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銘承認他不是故意的。
他完全是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忘記了麻煩的魚咕咕為兩體一靈。
給大魚一個結果,不能等於給魚咕咕一個結果。
至於,對它的打算......
......
老方在他們進城的前一刻,才堪堪叫住了他們。
氣憤的魚咕咕對着修銘與施娟兒,不斷地咕咕叫喚着,看它神情激動又有一絲幽怨的模樣。
施娟兒不好意思的低着頭,嘴笨的她一時間也不知道怎樣解釋。
畢竟,她也是真忘了~
修銘厚顏笑着說道:
「心鬼,你看這隻魚,它進城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注意嗎?」
心鬼沉重地搖了搖頭。
「難啊!非人型外物之靈,雖然不不需要五名城的姓名,但是沒有姓名的事物,最後在這座城裏都會變成有名有姓人的食物。」
「城裏什麼東西沒有,自然城外的東西沒有,尤其是一些稀少的味道。」
心鬼滿臉的陰沉,又突然冒出一個詭異陰森的微笑。
「魚,正好可以上五名城這張餐桌,請問你還要執意進去嗎?」
魚咕咕感覺身上皮套似乎被灌了冰水,明明還沒入夜的天氣怎麼這樣的寒冷,一開始不是城裏的人長得又好看,說話也好聽嗎?
高聳的城牆,忽然化身一隻饕鬄的巨獸,讓弱小的魚兒心開始戰慄。
Poor(可憐)的魚咕咕,真的相信了鬼話,魚生最後的一束光漸漸地熄滅。
心鬼一看所有人都入了戲,這邊施娟兒氣憤着似乎想與五名聊聊天、修銘一臉認同『這就是一座吃魚,也吃人的高城』,好像玩大了?
「那個,其實我是開玩笑的,我看各位也是比較跳脫的性子,這才......」心鬼歉意地說道。
「放心吧,它這樣的有主的異星靈,只要做好偽裝,並不要在城裏面搞出太大的動靜,一般是不會有人來管的。」
寂靜。
特別的寂靜。
「咳咳~我就說嘛~魚咕咕,才幾兩肉啊?」修銘馬後炮。
「.......」施娟兒的手指一圈輪換收縮,握成拳頭,又張開。再握起來~倒沒什麼特別的打算,手指有點僵而已,活動活動~
「再前面的不是開玩笑吧?」嫻丫頭緊張地說道。
「當然不是,就剛剛這一次。」心鬼莫名的有點緊張。
段媽媽沒有說話,走向前幾步,輕輕地拍拍高他一頭的心鬼肩膀。像是在說沒大事,又像是在說,你完了。
魚咕咕在大喜大悲間,反覆橫跳。
驟然間,竟無法接受這樣的喜訊,而對方身上的氣味又讓它不舒服。
它一反常態沒有張揚舞爪,反而湊近了施娟兒旁邊,蜷縮起來。
一副可憐的模樣,讓心鬼壓力更大了。
他已經後悔了,原本是想破個冰,現在看起來是有些交淺言深了。
玩笑話過沒過度,主要看當事人,現在低沉的魚咕咕,證明着心鬼確實大意了。
事已至此,多想無用。
心鬼訕訕地說道:「抱歉了,先入城吧,時間不多了。」
「對了,未入深夜時,各位還想回紅房。只要我還在城門間值夜,也許還可以開個便宜門縫。」
這一點,他本來打算分別時再說的,會顯得他為這件事情費盡了心,現在只好提前說出來緩解一下尷尬。
施娟兒眼前一亮,這樣想做的一些事情,似乎就有了時間。
修銘也覺得這樣隨時可確認的『可移動固定資產查詢項目』,很有前途!
隨後幾人開動腳步,再次來到了這象徵意味很強的城門間。
一邊是斑斕時空幾乎獨一份的穩定生活,一邊卻是被高牆隔絕的失落世界群。
有的人是返回,但是闊別已久,有的人剛剛離開,有的人覺得這是一個不大的囚牢,還有的人卻是第一次踏入這裏。
他們的心情都很複雜。
......
面目猙獰的城門鬼們,看到這一大波人的靠近,終於配合給出一臉的惡相。
至於想像中的攔截,最後並沒有發生。
原因自然是心鬼的身上,他也並未與那些城門鬼交談,像是彼此間本來就存在着一定的默契。
心鬼將幾人送到內門商道處,就要繼續返回城門間,繼續他那無盡的值守。
「各位,馬上快入夜了,此番正是商道昌盛的時段。如果感覺精力尚可,不妨找個熱鬧坊市去逛上一逛,這尤其對兩位新人熟悉這裏,應該會很有幫助。」
心鬼真誠建議道。
「我們自然是會的,而且久別舊居,我們需要打掃整理一番才能居住。還要採購物資,也許不久後還會來叨嘮。」修銘作揖道:「感謝王兄!」
心鬼頭低的更低,客套說道:「互惠罷了,那在下這就先回去了值夜了。」
修銘點了點頭,最後卻又指了一下上面,低聲問詢道:「那位回來了嗎?」
心鬼一怔,不過結合修銘的手勢,很快就猜出了他問的是誰。
他也小聲道:「回來了,而且...看起來心情不錯。」
「呃~細說。」修銘。
「倒也沒有太多說法,就是步伐比平常慢了一些,要知道他可是能快則快的那種人。」心鬼小聲道。
修銘若有所思,隨後再次作揖,沒有多餘的言語。
心鬼領會到他的意思,隨後便走入了城門間的陰影中。
這片商道上便只剩下了他們幾人,而現在要去的地方,自然是他們舊居所在的平康坊。
......
平康坊不靠近這軒巍門,大多數時候它在五名城的核心腹地之處。
為什麼是大多數,是因為五名城的坊市的相對位置,有時會發生變動。
但是這種情況並不多見,尤其是向外的路變得逐漸凋零後。
雖然平康坊離這裏很遠,甚至可能有上萬里,但商道上既沒有免費公共的載具,也沒有私人營運的馬車。
這裏的一切,都彼此離得很遠。但很弔詭的是,這裏的一切距離,又是能用腳步去丈量的一個長度。
這不是因為修銘他們的身高體長,也不是他們腳下裝了輪子,特殊之處在於腳下這條路,與已然包圍了他們的這座巨大的城。
他們走在寬闊的商道上面,隨着身後的軒巍門遠去,商道上也漸漸地瀰漫起薄薄的霧氣。
這條商道上沒有其他的人,只有他們一行幾個人。
商道正前方很開闊,但也很悠長,逼近視線盡頭,也只是一模一樣的道路。
看起來這條路,沒有盡頭。
商道的兩側有各一層淡淡的霧氣,透過霧氣隱約可以看到一些人影,只是他們似乎在高速的走動着,無法被具體的看清楚。
人影之外,則是一幢幢並不高聳的房屋,大多是五名城經典的石木構造,有飛檐、山牆、也有不多的樓閣。
嫻丫頭初入五名城,自然看什麼都好奇。
施娟兒也難得有耐心,為其講解着一些五名城的背景。
修銘與段媽媽也時不時的插入,補充那麼一兩句與施娟兒不同的理解。
嫻丫頭也慢慢地在這份灌輸中,逐漸地了解這座複雜的高牆。
前面的路看起來還有很長,幾人卻沒有一點急躁的情緒,就在這漫長的商道用一種近乎散步的步伐向前走着。
隨着身後軒巍門的徹底淡去,兩側薄霧中的坊市似乎又有些變化。
現在已經看不清坊中的人影,甚至那些山牆、飛檐都好像變遠了。
他們明明城中走動,卻有種更加孤立,甚至離所有人都在變遠的感覺。
這種異象讓嫻丫頭漸漸地不安起來,施娟兒想要解釋,卻不知從哪裏說起。
最後,她無奈地看了修銘一眼。
於是這份安撫敏感的心的任務,還是來到了修銘這邊。
只是這其中的關鍵,修銘也不敢說了解清晰,而從哪裏說起也有偏重。
修銘沒有猶豫太久,他打算從頭說,讓這丫頭慢慢理解。
「五名城幾人在平康坊里都自身的產業,這份產業大多不是為了純粹的營生,更多是為了腳下的一處立錐之地。
這裏有名有姓之人,也大多是如此。
五名城裏有很多坊市,這些功能不同的坊市,通過經緯的方向的商道相連,最後組成了這個龐大的整體。
坊市各有各的奇異,不盡相同。
而商道也有特殊之處。
首先,這經緯的商道由五名家族之一金家管理。
在五名城整體對外封閉的大趨勢中,像是整個五名城內生經絡的商道,其地位也在節節攀升中。
商道也是五名金忌立身的基石,兩者可謂榮辱與共,一體共休。
其次,商道上有霧,這種霧只是一種複雜現象的最外層。
霧也分初霧,與末霧。現在是末霧的時間,也是夜色到來前的一段的窗口期。」
修銘看向前後,商道看起來無頭也無尾,只有身側的薄霧中隱隱可見一片片坊市。
嫻丫頭跟着他的視線,卻仍然沒有頭緒。
修銘看出了她的迷茫,大概講明白這份特殊之處的基礎,接下來他說的話就要更直接一些。
「商道很複雜,也許我的看法也有誤,我只能拋出來給你的參照。
我認為,商道是不需要人走的。
我們的行動,只是為其提供一個方向。
也許霧氣的作用原理,是它會拉近不同坊市間的距離,或可能是它扭曲了商道本身。
這條商道,本身在以某種複雜的機制運行着。
商道應該是一種特殊的『自行道』,這也是整個五名城的奇異之處之一。
當霧氣瀰漫商道時,商道的長度與沒有霧氣時,並不相同。
城內的商道,說穿了也是一棵閻浮、一條路。
只是它深深嵌入了五名城的組織。
只是因為它內部結構的穩定性,要大於一些便利的重要性。
所以霧氣加持的商道,會縮短起點與終點的距離,卻不會像是城外回城那樣直接『跳過過程』。
可它們依然是近似的原理,人從來只是這一棵棵盤根錯雜閻浮樹,它們上面的一個部分,閻浮的樹有其自身的運行規律。
哪怕是這份規律,在我們眼中多麼弔詭,它卻依然以一種彼此耦合的姿態存在着。
可能說的有些複雜,回到你最初的疑惑上。
那些坊市並沒有相對商道變遠,其中的人也不是一種幻象,但有一點你的感覺是對的。
我們的確在遠離他們,我以一種看似很慢,其實很快的速度,在五名城穿梭着。
我們看不清的原因,是周圍的坊市被我們不斷地拋在腦後,使得我們的視線無法徹底的聚焦。
而且你看,我們已經快到了。」
嫻丫頭看向前面,果然出現一座水網稠密,人聲喧譁的坊市。
這就是姐姐長大的平康坊嗎?
我終於來到了這個地方。
武嫻遐想的時候,施娟兒牽起了她的手腕,當先一步跨出。
一個寫着平康坊的雕樓牌坊,撞入了她們的視界。
原本是她們身周全部的商道空間,一下子塌陷成與坊中小路形成『T』字型的身後大道。
嫻丫頭,心跳得很快。
這一切,不像是走過一段路,更像是又穿過了一層世界的紗幕。
......
修銘知道他說的有點多,嫻丫頭很聰明,可這種事情應該也不是她的長項,她一時間應該也有些難以理解。
但她應該能記下來,隨後自己慢慢地消化。
即便是如此,他其實還是保留了一部分他的推測。
商道閻浮,是一棵特殊的閻浮。
當然每一棵都是特殊的,只是這些特殊中,商道也因為這份對於五名城類似經絡的作用,在五名城的樹海中處於較前列的高權重對象。
因為它緊密的連接各個坊市,而每一棵閻浮自身又獨立着,按照修銘的世界觀,五名城的每一棵閻浮都有構成世界的基礎。
換言之,商道也可以認為是嵌套在五名城裏面的小世界。
那麼以商道為視界的錨點,也許不是商道被扭曲了,而是與它相連接的五名城坊市,它們的相對位置重合了。
這才造成了縮地成寸,一步千里的假象。
從這個角度,這裏的霧氣,其實也是一種視界的限制。
畢竟在這種快速穿行的視角中,如果沒有了霧氣,按照他們所走的步伐速度,五名城這萬數的坊市大小,它們怕是大多互相重疊在一起了。
也許它們就是重疊在一起的,因為修銘也總覺得五名城中,坊與坊的邊界有異常。
因為異常的霧氣,它在大多時候,都會起到遮蔽更深層次問題的作用。
可修銘不會因為看得不清晰,就忽略問題的存在。
這可不是他的習慣。
這是兩個不同的思考方向,而且它們雖然表面矛盾。
但修銘也不知道,它們是否是一種屬於五名城更底層的結構,在外界呈現的不同兩面。
修銘並不着急。
除了見證,與論跡外,修銘也想努力變得有趣。
這座高城其實是開放的,它已經向他一點一滴地展示自身的秘密。
有些註定的結果,其實不需要那麼着急。
讓路上多些風景、多些相遇,才不會那麼的無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