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門虎蹲炮,連射三輪,隆隆的炮聲在山谷中迴蕩,發射時燃起的硝煙,嗆得後面的陳茂深趕緊用衣袖捂住口鼻,得虧官服的袖口寬大,擋住了他狼狽的模樣。
三輪轟擊,只有一顆彈丸擊中了寨門前的大石,鐵丸擊中石頭,除了飛濺的碎石和激起的一團粉末之外,沒有取得任何戰果。這樣的炮術,讓南寧城守備把總丁權臉上十分掛不住,只能在炮手身後,不停地咒罵,以此掩飾場面上的尷尬。
炮擊過去了半個時辰,遠處的寨牆上,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安靜得讓人懷疑,懷疑寨牆上是否有人。
「兵憲,你看……?」毛世山躬着身子,湊到陳茂深身邊,低聲的問道。
說實話,文官出身的陳茂深,平日裏按着兵書所述,整飭軍備還沒什麼問題,真正的率領兵馬作戰,他還是頭一遭。雖然昨天夜裏,對照着兵書,在腦子裏設想了無數遍,今天該如何舉動,才能展現他談笑間滅敵的大將風采。
可是,剛才的那一頓炮擊,在震耳欲聾的炮聲後,陳茂深的腦子一片空白,接下來該說什麼,做什麼,全然不記得。
看到陳茂深呆若木雞的表情,還有一片茫然的眼神,毛世山追問了一句:「兵憲,炮擊這麼久了,暴民一點動靜都沒有,是不是派人先攻一攻?」
「嗯,好好好!依你所見,先攻一攻!」聽到毛世山的建議,陳茂深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邊點着頭,一邊忙不迭的附和道。
毛世山直起身子,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陳茂深,轉身把兩個把總和兩個巡檢叫了過來。
「你們倆,帶火銃手前進到距敵百步處警戒,寨牆上有人露頭就開火。」這是毛世山給兩個把總的命令。
「你們倆,帶弓兵和刀槍手,抵近寨牆,弓手距敵六十步,掩護刀槍手往上沖!」毛世山連眼前這兩個巡檢的名字都記不住,但是,不妨礙他讓新寧州的巡檢和團練先去試探敵情。
至於,南寧府、新寧州的官兵,毛世山還沒打算讓他們現在就出動,就算要他們進攻,也要等把敵情試探清楚,再考慮。
「官軍在列隊,準備攻上來了!」望樓上一個瞭望手大聲的向下喊道。
「混賬東西!哪有什麼官軍?那是敵人,要你命的敵人!」木橋上,徐子晉仰起頭,對着望樓上的人破口大罵。
「所有弓手、投矛手,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動!」徐子晉對木橋上的人大喊。
現在官軍距離尚遠,站在木橋上,只能依稀看到遠處成群的人影。
徐子晉深知,許多剛上戰場的新人,心中十分緊張,所以,只有通過不斷地提醒他們,這些人才不至於手足無措。
曾小乙走在木橋上,嘴裏一邊大喊:「站起來!站起來!別趴着了。」
「站好!拿穩你們的弓,別像個慫包!」
「拿出操練時的勁頭來,讓老子看看你們的能耐!」
一路走,一路喊,不時還往那些神色緊張的人,屁股上踹上一腳。
另一個小隊長就沒曾小乙這麼斯文了,走在自己小隊的身後,不管隊員有沒有錯,後腦勺上都先來一巴掌,嘴中更加粗魯。
「看見沒有,對面那些就是死人!」
「他們沒死,你就要讓他們死!」
「他們不死,待會兒就是你們死!」
「誰要是慫了,莫怪老子手裏的刀不認人!」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山谷中響起一陣陣爆豆般的響聲,遠處的官軍陣中,冒起一大片的白煙。官軍的火銃手開火了!
兩百多支火銃,密集開火,聲勢不可謂不驚人。
槍聲把走在前面的巡檢和團練的兵丁嚇得夠嗆,都是鄉下的農夫,他們哪裏見過此等陣勢?更令他們害怕的是,生怕身後的火銃手手抖,一槍把自己打死。
而木橋上的眾人,也沒好到哪裏去,耳旁響起一陣陣的「咻~」、「咻~」聲,火銃彈丸破空飛過的聲音,把許多人嚇得蜷縮成一團。
雖說兩百多火銃密集開火,聲勢嚇人,可是,一百步的距離上,命中率卻低到令人髮指。
除了幾枚彈丸打在木橋的柱子上,濺起的碎木片,把周圍的幾人嚇了一跳之外,然後就是十幾枚彈丸擊中了木盾上貼的鐵片,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除此之外,其餘的彈丸,根本不知道飛去了何處。
即便如此,木橋上還是有好幾人,嚇得蹲下身子,丟下手中的木弓,雙手抱頭,背靠着木盾,渾身發抖。
見此情景,脾氣還算好的曾小乙也忍不住大吼起來:「你們幾個兔崽子,給我站起來!」
話音剛落,兩側望樓上的瞭望手連聲驚呼:「弓箭來襲!隱蔽,隱蔽!」
這時對面那一百多弓兵,開始了射擊,他們要掩護近戰的刀槍手往前沖。
瞬息間,密密麻麻的箭只落了下來,木橋上頓時響起幾聲慘叫,有三個弓手中箭。
曾小乙飛快的在木橋上穿梭,快速的查看了幾人的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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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雖然都沒傷到要害,但是身體的疼痛加上內心的恐懼,使得他們不斷的呻吟和哀嚎。
為了不影響士氣,曾小乙沒有半點猶豫,立刻下令他們離開木橋,退下去接受治療。
透過寨牆的縫隙,屏息往外看了幾眼,徐子晉舉起一隻手,大喊:「弓手準備!」
此時,兩個月操練的效果顯現出來了,在徐子晉的號令之下,木橋上所有的弓手,紛紛起身拉弓、搭箭,做好了射擊的準備。
「瞄準下面的弓手,聽我的命令!」木橋居高臨下,既然對面的弓箭能射上來,木橋上的弓手射他們,根本不在話下。
「放!」徐子晉狠狠的一揮手。
連望樓上的瞭望手,以及曾小藝這樣的小隊長都算上,二十多枝箭,瞬間朝六十步之外的弓兵飛去。
徐子晉手扶着柵欄,眯起眼睛看着對面的弓兵,同時,嘴裏默數:「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不對,三個。」
木橋上的反擊,確實只命中了三人,相比起一百多人的弓兵隊,根本不算什麼。可是,飛來的箭簇,卻打亂了官軍弓兵們的節奏,四個中箭之人周圍的弓兵,明顯受到影響,遲遲沒有射出第二箭。
「繼續!速射!」徐子晉大聲喊道。
木橋上的弓兵數量,還不及對面弓兵的十分之二,可是,居高臨下的地利優勢,加上身前覆着鐵片的木盾,使得他們可以毫無顧忌的,把手中的箭,飛快的射出。
這樣的結果就是,木橋上射出三輪箭,對面的弓兵只能反擊一輪。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對面弓兵隊不時的有人倒下,然後被一旁的人拖走。木橋上,同樣也時不時的響起中箭後的慘叫。
「停!」徐子晉舉起一隻手。
「停!」
「停!停!停!」曾小乙和另一個小隊長,也跟着大喊,命令自己的人,停止射擊。
「投矛手準備!」徐子晉眯着眼,看着下面那些慢慢爬上大石的刀槍手,嘴角露出輕蔑的笑容。
徐子晉之所以一開始沒有把沖在最前面的刀槍手放在眼裏,那是因為,沿着寨牆往外十幾丈,堆滿了半人高或是一人高的大石。
想要接近寨牆,那先得爬過十幾丈的亂石堆,在大石頭上,每邁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徐子晉才不相信那些刀槍手能快速跑到寨牆下,威脅到寨牆上的人。
眼下,四五十個在大石間顫顫巍巍行進的刀槍手,在徐子晉的眼裏,幾乎就是會移動的人形靶,與死人沒差別。
「弓手、投矛手,瞄準大石上的敵人,給我射!」徐子晉的又舉起手,向下一掃,做出砍殺的動作。
這會兒,最近的敵人,離寨牆只有七八丈,遠的則還剛剛爬上外面的大石。
四五十人被大石分隔得七零八落,艱難的向寨牆靠近。
「投矛的小子們,今晚有沒有肉吃,就瞧你們的了!」這時的曾小乙忽然想起了操練時,許山海掛出的賞格。
在氣氛緊張到極點的木橋上,曾小乙的調笑,反而起到了出人意料的效果,他的話音剛落,頓時在木橋上引起一陣鬨笑。
鬨笑過後,無論是弓手還是投矛手,一掃心中的恐懼和緊張,紛紛找准了目標,向敢於靠近寨牆的人,發起了攻擊。
隨着弓弦聲不斷,一枝枝箭、一枝枝投矛,從木橋上飛逝而下,快到徐子晉眼中出現了殘影。
就算木橋上只有四十多人,就算射出的箭枝、投出的投矛稀稀落落,可是,在這麼近的距離,又是居高臨下,並且大石上的人根本無法躲閃。
短短的幾息之間,離寨牆最近的幾個刀槍手,已經倒在大石之上,身上要麼是扎了幾枝箭,要麼是被投矛穿身而過。
眼看前面的同伴無一倖免,原本落在後面,還努力在大石間移動的刀槍手,紛紛停下了手腳。
有的趕緊躲進了石縫中,有的見勢不妙,手腳並用,掉頭就往回爬,他們明白,這種狀況下,越往前死得越快。
伴隨着大石堆上傳來的一聲聲慘叫,木橋上響起了一陣陣的歡呼和怪叫。
完虐石碓上的敵人,讓他們有了勝利者的驕傲和滿足。自己手中武器,給敵人帶來的傷害,以及大石上那一灘灘鮮紅的血跡,激起了他們心底最原始的獸性。
隨着最後一個刀槍手跑遠,雙方試探性的交手告一段落。
這一輪,以國興軍輕傷七人,官軍九名弓兵受傷、六名刀槍手斃命而告終。
雖然只是試探,可派出的人,連寨牆的邊都沒摸到,就被趕了回來,毛世山的臉色多少有點不好看。
他沒有回到陳茂深的身邊,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他知道,此時陳茂深的臉色不會比自己好看,與其湊上去讓他臭罵,還不如無視他的存在,好好的琢磨琢磨,接下來該怎麼做。
思索了片刻,又與身邊的兩個幕僚,低聲商議好一會兒,毛世山招手把兩個巡檢叫了過來。
木橋上,小小的勝利,讓這些頭回上戰場的人,徹底掃卻了心中的恐懼,喜悅之餘,他們與身邊的同伴開始互相吹噓,眉飛色舞的說着,剛剛自己是如何的「英勇」。
在遼東,經歷過千萬人圍城、攻城的大場面,眼下官軍試探性的進攻,對於徐子晉來說,內心毫無波瀾。
他在腦子裏飛快的回憶,方才的點點滴滴,想找出每一個不足之處,因為,接下來官軍的進攻肯定更加瘋狂。
喜歡殘明,山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