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工地上,位於東側的1號井架下,超負荷運轉的柴油發動機發出一陣陣令人耳膜發酸的轟鳴聲,再配以那嗡嗡的低沉電流聲,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類崩潰。
而井架的下方,密密麻麻地聚集了數十號人,宛如熱鍋上的螞蟻般轉來轉去,卻沒有一個人敢胡亂動彈。
沒錯。
即便卡鑽是屬於大型施工事故,更是需要全隊集結隨時聽命,但事故真正發生時,一群人卻只能無助地在那站着,什麼事情也做不了。
「陳老么,工程大隊那邊聯繫上了沒有!?」
一身髒兮兮工服的孫健,雙目赤紅地在井架下轉來轉去,聲音里充滿了狂躁。
一個身材肥壯的工人從傳達室里探出腦袋:「隊長,工程大隊那邊只有一個實習技術員在接電話……對方說,守崗的工程師這兩天生病,請假休息了……調度室那邊也說,現在是大會戰時期,工程大隊那邊除了這個守崗的工程師,其餘人都去各鑽井隊基層輪轉巡查去了!」
「CNM……有一個算一個,趕緊給各鑽井隊去電話,問一問工程大隊輪到他們那了沒……草!還傻愣在那幹嘛,趕緊打電話啊!」
孫健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後,在原地來回踱了幾圈,然後衝到技術室,不死心地看着隊上的技術員:「小王,你這邊真沒法子?」
一名戴着眼睛的青年人停下手中的工作,無奈地看着這貨:「隊長,麻煩你搞清楚,我是技術員,不是工程師啊!」
說着,青年指了指桌子上那幾疊厚厚的資料:「我的工作是按照工程大隊的安排,將施工圖紙和施工要求分拆、傳達給你們,實時監測和統計數據後反饋回去……你要是說搭井架的時候出點什麼差錯,我還能夠出出力,可卡鑽這種事故……我是真幫不上忙啊!」
孫建聞言,失望地呻吟了一聲。
雖然他知道隨隊的技術員跟工程大隊裏面的技術人員完全是兩碼事,但眼下這緊急檔口聽到隨隊的技術員指望不上,還是鬱悶的心中直發咆哮——1988年的齊魯不管是通訊還是交通都遠不是後世可比,這裏又是荒郊野外,要是工程大隊的技術人員來的太晚,而1號井由於沒有做出正確的預處理導致生產進度不達標,甚至整口井報廢,那別說全隊今年的獎金了,就連他這個好不容易熬來的隊長位置,都要一擼到底。
強自按捺住心中的惶急,孫健朝着一群不知所措的鑽工大聲罵道:「傻愣着幹嘛,趕緊動起來啊!抓緊時間,在工程大隊的工程師到來前,先把準備工作做好不知道!?」
「姜波,趕緊找幾個人配合技術員,把液壓泵、水泥泵、定向儀這些儀器的數字全部抄下來……記得把以前的數據也找出來,工程師來了後肯定用的到的!」
「吳永波,趕緊帶人從物資室里扛兩噸水泥備着,萬一是井漏,這玩意用的到!」
「游小二,帶上幾個人,去器械堆放處那邊突擊檢查一下鑽頭、套杆和鑽鏈條……除去檢查器械的完好程度外,按型號和規格重新分堆擺放……現在那裏亂糟糟的,要是待會在第一時間沒辦法把合適的型號拉出來,我扒了你的皮!」
「是!隊長!」
「好的,頭兒!」
被孫健這麼一吆喝,一群鑽工頓時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管自家隊長吩咐的有沒有用,第一時間立馬行動了起來。
眼見着一堆人化為鳥散,孫健重重地嘆了口氣,正猶豫着要不要鑽進傳達室里厚着臉皮跟那幾個死對頭打個電話服軟時,餘光卻瞅見工地上那孤零零的兩道身影。
恩??
是那兩個大學生。
看着對方身上那件依然乾乾淨淨的工服,一股無名火從孫健的心裏升了起來。
「你們倆還愣着幹嘛!全隊人都在忙,就伱倆在這跟個憨斑鳩一樣的傻站着!?」諸事不順的孫健語氣宛如吃了三斤炸藥。
「那、那個……孫隊長,我倆沒人安排啊!」看見孫健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塗麗麗的聲音都在打着哆嗦。
「沒人安排!?沒人安排不曉得自己找活啊!去!你兩個日膿包,女的跟着吳永波抗水泥,男的跟着游小二抗鑽杆去!」雖然知道這對方被剩下來不能怪他倆,但好不容找到出氣筒的孫健,語氣充滿了泄憤似的嫌惡。
啊??
塗麗麗苦着臉就要答應,一旁的楊默卻差點跳起來了。
要知道,一袋水泥足有50公斤重,即便是普通男性,扛起來也夠費勁,更何況是女生……好吧,野外工地上向來不把女人當女人看,石油一線單位更是有把女人當男人使的傳統,因此這倒也勉強說的過去。
但是讓他去抗鑽杆,那就要人老命了。
這玩意根據長度和型號的不同,輕則50公斤,重則兩百多公斤。
在這個萬事都靠雙手的年代,平日裏只要注意點,抗鑽杆倒也不是什麼非常危險的事情;
但要遇到緊急調度,尤其是在下雨天或者眼下這種工地滿是泥濘的環境下抗鑽杆,那危險系數直接呈指數級上升——這玩意可是鋼做的,又是極易滑落的管狀物,只要肩上或者腳下一個打滑,後半輩子你很有可能就只能躺在床上看着隔壁老王過來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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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楊默自家人知自家事,雖然他長着一副接近一米八的身軀,在當下的齊魯也不算低,但是……論及體力和耐受力,跟那些普通鑽工比,他跟一條廢材也沒什麼區別!
不行!
一場卡鑽事故可是動輒十天半個月呢,不能冒險,把小命交代在這裏!
看着十幾個鑽工換上了高桶膠鞋在泥濘的工地上略顯費勁地走來走去,楊默立馬心中有了決斷。
………………
「what!?之前你把我倆放羊也就罷了,現在都這檔口了……你竟然讓我們兩個大學生兼綜合辦公室的精英去抗水泥和鑽杆!?」
趕在塗麗麗答應之前,楊默尖聲跳了起來,臉上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眼睛裏充滿了懷疑和痛惜,連帶着指向孫健的右手也顫抖了起來,仿佛對方幹了什麼天理不容的壞事似的。
被楊默那誇張至極的反應嚇了一跳,孫健愣了足足三秒,這才粗魯地拍掉了楊默的右手,大聲呵斥道:「指什麼指,再指把你手臂扯下來!你兩個屁都不懂的大學生,除了能幫忙干點體力活,還能幹嘛!?」
與塗麗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表情不同,楊默臉上露出濃濃的驚詫莫名:「屁都不懂??不是……孫隊長,當初總經辦跟你辦理交接程序的時候,就是這麼跟你說的?」
孫健聞言,又是一愣。
公司安排機關單位的新近人員下基層鍛煉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而交接文件上寫的東西也都大同小異的套話,在孫健的印象里,但凡是機關跑過來下基層的年輕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什麼都不懂的廢材。
因此,除了基本信息外,他從頭到尾還真沒仔細去了解過這兩人的實際情況。
等會……
聽這小子的這番話,合着這個新成立的綜合辦公室,以及這兩人,跟以前下基層的大學生……不一樣?
捕捉到了孫健眼中的那絲狐疑,楊默重重地嘆了口氣,扭頭看了看異響依舊沒有停止的1號井,然後用一種了無生趣的口吻說道:「不就是卡鑽麼……1號井打了多少米了?」
前半句話還說的軟趴趴的,後半句話卻陡然變得又快又急,語氣里充滿了不容置駁。
聽到這仿佛命令式的口吻,孫健下意識地回答道:「截至昨晚凌晨為止,1號井打了1859米!」
話才剛出口,孫健就感覺到了不對,瞧向楊默的眼神頓時惱羞成怒起來。
楊默卻仿佛沒有看見他的眼神,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井架後,點了點頭:「1859米啊,還好,剛剛進入磷灰石層沒多深,大概率是沉沙型卡鑽,問題應該不算麻煩……孫隊長,不是我說你,好歹你也是老鑽工了,遇到卡鑽,第一時間應該讓鑽杆進行倒扣都不知道?你丫的再這麼鑽下去,井壁出現大面積坍塌怎麼辦!?」
聽到楊默那毫不客氣的訓斥,孫健先是呆了三秒,臉上沒有絲毫惱怒不說,反倒是露出一絲不太確定的欣喜之色。
「小楊……不,小楊師傅,你……你是工程大隊借調到綜合辦公室的技術員?」這頭雄壯的宛如野生熊貓的漢子此刻的語氣充滿了小心翼翼不說,腰杆也不由自主地彎了下來,哪裏有半點之前的氣勢。
但沒辦法,這年頭石油單位的一線員工天不服地不服,唯一服的就是以地質大隊/工程大隊為代表的技術人員——除去人家都是真正的高知份子之外,更關鍵的是,從開始敲下第一錘榔頭開始起,鑽工所有的工作都是在人家的遙控指揮下進行的;而一旦出了什麼事故,這些技術人員才是他們真正可以仰仗的對象!
雖然沒有直接的隸屬關係,但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些技術人員才是他們真正的衣食父母+直屬領導。
因此,一想到眼前這位之前被丟到一邊的年輕人極有可能是一名從工程大隊借調過去的技術人員,孫健下意識地就放低了姿態——當然,這也怪楊默前松後緊的說話語氣跟那些技術人員太像了。
楊默聞言,也不回答,微微一笑之後,毫不客氣地吩咐道:「孫隊,現在立馬做三件事:」
「一、立即嘗試倒扣,然後讓井架上的人把轉盤倒數、指重表和泥漿泵的讀數報過來;」
「二、立即讓這一班執勤鑽工進行內部排查,看是不是有人把榔頭和敲槓之類的工具掉進了鑽管里……還有,負責剎把操作的鑽工也盤問一下,一定要讓他如實交代,看是不是因為人為操作不當造成的鑽頭滑落;」
「三、立馬派人從鑽管里取水樣……取樣深度就按照1859米來定,水樣取出來後,立即送到分析室里,我需要篩查這次卡鑽的原因……對了,比重斗、粘度計這些最基礎的工具,分析室里應該都有吧?」
聽到楊默如連珠炮一樣把事情吩咐了下來,安排的有條不紊不說,跟那些曾經接觸過的工程師一樣,句句也都卡在了要點上;孫健心中頓時再無懷疑,二話不說,立馬拿起對講機嘶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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