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享受着熱水流過肌膚傳來的陣陣暖意,竟然隱隱有些發困。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說得就是現在的情況吧。
我將淋浴器的熱水關閉,又用毛巾將身上的水擦乾,左手上的繃帶已經完全濕透,露出的一角仍舊是深紅色的內部肌肉,甚至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森白的骨骼。
看來待會需要重新包紮一下了。
我這樣想着,換上了科考站里乾淨的衣服,其實就是一套紅黑色的工作服,但不管怎麼說,也比我先前那套磨損地露出裏面白色棉絮的舊外套要好得多。
「白沙,別亂跑!」
路雪在門口叫喊着,隨後是白沙的肉墊踩在地板上的噠噠聲,我剛打開門,它只是猶豫了一瞬,就朝着我飛撲過來。
它龐大的體重在這幾天的跋涉中減輕了一些,但我仍舊沒能頂住這次衝擊,不出所料地被它撲倒在地,重重地摔在了衛生間的地板上。
這條大狗黑溜溜地眼睛望着我,歡快地吐着舌頭,好像也在為我們的劫後餘生而高興。
我揉着發痛的尾椎骨,有些無語地將白沙那過於熱情的大腦袋推開。
此刻它身上也是濕漉漉的,路雪拿着毛巾想要替它把染濕的白髮擦乾,可它似乎喜歡這樣濕漉漉的,於是很難得的違背了路雪的意願。
我的目光移向房間內。
果不其然,地板上滿是狗爪印的水漬暫且不說,就連被子和床單也沒能倖免。
白沙剛剛才洗過澡,那些未乾的毛髮還冒着熱氣。
路雪蹭着它將我撲倒的間隙,同樣一個飛撲趴在它的背上,這突兀的重量壓倒了白沙,於是像是疊羅漢一樣壓在了我的身上。
我只感覺胸口的氧氣好像一瞬間都被擠壓而出,差點沒叫我背過氣去。
……
「陳閒,你沒事吧。」
已經歡騰夠了的白沙坐在地上,任憑路雪將它身子上的水擦乾,隨後又用吹風機替它將那些長絨毛吹乾。
路雪看向我,有些擔心地問道。
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吹乾自己的頭髮,濕漉漉的發尖像是晨間的柳葉一樣落下露水,隱沒在地板上。
「沒事。」
我則靠在沙發上,還沒有從剛才的衝擊中完全緩過來。
寬敞的房間,適宜的溫度,再加上那有些晃眼的暖黃色燈光,一下就讓我陷入到一種奇妙的寧靜之中。
科考站大多都是空房,在南極建造這些設施是費時費力的事,之所以會有這麼多空房,並不是因為設計上的失誤。
這些空房都來源於那些已經遭遇不幸的人。
沒想到戰爭竟然會波及到南極。
更沒想到戰爭會在南極結束。
不過……人類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大了。
在我愣神的功夫,路雪已經將自己的髮絲吹乾。
她戳了戳我的左臂,我頓時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得拆了重新包紮才行。」
她這樣說道,
「傷口泡了水會發霉的,而且楚月姐剛剛拿了藥過來,叫我幫你換上。」
我倒是不覺得自己會發霉,但是化膿或者感染倒是有可能。
我將外套脫下,一圈一圈將白色的繃帶拆解下來。
路雪將類似碘伏一樣的紫紅色藥水倒在傷口上,然後用棉簽塗抹均勻,然後又用新的醫用繃帶替我一圈一圈纏上。
她做得很認真,我只能看見她長長的睫毛忽閃着,弄得我有些不自在,甚至可以說是如坐針氈。
「……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
我微微縮了縮手。
路雪則很不客氣地拍在我的傷口上,這一下不算重,但還是疼得我本能地想要縮回手,卻被她捏住了手腕。
她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我,讓我覺得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
「陳閒,你已經沒有再生的能力了。」
我沉默。
我知道她說得是事實,而且是一個我必須接受的事實。
「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死了。」
她的話語還是這樣直白而露骨,明明是好話,聽起來卻給人一種很硌耳朵的感覺。
感覺就像……咬不開的水果糖。
可能不算貼切,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想到這我不由得笑了。
「陳閒,你笑什麼,我很認真地跟你說的。」
她的表情很疑惑,好像真的不明白我為什麼發笑。
「我只是覺得你一路走過來,有些方面一點都沒變。」
我這樣說完,她好像又要開口說什麼。
可門外卻突兀地響起了敲門聲。
「是楚月姐嗎?」
路雪喊道。
「是我~~」一個散漫的男聲拖長了尾音。
我站起來,打開門,外面站着的是楊瀾。
他的衣服穿得板正,頭髮也打理過,看起來要比來接我們的時候精神得多,只是整個人還是從內而外的散發着那股散漫的氣質,這點倒是沒什麼改變。
「喏,請帖,說是幫我們接風洗塵的。」
「別那麼看着我,我們沒有你們這麼狼狽,但到這裏也沒幾天的功夫。」
說是請帖,實際上只是一張白色的信紙而已,上面的字很秀氣,應該是出自某個女孩的手,讓我想到剛到這裏的時候出來迎接我們的王恬。
時間是明天晚上,地點是會客廳。
落款人果然是王恬,算是印證了我的猜想。
「可以不去嗎?」我這樣說着,「我們現在應該趁早回去,把這邊的情況帶回去吧。」
「別這麼着急嘛,哥們。」
楊瀾招了招手,示意我貼近。
「方舟計劃的總負責人也會出席。」
方舟計劃大概就是指這個逃離到南極的計劃吧
「他可是我們的英雄啊,而且還是個全才。」
「這邊的戰役就是他指揮的。」
「我偷偷告訴你,當時執行方舟計劃的時候,上面的大人物發話,說是需要的人才全部由他清點,完全相信他的判斷,即使自己成為被拋棄的那一部分也絕無怨言。」
「這樣傳說中的人物你不想見一見。」
他的話語難得有些激動,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預感。
我只覺得喉嚨有些乾澀發癢,最終問出了這個那個纏繞在心頭的問題。
「他……叫什麼名字。」
「紀雲啊,就是那個紀雲。」楊瀾興奮道,「不過這邊的人都叫他紀總工。」
喜歡在末日中漫步,直到世界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