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殿上,曹操得賜座於天子之側,雖也不安,幾次躬身,但劉協親自為其賜座,且力排眾議不許他人論此言。
殿上,敲定了今年收成之計,沿襲兗州政策等待初熟而收,且荀彧進言將各地官吏呈上的奏表,大致告知,讓劉協心中略有明朗之數。
因此,擢升荀彧官職,自兗州屬移至漢籍,拜為尚書令,行大小事務,這一職沒有多少異議。
畢竟荀彧本身屬潁川士族,荀氏中人。
而荀氏又是天下士族領袖一階,同時他也是曹操麾下的心腹謀臣,這些年為兗州計,勞苦功高。
他來任此,的確沒有多少人有異議。
再是封袁紹為大將軍、封袁術為後將軍,請其奉命來接詔朝貢。
又封各地諸侯各占官吏,有功之臣皆有其位,其中曹氏諸多將軍也有得封,而曹操則是拜為司空。
起初的德建將軍,費亭侯。
現在縱覽軍財錢糧的司空,可興建府邸,開府,賜曹操上朝輔政,有常位在側。
一時間,朝野上下在列的諸公卿,多是頗有微詞,卻也不多,畢竟這只是一個司空位置,並非是軍政權力都要的丞相。
相比於董卓,曹操好似要內斂很多,沒有這般的傲氣,言語之中也頗為恭敬,對天子笑容常在,耐心十足。
壞了,難道他真是個忠臣?!
散朝時,公卿一同而下,已確定為台司的鐘繇、楊彪隨董承一併下階梯,走在大院廣場上,三人多相視奇妙,不知今夕是何年。
對於董承來說,曹操是個忠臣更加可怕。
那就意味着他們將會再無機會到極人臣的位置,只能為外戚。
大漢數百年,外戚的權勢都很大,得士人巴結尊重,好似是已成了慣理,現在他好不容易將女兒嫁與天子為妃,成為了外戚,但卻遇到曹操這樣不流於世俗之人。
如何是好。
「陛下似乎,對曹司空較為喜歡,我看上朝時,眼神飄忽多次看向他,實乃是求教也。」
「我們仍不知,初到許縣的那日發生了什麼,竟能有如此改觀,」楊彪意有所指,盯了董承一眼。
楊彪威儀十足,面龐方正,而雙眸有神,身材雖然瘦削,但氣勢卻有一股剛直在,加上其本身世家歷來培養的氣度,常令人懾服。
董承與他的關係,向來沒有那麼好,只是一同行事,在道上同行罷了,而楊彪看他這一眼,也讓他心裏咯噔一下。
但卻沒辦法,自己現在失勢,且失人心,局勢為之不妙也,只能輕笑了兩聲,「太尉所言極是,但我幾番打聽後,大致知曉是當初曹操在來之前,命人放置了許多洛陽舊物在房屋之內,引得天子思念舊都,我猜是體恤曹操用心良苦。」
「那麼,他為什麼會體恤呢?」楊彪這一次直接看向了他,這威儀的眼神讓董承滿腦子懵,一時也不知怎麼回答。
在旁的鐘繇苦笑搖頭,並不說話。
不等董承回答,楊彪立刻喝道:「還不是足下當初極力進言,為陛下說起曹氏祖輩為大長秋,侍奉帝皇之家?!」
光是這句話,就足夠拉近曹操與天子之間的關係,畢竟是天子祖輩跟前的人,多少有情義。
但是現在的曹操,又不是宦官!!
你說了這話後,其效就如同今日一樣。
曹操不是宦官,但是卻得近前而侍,他還如此恭謙,但實際上在外則是兵權在握。
今日又拿到了司空之責,行車騎之事!百官需以聽之!
這在當年盛世,依照今學得舉,應當是別人三十年乃至四五十年的苦心,方可得微弱的希望,方可坐上的位置。
現在亂世,輕而易舉就能坐上來!
「以往司空,掌民營、水利,今時司空則掌監察百官!而曹司空,只怕是古與今時皆有其責!」
楊彪顯然已經生氣了,現在初成氣候的曹操,深得天子劉協信任,他們這些想要進言的人,如果要說曹操的壞話,那就只能在當庭殿上來說。
那他娘誰敢說!?
說了出門就被人砍死在街巷裏,屠刀現在可是握在曹操的掌中,若非是你董承當年用自己的寵信,極力舉薦曹操,何至於此!!
鍾繇依舊笑而不語,但對楊彪的話卻也是不住的點頭。
董承此刻是啞口無言,不敢有半點反駁,只能看着楊彪遠去的背影,不敢多言,但其實他心中卻還覺得能夠揭穿曹操的真面目,讓公卿也能見其兇惡嘴臉。
只要讓人們明白,曹操仍舊還是董賊,那麼刺董的義士就一定還會有,如此需當想一個辦法,來揭露曹操此面目才行。
董承細細想了許久,心事重重的出了大門。
散朝後,曹操本來想走,但劉協在殿上留住了他,問詢細化之計,同時也留了荀彧在殿旁聽。
曹操走至劉協身前,躬身以待。
劉協問詢了不少關於民生之事,然後問了各地人物風評,他似極為感興趣現在諸侯能力幾何,又有何等功績在身。
他想聽實話,於是曹操耐心解答,一一道全,待到最後時,劉協又才問道:「如此說來,潁中人物當為如今中流砥柱乎?」
「差不多如是,」曹操點頭稱是,「有一人,名曰郭誼者,便是屯田之首功,此計就是他所獻,而且以農耕、水利之策,引幾十萬人力省出,方可興建宮殿而不傷民心。」
「他還是,荀慈明的弟子,在漢濱隱遁時,盡傳其學,而不表明身份,如今兗、徐一帶廣為流傳的荀郭之交,所說的便是他們。」
「哦?!」劉協頓時眼前一亮,荀慈明他太了解了,當代大儒也,而且還是位及台司,深受當時董卓倚重,強征而來。
荀爽做過三個月的太傅,曾教導劉協以今學,同時也略微指點過古文學派的知識,禮法禮度無不是深通。
朕,當初也受學於荀爽,獲益匪淺。
現在想來倒是有些感激,這麼說來,這個郭孟譽,也可等同於與我是同門?
他立刻看向了殿堂下方的荀彧,荀彧則是連忙點頭稱是,拱手朗聲道:「郭孟譽,是我叔父唯一的弟子,所學盡數相傳。」
聽到這話劉協就更有興致,如此大功之人,在封賞的奏表之中卻沒見到他的名字,於是佯裝有些慍怒的問道:「那為何,愛卿不曾讓朕封賞此有功之臣?」
「他的確有功,但臣私下去賞賜即可,郭誼本為我兗州別駕,領典農事務,不慕名利,志向高潔也。」
「世間還有這等人」劉協沉吟半句,還是略微不滿的抬起頭來,皺眉看向曹操道:「卿此說不對!郭誼若有經世之才,應該為大漢所用才是!難道是愛卿不舍?」
曹操一愣,一時語塞。
站在殿下的荀彧心都揪緊了。
這不對勁啊怎麼天子說話能這般放肆!?他不知道現在兗州上下都是主公的人嗎?!
若是惹惱了,說不定今日就要撕破臉皮,難道自己所懼怕之事,在今日就要出現了?!
這等主臣慈和的場面,竟撐不過一月
荀彧剛要嘆氣,誰知曹操並不生氣,依然是面色含笑,躬身行禮,先道了一聲自己有罪。
然後才皆是道:「陛下,實不是臣不願讓郭誼舉薦得大漢之臣,乃是有難言之隱。」
「什麼難言之隱?卿說來便是。」
劉協鬆了口氣,語氣柔和的說道。
他其實也是想進一步試試,看曹操是否是強臣,是否是假裝禮臣之道,沒想到他的脾氣這麼好。
「這郭誼,是臣的小婿,若是委以重任,日後為人所知,將會被人詬病臣結黨營私也」曹操笑得謙和,再次躬身拱手,嘆着氣,「臣迎奉天子以來,已有不少人假意忠君,實則暗中爭權奪利,實乃複雜。」
「但臣如何不知,人言可畏,三人成虎的道理也,陛下就算是再聖明,可一旦他人相繼進言防備,終究會有嫌隙。」
「故而,為保此嫌隙不生,臣寧可讓小婿委屈,在兗州屬為官,一樣能夠施展其抱負才學。」
「啊」
劉協聽完了這個理由,一時間竟然是目瞪口呆,看着曹操恭謙的模樣,他更是慢慢生出愧疚之意。
而且這愧疚還越發的濃郁。
到最後,忍不住起身,急切的到曹操面前將他扶起,站定於面前,由衷的道:「是朕錯怪了司空」
「司空此志,真是令朕刮目相看,昔年董賊,恨不得將黨羽塞於朝堂,若非是其親友並無治理天下之能,只怕不會有蔡邕、荀爽等大儒得舉,而今司空有經世之才,卻因避嫌之故不舉」
他連話都說不完,立刻引咎生愧,閉目向天,惋惜道:「是朕之過也,使得朝堂暗流如此,當年若在虎狼之穴,如此尚且為自救,如今得司空大才相救,怎能再如此?」
「陛下之意」
曹操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麵皮抽搐了一下,將雙眸震顫着送到劉協面前,聆聽聖意。
「可否請,郭卿家來見朕,朕與之見以敘心中之事,再問學於農耕之計?」
「可以,」曹操當即點頭,「但是不一定能叫來,他時常在鄉間、河溝等處,親身查勘地形,無論行軍做圖,還是深思山野民營之計,都喜山水之中。」
「高潔之士,高潔之士也」劉協一時神色動容,心思更加思往,自古而雲,見賢思齊,賢者為師,當為其之佳話也。
現在的劉協,志氣振奮,心念雄略,當廣交大才力求中興漢室才是。
「要請,定要請來!愛卿乃是其岳丈,一定為朕喚來。」
「好。」
劉協又看向下方看向荀彧,語氣稍稍威嚴些,「荀卿家與其乃是同輩同游,應當也結識此人。」
荀彧面色一僵,躬身回道:「是。」
「也為朕去請,要請其入宮一見。」
「喏。」
朝堂下。
荀彧和曹操一路走下來。
在外荀彧明言叫司空,私底下兩人依舊還是親密之友,當年主臣之恩情依舊還在,而他現在能得尚書令之位,也是曹操力薦。
相當於如今又多了舉主之恩。
走下來的時候,這大殿距離大門雖不遠,但卻讓荀彧感覺極遠,心中迷茫,恨不得在走洛陽的殿前的大空地,那樣道路足夠長,不至於在路途之上話還未說完就分別。
但是此刻,荀彧想說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只覺得心裏百感交集,有很多話想要問。
今日曹操在殿上的表現,真正的折服了他。
昔年曹操的性子,他最是明白不過,向來不會弱勢於人,且如此恭敬禮遇,執臣子之禮相待,實乃是想都不敢想。
但今日偏巧還就是看到了。
「主公,今日,為何能如此恭謙」
荀彧還是忍不住,輕聲相問。
而曹操則是仿佛有思緒被打斷,很自然的回頭來輕「咦」了一聲,奇怪的道:「這本就是臣下之道,有什麼不對嗎?」
「我雖有權勢,在三州有兵權,但那是為了保證過去功績所得不被奸人所分化,朝堂上、私底下,我對天子尊敬不會消除。」
「畢竟,我曹氏也是受漢恩,而且當初起兵的時候,初心就是扶漢中興,能夠讓天下人享受盛世,回歸安樂,當然如此。」
荀彧聽聞這話,心神震動,一時間鼻頭竟然酸了。
如此動容之色,當然被曹操看在眼裏,當即笑着問道:「文若為何如此動容?」
「沒」荀彧苦澀搖頭,勉強從臉上擠出笑意,緩緩道:「在下當時以為,主公乃是梟雄之輩,定當以威嚴示於朝堂,奉天子以令不臣只是說辭,沒想到」
「是在下心胸狹隘了。」
「哈哈,我是漢人,我不忠於漢,又忠於何人?」曹操當即大氣爽朗的道,但他這話也不是說全,他自己心中明白,只忠於漢,未必忠於劉也。
「彧,定當殫精竭慮,為明公守漢之朝綱!」荀彧一揖到底,在門前恭送曹操的背影前行。
但曹操走了幾步,卻在遠處驀然回頭,朝着他招了招手,「文若,不必多禮,同行否?」
「誒,好好啊,同行。」
荀彧由衷而笑,心裏仿佛大石落地,滿是欣慰,稍有站定後連忙抬步,急趨追上曹操身側,一同有說有笑出大門去。
府邸之內,曹操晚上回到府中,郭誼正在收拾行裝,同時聽聞了今日朝堂上全貌。
又聽曹操得意洋洋說了定能全然收心荀彧的事。
然後臉色當即就板了下來。
嘆氣道:「不對,您這麼說不對!」
「怎麼不對!?」曹操頓時後仰,滿臉不高興。
你誇我一句能死是吧?!
是不是非要下意識的反駁我一句,年輕後生仔!什麼都要反駁只會害了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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