢,只說是中了厲害的暗器,還在追查來路。這倒也算不得說謊。而既然皇太女在此,他便又奉承了幾句,順水推舟給下屬們求了恩典。他懶得管皇太女心中彎繞,既然她表現的是這幅樣子,那他就順她的意。
皇太女對他的識趣十分滿意,說道:「鎮北侯放心,功勞少不了他們的。」她旋即道:「近來頗有些流言,並非孤本意,鎮北侯莫要誤會了。」
玄天承道:「子虛烏有之事,臣並未放在心上。」
皇太女點頭,笑說:「孤是一心想幫鎮北侯的忙,只怕是心急辦了壞事,惹得大家不痛快。指揮使和按察使都同你親厚,你替孤說幾句好話賠個禮。」
玄天承忙道不敢:「殿下折煞臣等。」這麼說話實在彆扭得很。
但他也反思了一下,近來大概是由於他地位水漲船高,又深受女帝寵愛,處處都有特權,手下的人難免生了傲氣,又或是為了維護他一片好心,失了為臣的分寸。無論他心中有什麼想法,這裏總歸還是九州,他還是鎮北侯,他們不守這裏的規矩,就會招來禍患。回去必須得整頓一番了。
皇太女同他又寒暄了幾句,便帶着侍衛離開了,說是要和王靜衡去泗水郊外的三個村子考察一下田地。
玄天承這才抽身去看望莫家人。
他在神策軍時,曾受關西莫氏恩惠照拂。莫家大哥和二哥都是他兵法上的老師,莫家三哥和四哥與他並肩作戰過。
莫老夫人他雖見得不多,但那個慈祥又富有智慧的老太太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直到這次受傷他才知道,這位老夫人還藏有更深的秘密。不過既然她沒有明說,他也不好問。
莫中行見到他很是激動,上來就要拜。他連忙擺了擺手叫他起來。
莫中行絮絮跟他說自己父親進京告御狀去了,又同他說起了眾人的傷勢。
莫父莫母主要是受了驚嚇。莫雲禮基本是皮肉傷,不過左腿骨折養起來比較麻煩。傷得最嚴重的反而是之前遇刺的莫家二哥,傷勢見骨且帶劇毒,好在百草堂有靈藥,當時才能保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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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這幾日又派過親兵進山去尋找其他人的下落,但一無所獲。莫中行道:「除了唐大人,他的書童,還有當時跟着小五的人,全都沒有找到。」
玄天承心中明白,那些人是凶多吉少了。當時跟着小五的,也有很多是血影的兄弟。他微微吁了口氣。
莫中行看出他眼底的不忍,踟躕片刻,道:「這幾天有好幾撥人來……質問為什麼偏偏是他們家的沒救出來。」
剩餘獲救的人就住在隔壁院子裏。由刑部和大理寺派出的一隊人馬,加上泗水和渝川衙門派遣的衙役,一行二十一人,獲救僅四人。向來不患寡而患不均,獲救的人自然感激涕零,可失蹤的人……
獲救的全是世家子。
這事宣揚開去,無疑激起了民憤。莫家承受了莫大的非議,因為他們全家都出來了。而救人的鎮北侯則被質疑區別對待。一面是質疑他為何只救世家子,一面是質疑他為何貿然行動打草驚蛇。渝川的聲音最大,他們派的七個衙役全部失蹤,而他們對鎮北侯本來就處於將信將疑的狀態。
白舜突破,吸食無量峰附近活物為養料,製造了所謂惡魔降臨的假象,這是很難言說的。人若全死了也就罷了,玄天承救了人卻沒救全,等於是全盤接下了惡果。他救人之前想到會有麻煩,但當麻煩真以這樣的形式出現時,他還是感到了心寒。
莫中行道:「我們同他們解釋了,當時情況危急,找到誰就救誰,還是有不少人聽進去了的。」他雖然這樣說,這幾天也難免被這些聲音影響,此時看玄天承的眼神帶上了懷疑。畢竟如今山中已是一片焦土,鎮北侯救人的過程沒有人看見,萬一他真的只是挑了幾個重要的人救呢?雖然某種意義上這樣也合情理,但總歸叫人不舒服。
玄天承一時沒有答話。莫中行看向他的眼神他明白,這個正直的少年分明在質疑他,但由於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又見過他重傷垂死的模樣,於是顯得十分矛盾和痛苦。
他笑了笑,道:「這些人我根本不認得,救他們時他們都處於昏迷狀態,我怎麼知道他們是不是世家子?」
至於沒有盤問價值的人,大約是直接被當做了養料。可這話他是斷然不會說的。
玄天承先去看望了莫父莫母。莫父莫母的態度算不上冷淡,但也不熱情,言語間又透露出責怪的意思,問怎麼能讓他們家小五去那麼危險的地方,怎麼能讓他們老二以身為餌,有了計劃怎麼不告訴他們,讓他們白白成了拖累。
莫中行站在旁邊,忍不住出聲道:「祖父,祖母,侯爺對我們家恩重如山。」
二人訕笑着,與玄天承賠了罪。
出門時莫中行尷尬地小聲說道:「侯爺,祖父祖母可能……還沒恢復過來。」
玄天承說無妨,又去看莫小五。
小五高高吊着一隻腳,正在喝湯,看起來精神很足。他見到玄天承很開心,差點就要跳起來了。
玄天承坐到床邊,問他說:「還疼不疼?」
小五搖了搖頭,道:「這裏的大夫很厲害,一點都沒感覺了。」
「那就好。」玄天承道。他本來想叫小五以後不要亂跑了,但又想到,這事畢竟怪不了小五,想來他經過這一次,以後必會謹慎行事。
莫家人大概沒跟小五說外面發生的事,他這會兒拉着玄天承問後來怎麼樣了,其他人有沒有獲救。
莫中行藉口說五叔該換藥了,就和玄天承一起出來了。
算年紀,莫中行比小五還大兩歲。么子受寵,連帶着大侄子都把五叔當孩子養。不過到底是別人的家事,玄天承也不好說太多。再者小五是在他帶在身邊出的事,他確實不佔理。看莫家的意思,後面應該是要把小五帶回家了。
這樣也好,跟着他太過危險了。
玄天承接着去拜訪了莫家二哥莫雲祁,商討神女峰附近的排兵佈陣。
莫家四個哥哥前幾年陸續離開了神策軍,調任各地州軍和折衝府。莫雲祁正是陵西折衝府都尉,駐地就在神女峰附近的建寧縣。
玄天承能夠在神女峰附近這麼大動作,多虧了莫雲祁暗中疏通的關係。不過他們在西北就是亦師亦友的關係,自然是無需多言,也絕不會因為流言生出嫌隙。
莫雲祁說完正事,就聽莫中行附耳過去講了幾句。他嘆了口氣,道:「爹娘寵着小五,說話難聽,請侯爺見諒。不過外頭傳的話,侯爺打算怎麼辦?」他頓了頓,苦笑道:「救人還救出麻煩來了。真是吃力不討好。」
「我沒能把人都救出來,挨幾句罵也是應當。」玄天承道,「只是,恐怕有人刻意推波助瀾。」
莫雲祁沉吟道:「侯爺是指……襄陽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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