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回鶻使團公然求購墮落觀本命蠱的做法的確像是開玩笑。
寂台閣的人收到線報的時候都是一個個愣了好一會。
先有顧凝溪,後有回鶻神女。
關外來的人,都玩的這麼花的麼?
這支回鶻使團求購墮落觀本命蠱時放出的話也很獨特,叫做,除了你要的銀子之外,你給我本命蠱,我給你一場際遇。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什麼叫做一場際遇?
這際遇是大是小?
但就在確定這支回鶻使團的確是神女使團之後,幾個寂台閣的人私底下覺得,如果這本命蠱落在自己的手裏頭,那自己都想給這回鶻使團,看看他們能給出什麼樣的際遇。
寂台閣本身的主要職責就是針對這些敵國勢力,他們對於大唐的敵人或是潛在的敵人的了解,遠比華滄溟他們這些將領要多得多。
就這回鶻神女而言,他們就知道突厥王朝覆滅,回鶻之所以能夠崛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大巫神女的凝聚力。
按照他們掌握的確切情報,大巫神女絕對不是虛張聲勢,裝神弄鬼的玩意,這種神女恐怕是獨特血脈和獨特法門的結合產物,她們對於很多事情的吉凶判斷十分準確,恐怕是和有些佛宗的高僧一樣,有些預見未來的神通。
而且關外這些王國吃穿住行都很狂野,他們往往會生出許多惡疾,甚至會有些傳播很快的瘟疫產生,但以前的大巫神女,現在的回鶻神女在醫治惡疾方面也很神妙。
在治療很多傳播迅猛的疫疾之時,這回鶻神女甚至只需要進行一場召喚神靈的儀式,只需要架些個火堆,跳一場驅邪舞。
雖說很多唐人推測,那些火堆里可能放入了某些草藥,燃料可能就做了手腳。
但這也委實太強悍了。
大唐那些個藥師,反正沒有一個敢拍着胸脯說,給我一場瘟疫,我架幾個火堆,丟點草藥進去燒燒就給你們解決了。
種種的匪夷所思,種種的實用神妙,使得回鶻神女在回鶻這個帝國裏面,擁有了絕對的神性。
寂台閣關於回鶻的案宗里有明確記載,無論是從突厥繼承下來的寶物,還是回鶻那麼多部落,無數年傳承下來的寶物…只要神女看得上眼的,這些寶物都是要放在回鶻的神女神殿裏頭的。
她有着絕對的處置權。
哪怕她將這些寶物放在火塘子裏燒了,也絕對不會有人敢說啥。
沒準還覺得燒得好,是在進行什麼對回鶻有利的儀式。
那按照她的身份和地位出發,賞賜些至寶給交得出墮落觀本命蠱的人,也根本不算什麼。
只是這墮落觀本命蠱,難道從一開始就是這回鶻神女要的?
之前他們查了許久都還查不出頭緒的墮落觀修士要送本命蠱去玉門關…其實就是要給這回鶻神女?
算算這使團過關來幽州的時間,倒是還真對得上。
這墮落觀也太詭異了,怎麼和回鶻神女扯上了關係。
除了給一場際遇的誘惑之外,回鶻這使團還拋出了赤裸裸威脅的話。
若是藏匿這墮落觀的本命蠱不交出來,只要被他們查出來,那他們會讓這人比放在瓮子裏的人彘還要悽慘。
威脅唐人?
按理肯定是要給這些回鶻人一點顏色看看的。
哪怕私藏這本命蠱的也不是什麼好鳥,但哪怕是垃圾也是大唐的垃圾,輪不到這些回鶻人囂張。
但是仔細觀察了這回鶻使團的戰鬥力之後,寂台閣的這些人也都和華滄溟一樣果斷收斂了唐人的驕傲。
一切驕傲在那麼多七品和有一名八品修行者面前,都是浮雲。
不找死,不作死,是凌駕於驕傲的原則。
安知鹿做事很懂得分寸,很識趣,他又是許推背手邊上的紅人,所以和幽州軍方這些將領,他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晚上經常一塊喝酒。
這支回鶻使團公然收購墮落觀本命蠱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時間知道了。
別人當個談資的東西,對他而言卻很要命。
他坐在堆滿卷宗的書案前,雖半天不動聲色,卻陷入了巨大的糾結之中。
軍方有關回鶻的卷宗他已經看了不少,回鶻神女的神異他也見了記載,如果這回鶻神女有一定的預見未來的神通,那是否有可能感應到他的存在,從而將他找出來。
藏匿墮落觀本命蠱,哪怕回鶻這些人不直接殺了他,他的事情一敗露,許推背也不可能保他,別說前程,那命都沒有了。
那換一場際遇,或許就是很好的選擇。
其實整個大唐對於回鶻的認知還在一個很粗淺的階段。
回鶻最初立國時,一些遊牧為主的部落的確是人口的主體,但其實真正支撐回鶻崛起的,除了商貿之外,還有門閥。
和大唐一樣,回鶻也有很多根基深厚的門閥。
這些門閥並不屬於當時突厥的王族,但他們的地位,就像是大隋朝時冊封的異姓王一樣,不只是有封地,還有軍隊和修行者傳承。
回鶻這支使團的使節溫海崖,他所在的溫氏門閥就是其中的代表。
溫氏在回鶻的地位,就像是長孫氏在大唐的地位。
只是作為溫氏的重要人物之一,溫海崖對於使團之中的神女還是保持着絕對的敬畏。
使團的食物都是大唐供給,但神女的食物,包括她一切所用的東西,都是使團自己帶着,都是來自回鶻。
他其實也並不知道神女和墮落觀達成了什麼交易,需要這隻蠱蟲用來做什麼。
但哪怕要他為此付出生命,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這反而是他的榮耀。
「有消息了。」
一名佩着刀的使團成員出現在了溫海崖的面前,他的身材中等,但佩着的刀特別長,掛在腰上的刀鞘斜斜指向後方,就像是一條特別長的尾巴要拖在地上。
「剛剛送來的馬草裏頭,有一個罐頭,罐頭裏面裝着這兩樣東西。」這名刀客將一封信箋和一個小竹筒遞給溫海崖。
溫海崖沉穩的點了點頭,他看了看信箋的內容。
字跡很醜,明顯這人故意掩飾字跡,內容卻很乾脆,本命蠱蟲就在他手裏,那竹筒裏面的東西就能證明,他想要的際遇也很簡單,
他要一枚消金開智丹。
田百善是幽州城裏的說書人。
混得特別差的那種。
其實田百善也知道自己在說書上沒多少天賦,他的口齒不是特別清晰,也沒多少包袱可以引得人共情,關鍵他講來講去就師傅傳的那些個老故事,自己編的新故事更是沒什麼人愛聽。
但他也沒別的手藝,家裏逃荒過來的,十來歲的時候把他丟給師傅,那些家人也就不知所蹤了。
他師傅死的時候也沒留下幾個銅子,所以直到四十來歲了,他連個正兒八經的棲身之處都沒有,連冬天都只能隨便找個不會被凍死的地方鑽。
至於娶妻生子更別想了。
他現在的狀況,是十天有六七天混不到飽飯。
太陽一落山,寒風一吹,窩在巷子裏頭兩個柴垛中間的他就算身上堆滿了乾草也沒一丁點熱氣。
晚上都是饑寒交迫,腦袋都始終昏昏沉沉的。
突然之間來了一條黑影,丟了一個黃油紙包在他的鼻子底下。
紙包裏面透出的香氣讓他瞬間感覺出來那裏面是一隻熱乎的燒雞!
他一下子活了。
從乾柴垛里鑽出了出來,幾乎連着紙皮就啃。
餓得發慌的他也壓根看不見身前的黑影是什麼善心的菩薩。
只聽見那黑影發出聲音,「你明天按我說的做,明晚上我不僅給你兩隻燒雞,我還給你一袋子錢,足以讓你到春天之前都吃得飽,穿得暖。」
消金開智丹是什麼玩意?
整個回鶻使團忙活了一個晚上也沒整明白。
「說書說書,說盡天下秘聞!」
清晨,客館的街道上走過了一名說書人。
「五花八門,奇聞軼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一名回鶻使團的修行者正心煩意亂,聽得這人呱噪,覺得有可能會打擾神女的清淨,正想上前去趕,突然他一個動念,走上前去,用並不怎麼標準的大唐官話問道:「老丈,打聽個事?」
這說書人倨傲道:「奇聞軼事,無所不知,有求必應,打聽事情五個銅子。」
「你要能答得出來,我給你二十個銅子,一個都不會少。」這回鶻使團的修行者冷笑一聲,「我且問你,你聽沒聽說過消金開智丹?」
「哈哈,二十個銅子先拿來。」說書人把手一張,伸到這回鶻使團的修行者面前,得意洋洋道:「我道是什麼事情,只是這消金開智丹而已,你給我銅子,我給你細細分說。」
「真的知道?」這回鶻使團的修行者驚喜至極,當下就從袖中取出些銅子遞給說書人,「你快說說清楚。」
「這是前朝通天觀的秘丹啊,主要用於開竅,哪怕尋常人服用此丹,都能夠開竅明智,變得聰明,記憶非凡。」說書人得意道:「至於修行者服用此丹,則有助於突破七品限制,提升醞釀八品神通的概率。只可惜通天觀已經沒落,當初能夠煉製這種秘丹的修士早已經死光啦。此種靈丹,太過珍惜,吃一顆少一顆了。」
這名回鶻使團的修行者聽清門道,更是心急,趕緊接着問道:「那哪裏還能得到此種靈丹?」
「不知曉門路者難於登天,就算是到了長安,出重金也未必能購得,但你確實運氣好,問對了人。」說書人笑着伸出手來,「再來二十個銅子,我來告訴你門道。」
這回鶻使團的修行者喜出往外。
誰能料到困擾整個使團的難題,只需要四十個銅子就徹底解決了?
當下他從錢袋子裏抓出遠不止二十個銅子,塞入這說書人手中,「快說快說。」
說書人收了錢財,笑道:「這城裏提燈胡同里有一個小道觀,那個道觀平日都沒有人去,沒香火,破敗不堪,但那裏面有個快老死了的老道和通天觀有關係,我聽說他之前病重缺錢,就將手中唯一的一顆消金開智丹賣給了城中西玄鋪。只是外鄉人,我可提醒你,他當時賣這顆東西的時候,據說都賣了千金。這東西,價值驚人啊。」
「勺撩子!」這回鶻修行者罵了一聲,道:「說了這麼多廢話,原來這丹藥落到了一個鋪子裏,用沒用掉還難說!」
「倒是沒聽說轉賣啊!」說書人叫屈道:「外鄉人你急着用這丹藥的話,趕緊去問問才是正事。」
這回鶻使團的修行者又是嘟囔着罵了一聲,迅速掠回客館稟報去了。
也就十幾個呼吸的時間,這說書人剛走,幾名使團的修行者已經抓着地圖,朝着城中西玄鋪的方位狂奔而去了。
時候還早,商鋪只開了一個偏門。
有幾個小廝在灑水打掃。
「你們掌柜呢?」
回鶻使團之中,一名身穿團紋錦衣,十分富態,且大唐官話說得非常標準的中年男子微笑着問道。
一名小廝馬上上前行禮,道:「掌柜還在後院休息呢,不知貴客這麼早到來是為何事,容我前去通傳。」
這中年男子見小廝客氣,當下就捏了一小塊碎銀子遞過去,道:「那有勞小哥前去通傳,就說我等打聽到有一顆消金開智丹在貴坊,問問掌柜這顆靈丹還在不在,若是在,那我等願意給個好價錢。」
青衣小廝馬上又行了一禮,眉開眼笑道:「貴客這麼大方,什麼靈丹買不到。掌柜的就喜歡和你這樣的貴客做生意,貴客稍待,我馬上跑去問他。」
「這小廝倒是識趣。」這錦衣中年男子覺得這小廝挺機靈的。
但只是隔了片刻,卻見青衣小廝愁眉苦臉的出來,「貴客,我家掌柜的估計有起床氣,他說那靈丹太貴了,估計你們買不起,若是誠心要賣,等價三千金。他還跟我說,是三千兩黃金,不是三千兩白銀,不要弄錯。」
說完這句,他還輕聲道:「貴客,我估計我家掌柜是瘋了。」
這錦衣中年男子和氣的一笑,順手提出一個鹿皮袋子給青衣小廝,道:「你直接給你家掌柜,讓家爽利點將那靈丹拿出來,我們不還價,不過若是開了價不給,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貴客直接答應了?」
青衣小廝渾身都抖了,他抖抖索索的提着袋子往後院跑,過了只是一小會,他捧着一個紫色的木盒子跑了出來。
錦衣中年男子打開紫色木盒只是一看,就只見內里中央一個凹槽里放着一顆紫銅色的丹藥。
這丹藥看上去軟糯的模樣,異香撲鼻,讓人聞之精神一陣,且鼻孔裏面到肺腑之中都有着絲絲的涼意。
「確定就是這消金開智丹了?」
錦衣中年男子頓時覺得這是好東西,但還是不放心的問了一句。
青衣小廝肅然道:「貴客,你們既然來我們這鋪子,自然就知道我們這鋪子的名聲,而且這顆東西抵得上我們鋪子一年的收入,我們掌柜的哪敢欺騙…」
說完這句,他又湊近些,悄然道:「實話告訴貴客,我們掌柜的一下子看到那麼多珍珠寶石,雙腿都發軟,走不過來,否則他早跑出來巴結貴客了。」
錦衣中年男子頓時哈哈一笑,心裏嘀咕一聲,這地方的唐人也就此等出息。
接着他便小心收好這紫木盒子,飛一樣的回到客館。
傍晚時分,溫海崖親自帶着這紫木盒子出門,到了約定好的望山樓。
這是幽州城裏一家專做野味的酒樓,很有名氣。
溫海崖雖說花了重金,但一點都不心疼。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前來交易的人現在還不知道什麼路數,但那家鋪子的東家卻沒多少後台,等會交易完了之後,晚上去兩個人再將那一袋子珍珠和寶石取回來就成。
他想得很美。
只是現實很淒涼。
等到夜色深沉,早就過了約定的時間一個時辰,他都沒有等到人前來交易。
他心中隱約覺得不對了,但還抱着一絲僥倖。
直到那錦衣中年男子都按捺不住了,臉色有些發白的輕聲問道,「會不會上當了?」
「這丹藥…」
溫海崖心中驟然一沉。
「你派人在這裏等着,帶我去那個鋪子!」
雖是冬日,但錦衣中年男子到了西玄鋪鋪門口時,他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
西玄鋪關着。
周圍的幾個鋪子裏尚且有兩個開着。
不等溫海崖吩咐,錦衣中年男子趕緊到了最近的鋪子口,對着內里的那名掌柜行了一禮,問道:「借問一聲,那西玄鋪怎麼沒開?」
內里的這名掌柜是個五十餘歲的禿頂男子,挺和氣,當下便笑臉相迎,耐心道:「貴客來得不巧啊,西玄鋪關了有兩天了,西玄鋪的掌柜是漁陽郡人士,家中正巧有些事情,兩天前就回去了…」
他話還沒說完,錦衣中年男子和他身後不遠處的溫海崖就變了臉色。
錦衣中年男子的聲音都變了,「那這大早上開了個偏門…還有不少人在這裏打掃的?」
「那我不知道啊。」這五十餘歲的禿頂男子有些發愣,「我們這條街做的都是些家具擺設、古玩玉器和一些藥材的聲音,一般要到正午才開門營業,誰大早上的來這打掃…」
錦衣中年男子還要再問,溫海崖冰寒的聲音已經在他身後響起,「去找那個說書先生。」
錦衣中年男子倒也不是廢物,直接回應道,「方才在望山樓離開時,我已經差人去找了。」
溫海崖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的憤怒無法言語。
狡詐卑鄙的唐人!
蠱蟲不想給,還要設法貪墨這樣大的一筆錢財。
「那些打掃的人,給你這丹藥的人,你還記得樣貌嗎?」他強忍着憤怒,接着問道。
錦衣中年男子的大腦一片空白。
在很多唐人的眼睛裏,胡人都長得差不多。
而在他們這些回鶻人的眼睛裏,唐人之中那些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似乎也都長得差不多。
而且在他有限的印象里,那幾個青衣小廝似乎長的也沒什麼特色。
溫海崖的嘴角微微抽搐。
若不是這錦衣中年男子平時辦事十分得力,他現在真的要一掌將他活活劈死!
這丹藥…
他將懷中的紫木盒子拿了出來,打開的剎那,那種令人愉悅的香味和清涼味依舊讓人精神一震。
他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他深深吸氣,只是為了平復心情,然而這深吸一口氣時,他卻突然感覺到了某種熟悉的味道。
這
肺腑之中的氣味讓他伸出的手都有些僵硬。
他取出了這顆「丹藥」,放到鼻尖之前,心中更加確定了那股氣味是什麼。
他面色變得鐵青,兩根手指夾着這顆丹藥,走上前去,遞到那名五十餘歲的禿頂掌柜面前,「借問一聲,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那禿頂掌柜覺得這兩個胡人實在太過怪異了,但只覺得對方似乎身份尊貴,他也不敢敷衍,仔細的看了看,沒看出什麼名堂,但湊近時嗅到那種氣味,他頓時反應過來,「這位貴客,這應該是天香樓的棗泥玉藕丸啊!」
「是了!」
他再湊近一些,更加確定,「沒錯,就是這味道,這是天香樓的名點啊,用棗泥和一種小藕為主料,還加入了一些清涼草作為調味,這吃起來頭腦都很清晰,而且能夠通竅,冬天這鼻子要是不通氣啊,吃個兩顆就通了。」
「本地人實在太不懂禮貌了!」
溫海崖的臉孔一下子有些扭曲。
他媽的用來騙幾千金的東西,竟然也不用顆真正的丹藥,竟然敷衍到這種程度!
那錦衣中年男子更是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顆棗泥丸騙幾千金?
黑夜裏,那名配着分外長的長刀的回鶻修行者沉默的站在一條胡同里。
他的身前是兩個柴垛。
柴垛的中央鋪滿了乾草,還有一床新的被褥。
只是這床被褥已經被血液浸軟。
那名說書人已經死去多時,他喉嚨被割開了,血液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他的身前有兩個黃紙包,裏面是兩隻已經冷得油花都凍成白花的燒雞。
安知鹿靜靜地站立在吐蕃使團入住的客館門外不遠處。
他披着甲衣。
他很懂得做人,這種護衛使團的執勤活沒有幾個軍方的人愛干。
今日裏,有個相熟的校尉剛剛流露出晚上有事的意思,他便主動挑起了擔子。
這校尉對他這種頂崗的幫忙感激不盡。
溫海崖等人返回客館的時候,安知鹿甚至按照禮節對他們行了個禮。
溫海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滿腦子都是卑鄙的唐人,本地人太不講禮貌了,所以他壓根就沒有回禮。
他也壓根不可能想到,用一顆棗泥換了他數千金的卑鄙唐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安知鹿面無表情的看着這些人進入客館,聽着內里細微的動靜時,他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波動。
事實上在聽到這支回鶻使團的誘惑和威脅時,他猶豫過是否要用這蠱蟲交換一些什麼,但都很快被他一一推翻。
沒有湊合,要麼通吃。
他有想過是否可以騙取一些厲害的對敵手段,但很快也被他推翻。
無論他要什麼修行法門,將來勢必留下痕跡。
最俗的俗物反而最有作用。
錢財在任何時候都有用。
可以收買人心,甚至可以收買人命。
那些珍珠和珠寶,他在最近這幾年都不會動用,之後可能會慢慢的將之處理掉,至於今天露面了的章青牛等人,早就被他安排出了幽州城,至少在幽州城外呆夠兩個月才回來。
按照目前的所知,他藏匿着的那隻本命蠱很有可能出問題。
就算回鶻神女沒有辦法將它找出來,他餵養起來也有可能出問題。
但他決定再次賭命!
他至少已經知道,這種本命蠱法門也並非是墮落觀所創,而是來自別的毒蠱宗門。
既然無法從墮落觀知道利用這本命蠱的法門,那他可以試着再往上追溯源頭,看看能否從有關那個毒蠱宗門的記載之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為什麼我們的這些貨物你們不接?」
關外,蔥嶺至姑墨的一處馬幫聚集點,一支商隊和一支馬幫發生了劇烈的爭吵。
這支商隊很龐大,足有一百餘輛馬車。
這些馬車裏裝着的都是絲綢和精美的瓷器,大量的茶葉則用來填充在瓷器之間,以防顛簸之中碰碎瓷器。
商隊的首領是一名三十餘歲的黑衣男子,腰佩長劍,渾身散發着森冷的氣息。
他雖衣着單薄,在怒斥之間,渾身的氣血流動,卻使得周圍的空氣里有熱浪在翻滾。
「到了這裏再說不接?你們知道這些貨物送到這裏要花費多少銀子,你們知道這些貨物若是能夠按期送到粟特,該值多少銀子?」
「你們知道我們這支商隊是誰家的麼?」
「你們知不知道,若是如此戲弄我們,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面對這名黑衣男子的呵斥,馬幫的首領始終低垂着頭不言語。
這名高大壯碩且臉上佈滿蜈蚣一樣傷疤的馬幫首領等到黑衣男子罵到沒有話之後,才緩緩抬起頭來,冷靜的說道,「正是因為知道你們這支商隊是清河崔氏的,所以我們才沒法接你們這些貨物。」
「不只是我們,這裏所有的馬幫,應該都不會接你們的貨物。」
「或者說,我們不敢接你們的貨物。」
「我們並非有意戲弄你們,只是我們不想很快變成這條商道上的枯骨。」
「我們當然明白崔氏是什麼樣的存在,但是在這關外,你們現在所要擔心的,是能不能活着回去。」
「什麼意思?」黑衣男子心中驟然生出凜冽的寒意。
「今天我們接到了道上的人傳來的話,你們惹誰不好,偏要去惹冥柏坡埋屍人,冥柏坡傳出話來,白龍堆那邊也傳出了話來,突厥人也放出了話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天竺那邊也有人放出話來,只要誰敢和崔氏做生意,那他的生意也都不要做了。」
這名馬幫首領感慨的看着這名黑衣男子,緩緩的說道,「回鶻和大食那邊的商隊,大多數都受冥柏坡的照拂,冥柏坡斷了崔氏的路,你們往回鶻和大食的路幾乎也絕了。白龍堆那邊通過不了,你們就算繞路走,你們沿途的費用也承受不住。」
頓了頓之後,這名馬幫首領看着面色漸漸蒼白,且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黑衣男子,接着輕聲說道,「若是想活着回到關內,這一路上,最好不要再讓人知道你們和崔氏有關。」
說完這些,馬幫首領轉身離開。
黑衣男子驟然厲聲道:「我可以出三倍價錢!」
「沒有人會去招惹不了解的強大存在,尤其絕大多數做我們這種生意的人都將那人視為財神爺的情況之下,除非你一次性能夠讓人吃穿不愁,可以隱名埋姓的過一生。否則沒有人會愚蠢到為了幾倍的價錢去冒這樣的風險。」馬幫首領沒有回頭,只是微諷的笑了笑。
冥柏坡。
那名經常給顧留白烤羊肉的老者平靜的走出春風樓。
春風樓外,躺着十幾具屍體。
有一名修行者頹然跌坐在道邊,鮮血不斷從他背後湧出。
他艱難的抬起頭,看着這名老人,厲聲道:「你們做得如此不留餘地,崔氏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老人平靜的搖了搖頭。
「這裏不是長安,不是你們的世界。」
「在這裏,別說你們,大唐皇帝都拿很多人沒辦法。」
「至於你所說不留餘地,我只知道我們這裏講究個對等,如果我們直接用刺殺的方式來試探你們家主,我不知道你們家主會做何等的反應。」
「是你們不應該這么小看人。」
夜色中,陰十娘站在顧留白身前。
「你應該不是怯戰?」陰十娘說道。
顧留白笑了笑,「應該不是吧。」
陰十娘皺了皺眉頭,「不要嬉皮笑臉。」
顧留白尷尬的點了點頭。
陰十娘接着道:「郭北溪教了你滄浪劍宗那些劍招的破法?」
顧留白認真的想了想,道:「有些算是破法,有些應該是真解,滄浪劍宗那些師長可能教得都不對。」
「你女人果然猜得很準。」陰十娘這才有些滿意。
顧留白倒是一愣。
陰十娘沒有給顧留白揣摩「你女人」這三個字的時間,只是接着道:「那你還在糾結什麼,一開始不都說得好好的,藍玉鳳的輕身法門和我的淬體法門配合郭北溪教你的真解,哪怕只能用滄浪劍宗的劍招,難道還不夠穩妥嗎?」
顧留白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先前我沒想到,後來路上慢慢想到了,再加上皇帝一開始給裴雲蕖好處,我就覺得不夠穩妥…我不是怕滄浪劍宗,而是怕長孫氏和皇帝乘機做些什麼,你應該知道,有一種東西叫做御賜。」
陰十娘瞬間微微眯起眼睛,「你意思是滄浪劍宗反而有可能用外來的東西?」
顧留白感慨道:「一個宗門啊,給他們的東西就是他們的。就比如說我說的這個御賜,皇帝的東西賜給他們了,自然就是他們的了,不是外來之物了。」
「走着走着還都會出現一個崔氏門閥來對付我,誰知道會有多少想不到的敵人。」頓了頓之後,顧留白看着陰十娘,認真的說道,「皇帝也好,這些門閥也好,他們做事都比謝晚老辣,也不會輕易露出痕跡。但謝晚都差點讓我中招,所以我必須要更穩妥一些。」
「不依靠強行提升真氣修為,不依靠其它宗門的劍招,不露痕跡…」陰十娘凝重道:「要不你到時候和他們比劍的時候,發揮你牙尖嘴利的特長,用話套住他們,讓他們也不能用真氣修為壓你?」
顧留白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這就是你足足想了一天,想出來的好辦法?
「我說十娘…咱能不能再想點硬氣的辦法?這樣有點丟人…不夠霸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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