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寨牆上的兩個望樓,同時響起了尖利的竹笛聲,這笛聲意味着發現了敵情。
頓時,寨牆後聚集的人群,一陣騷動。
「小乙,你帶兩個小隊,上!」徐子晉對着木梯邊一個漢子喊道。
只聽得一聲令下,木梯邊,兩個小隊的四十個人,一個接一個的爬上木梯,在木橋上飛奔着,尋找自己的防守位置。
昨日午後,放出去的警戒哨傳回消息,發現了官軍派出的斥候。
從下午在官道上發現官軍的先鋒,太陽落山,暗哨發回的最後一個消息,官軍的所有人馬,已經抵近馬家莊子。
是夜,官軍沒有任何動作,估計是在馬家莊子紮下了營地,而營寨中,趙立群帶着一百多的手下,徹夜未眠,守在寨牆內,防止官軍連夜突襲。
一大早,林宗澤便帶着所有人,來到寨牆內,由徐子晉帶人,把一夜未眠的趙立群他們替換下來。
考慮到寨牆建在山谷中,地方狹小,寨牆上一次最多只能容納三四十人,林宗澤把防守的兵力,由輕到重的重新配置一番。
靠近寨牆間距五丈,安排一組二十人的小隊,小隊由弓箭手、投矛手組成。這樣配置的好處是,一旦寨牆上出現傷亡,寨牆內的小隊可以立即爬木梯,上去增援。
以小隊為單位,有序的增援,既保證了寨牆上隨時有足夠的防守人員,又不會因為大隊人馬擠在一起,亂做一團。
「三哥,我上望樓瞧瞧去。」身邊的王恩祖抑制不住心中的戰意,想要看看來犯的官軍。
林宗澤點點頭,毫不在意的說道:「去吧,順便估一下來了多少人馬?」
從望樓剛吹響竹笛來判斷,官軍離寨門應該很遠,這時候王恩祖上去觀望一下,不會有任何危險,難怪林宗澤根本不擔心。
「三哥,我還是到橋上去吧,那兩個小子指揮,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徐子晉趁機也提出要到寨牆上去。
王恩祖上望樓,只是查看敵情,徐子晉上去,卻是擺明了要待在橋上,甚至參與戰鬥,林宗澤自然要叮囑一句:「你留神一點!」
望着王恩祖、徐子晉擠開人群,消失的背影,林宗澤有些出神,曾經在遼東戰場上,那熟悉的感覺,一下子湧上了心頭。
山谷外,雖說太陽已經升起,但是,山谷中依舊瀰漫着一層薄薄的霧氣。
被一群人簇擁着的陳茂深,同樣望着一個背影,那是一個騎着馬的斥候,他要給躲在寨牆後的暴民,帶去陳茂深的勸降書。
陳茂深身前幾丈遠的地方,三門虎蹲炮已經架好,熟鐵鑄造的炮身,通體黢黑,炮口指向遠處的寨牆。
每一門虎蹲炮周圍都蹲着三四個人,他們做好了發炮的準備,只待百官長一聲令下。
在虎蹲炮的前方兩側,是由新寧州兩位巡檢秦林、王寧生帶領的巡檢兵丁和各村徵調而來的團練,其中刀牌手、槍兵二百八十多人,弓兵一百三十多人。
這些人後面,兩百七十多人,統一身着暗紅色布甲,這是南寧、新寧兩地的官軍。他們身着統一的布甲,頭戴尖頂鐵盔,手中的刀槍、圓盾皆為軍中的制式兵器。
在虎蹲炮後面,兩百多火銃手歪歪斜斜的排成前後三排的陣型。眼尖的人可以看出,這兩百多火銃手明顯分成了兩個部分。因為,這些火銃手,其中一百六十六人為南寧城守備把總丁權麾下,另外一百一十八人則是新寧州守備把總柳在龍的手下。
由於山谷中地形狹小,上千人的隊伍根本無法展開陣型,千總毛世山只能儘量的把陣型壓縮,然後儘量的往前靠,這樣一來,整個山谷的入口處,被堵得嚴嚴實實。
遠遠的看着王恩祖從木梯上爬下來,許山海沒料到,一身腱子肉的他,攀爬居然如此靈活。
寨牆內,聚在一起的兵丁,看見王恩祖走來,遠遠的就讓開了道,沒誰願意被他那蠻牛一般的身子撞上。
「三哥,小滿給你報的官軍數量是多少?」邁着大步走過來的王恩祖,沒有說看到了什麼,反倒是先問林宗澤。
林宗澤思索片刻後,說道:「官府號稱出動了五千兵馬,但是,小滿說能戰之數不會超過一千五六,倒是民夫的人數不少。」自古以來,交戰雙方都有誇大兵力的傳統,一是可以威嚇對手,二是可以提升士氣。
王恩祖一臉的疑惑,納悶的說道:「就算是一千五六也對不上數啊?從他們擺開的陣勢來看,滿打滿算只有千餘人。」
「你確定?」林宗澤相信武小滿報來的消息,也相信王恩祖的眼光。
戰場上,有經驗的將校,幾眼之內就能估算出對手大概的兵力。現在兩方報來的人數,相差了三成,林宗澤不相信王恩祖會出這種差錯。
「會不會是你把殿後的人,算作了輜重隊?」林宗澤提醒道。
「我只見到陣中作戰之人,輜重隊、民夫,一個都沒見到,所以我才覺得奇怪。」王恩祖搖着頭,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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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宗澤低頭思索一番,依舊是滿臉不解:「就算是護衛輜重,也不至於用上三成兵力呀?」
「三哥!三哥!」遠遠傳來徐子晉的聲音。
林宗澤、許山海、王恩祖不禁抬頭,往聲音處看去。只見本該待在木橋上指揮的他,手中拿着一枝無頭箭,急匆匆的走過來。
在林宗澤面前站定,徐子晉把無頭箭遞了過來,只見箭杆上綁着折成長條狀的紙條,「從外面射上來的!」徐子晉解釋道。
接過無頭箭,林宗澤取下紙條,展開,看了起來。
…………
在紙上飛快的掃了幾眼,林宗澤抬起頭,面無表情,順手把紙條遞給身邊的許山海。
林宗澤的不動聲色,急壞了一旁的王恩祖:「三哥,紙上寫的啥?」
「勸降!」林宗澤嘴裏蹦出兩個字,依舊面無表情。
王恩祖難以置信的說道:「還沒開打就勸降?他娘的,如此囂張?」,旋即大怒。
「啥都不說就勸降?」就連徐子晉也覺得不可思議。
林宗澤平復了一下情緒,沉聲說道:「許諾我們,只要打開寨門投降,可以既往不咎,並且許以田地安家。」
「他娘的,好大的口氣,合着寫信的是老朱家的人?還既往不咎?他要有這個能耐才行。」王恩祖大聲的嚷囔道。
林宗澤微微一笑,對王恩祖說道:「狗毛,你別說,這個寫信的人官還不小。廣西按察司僉事、左江兵備道觀察使,從四品。」
聽到這一連串的頭銜,徐子晉不禁感嘆道:「來頭不小啊,真要是有心的話,有些條件他也不是辦不了,就怕他在跟我們耍心眼。」
許山海看完了紙條,抬起頭,正巧看見,徐子晉的話音剛落,林宗澤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皺了一下。
「他要是能做主,與他周旋一番也無妨。」本該去睡覺的趙立群,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眾人身後。
「老弟,你怎麼看?」林宗澤沒接徐子晉、趙立群的話茬,反倒問起許山海的看法。
「老哥,我聽你的。」許山海一臉平靜的把紙條遞迴給他,腦子裏卻在高速運轉。
「三哥,你想降了老朱家?」看見林宗澤沒有表態,反倒問起了許山海的看法,王恩祖有點着急。
林宗澤搖了搖頭,拿起手中的紙條,把它一點一點的撕碎:「要我投降?除非叫朱家人把龍袍給我送過來。」
說完,把手中紙屑往地上一撒,順勢啐了一口濃痰。
林宗澤如此舉動,令站在眾人身後的趙立群,縮起脖子,耷拉下腦袋。可即便如此,他的身高決定了再怎麼縮脖子都無濟於事。
而徐子晉的嘴唇抽動了一會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過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看着在場幾人不同的反應,許山海突然朗聲說道:「前朝正德年間,南贛山民義旗四舉,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王守仁(王陽明),巡撫南贛汀漳等地。」
許山海的突然發聲,出乎所有在場之人的意料,方才還表示沒有看法,這會兒卻像是要「講古」。
「面對義軍,王守仁也是修書一封,意圖招安,威逼利誘之下,還派人送去牛羊、酒水、金銀、布匹等物,以示誠意。」沒有理會眾人的眼光,許山海繼續往下說。
「待義軍首領表示了願意歸附之意後,王守仁把眾首領招至贛州城內祥符宮,大排宴宴。入夜,遣甲士沖入寢室,全部亂刀剁死!」王守仁以「招安」之名,行無恥之事,許山海話說完,想要表達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許山海的話音落下,在場的幾人,皆是滿臉驚訝,他們沒想到,被世人尊為「亞聖」之人的王守仁,居然還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徐子晉疑惑的問道:「老弟,你所說的此事當真?」
許山海平靜的點了點頭,回答道:「後,王守仁因平定寧王作亂有功,嘉靖帝特封他為新建伯(明朝開國以來,第二位因軍功封爵的文官)授南京兵部尚書。並且,百十年前,他總督兩廣軍務,來到南寧府,剿滅了大藤峽的僮、猺義軍。」
「三哥,我就說那些狗官不能信,你聽聽小先生說的。」第一個出言表態的又是王恩祖。
或許其他人可以妥協,而有殺妻之仇的王恩祖,絕沒有任何妥協的可能。
「王守仁還知道牽牛擔酒,許以金銀,做做樣子。現如今,對面那個陳茂深倒好,黃口白牙的一句『既往不咎』,便要我投降,他着實瞧不起我林某人吶!哈哈哈~~~」聽了許山海說的,再想想方才紙條上的內容,林宗澤好一番嘲諷。
「咻~~」
「咻~~」
兩聲破空之聲,在幾人頭頂響起,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幾聲沉悶的聲音從寨牆外的遠處傳來,望樓與木橋上也傳來大喊:「官軍開炮了!」
徐子晉面色一緊,立刻抬頭,沖寨牆上的人大喊:「都蹲下!全部都蹲下!」
打鐵坊之前趕製出來的包鐵木盾,現在牢牢的綁在木橋上,木橋上的人,只要蹲在半人高的木盾後面,自然多了幾分安全。
徐子晉一邊大喊,一邊撥開身前的人,拔腿就往木梯跑,既然這些人歸他指揮,他就沒有理由躲在寨牆後。
王恩祖見狀,也準備跟上,沒想到被林宗澤伸手一把拉住,同時低聲喝道:「去後面,管好你的人,別一有動靜就只想着往上沖。」
喜歡殘明,山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