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的時間內,金海的大腦中是一片空白。
恢復了思考能力後,他第一個疑問就是,這份報告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在飛機上的一段記憶是模糊的,當時他看完報告,趙小禹沒拿走,他一直在手裏拿着,其後就想不起來了。
那時他的腦子很混亂,一定是下飛機時,隨手把報告塞進了包里。
這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周若敏看到了報告,一切全完了。
薛定諤的貓,最終在揭開盒子的那一刻,固定了答案,無論是福是禍,都統一為禍了,而且是潑天大禍,再也沒有更改的餘地。
金海面如死灰,心亦如死灰。
周若敏的臉上掛滿了淚水,嘴巴咧開,卻發不出聲音來,身體在發着抖。
報告從她的手中滑落,落到白斌買的大理石茶几上,然後像條鲶魚一樣,滑到了趙小禹裝修的地板磚上。
鄭建強買的54寸液晶彩電正在播放着關於2012年的末日預言,一位專家正在發表着觀點,說這是謠言,請民眾不要恐慌。
這時金海明白,謠言之所以會引起恐慌,正是因為它是謠言,一旦成真,就沒人再恐慌了,比如此刻的他,到了真正的末日,就一點也不恐慌了。
恐慌是因為還有希望。
有那麼一瞬間,金海曾試圖狡辯,報告上沒有名字,可以解釋說是在醫院看到的,覺得有意思,就隨手拿了,但馬上又放棄了。
還有那麼一瞬間,他怪趙小禹多事,但也馬上不怪了,天在做,人在看,就算天地無眼,福園公墓里的白文還在監視着他呢。
早晚是死,早死早超生。
周若敏抬起頭,看到了金海,她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敵意,沒有仇恨,只有無盡的絕望。
金海沒等周若敏開始審判,就主動開始坦白。
他坦白並不想得到從寬的待遇,只是想認罪伏法。
「是的,九年前我犯的錯誤,小異是我的女兒,我最近才知道。我見過白文不多幾面,並沒有和她談過戀愛,是在一次酒後發生的意外。03年以後,我就再沒見過她,後來她的事,包括她的死,我全不知道。我和你認識時,並不知道她是你的妗妗。就這些。」
金海說完,等待着周若敏爆發。
然而周若敏只是咧着嘴,哭不出聲來。
「若敏,」金海往前走了兩步,「我接受一切懲罰,你可以罵我,打我,甚至殺了我,還可以把你舅舅叫來收拾我,把我的事告訴所有人,讓全世界的人都鄙視我,唾棄我,也可以和我離婚……」
「滾!」周若敏終於發出聲音來,第一聲很微弱,第二聲幾乎是最高分貝,「滾!你滾!」
她從茶几上抓起電視機遙控器,朝着金海砸去,扔偏了方向,砸到了掛牆壁上的,胡芳芳給他們畫的油畫。
油畫框跌了下來,砸到了擺在電視柜上的,許清涯為給他們捏得一對連體瓷娃娃身上。
瓷娃娃滾落了下去,在放在牆根下的,趙小蛇送的一盆盆裁沿上磕了一下,摔在地板上,裂成了兩瓣。
遙控器也摔到了地板上,後蓋打開了,兩塊電池飛了出去。
「好,我滾!」金海再沒說什麼,看了看周若敏,轉身出去了。
開車去了單位,在辦公室里坐了一會兒,給北京的胡芳芳打電話問了問鄭小異的情況,然後打開電腦,點開一個文檔,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離婚協議書。
男方:金海。
女方:周若敏。
雙方因感情破裂,自願離婚,經協商,達成如下協議:
1、雙方在婚姻期內,購置有房產一套,轎車一輛,另有存款若干(銀行卡由女方保管,金額未知),自離婚之日起,男方放棄財產分配權,以上財產均歸女方所有。
2、本協議一式三份,雙方各執一份,民政部門留存一份。
3、本協議自雙方簽字之日起生效。
寫完,打印出來,又複印了兩份,分別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後把文檔上的文字刪掉,又開始打《辭職申請》。
「因本人另有職業……」
刪掉了。
「因本人不能勝任這份工作……」
也刪掉了。
「因本人個人原因……」
又刪掉了。
編了若干理由,總覺得沒意義。
最後只打了三個大大的字:我辭職!
打印出來,簽上名字和日期,放在桌子上,離開了辦公室。
趙小禹正蹲在大院的台階上抽煙,看見金海的車開進了大院。
車停下,金海下了車,站在原地望着趙小禹。
趙小禹站起身,他從金海的神態中似乎看出點什麼。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趙小禹指指大院的大門,然後向外面走去。
兩人坐在一道山樑上,各自沉思。
剛才,趙小禹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經過,事態比他想像的要嚴重得多。
昨天在飛機上,他拿出那份親子鑑定報告,只是想讓金海看看,讓他心裏有個底,沒想到忘了要回來,金海還把它裝進自己的包裏帶回家,還讓周若敏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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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趙小禹點起一支煙抽着,「這就是最壞的結果了,面對吧,省得一天擔驚受怕的。說到底,你只是犯了一個道德上的錯誤,你不用去償命,不用去坐牢,這也是幸運。只要你真心改過,就能挺起脊樑,堂堂正正地活着。這是一道坎,跨過去,就能欣賞山那邊的風景;跨不過去,就只能在這邊眼紅那邊的人。」
金海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只是,你為什麼要離婚?」趙小禹看着金海,好大一會兒才繼續說,「你以後真心對她,說不定她會原諒你。就算離婚,也要等她提出來。還有,為什麼要辭職?現在的定東市,企業排着隊在倒閉,都在裁員,找份工作多不容易啊,尤其像你們這樣的技術人員,滿大街都是。慧慧那邊也遇到了困難,新樓賣不出去,舊樓沒錢繼續施工,債主天天逼債。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就只能聽天由命。」
半晌,金海幽幽地說:「若敏是個好女孩,是我辜負了她,我沒臉再求她原諒。那套房子的首付,是她媽付的,家電是小異她爸買的,家具是白斌買的,裝修是你裝修的,沒有我的任何東西,我沒有資格拿。至於車,那是媽媽買的,留給若敏,就算是我彌補她的吧。至於工作,既然要重新開始,就徹底重來。」
「好,只是,媽媽又得傷心了,唉——」趙小禹憂心忡忡地說。
「走一步說一步吧。」金海說。
喜歡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