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葉雲!雲曄!
長妤只覺得腦袋又是一嗡,那人回頭,徐徐的白衣如雲,那張臉再過陌生不過,但是隨着風吹來的,還有那絲佛香,像是一根弦一般的輕輕的撥弄着。
葉雲就站在那裏,看着長妤那忽然間變白的臉色,眼底有些微的探究,於是對着她輕輕的招手:「過來。」
長妤看着他眼底那溫和的笑意,心間像是被一根針細細的穿過,疼痛的剎那,卻又將一些莫名的傷口縫合,她根本控制不住的走過去,走得近了,可以看見他那白而修長的手,拇指上有淺淺的薄繭,是拿笛而有的。
她愣愣的抬起頭:>
然而只這一個字,還未說完,葉雲已經一把伸出了手,拿住了她的手腕。
長妤猛地醒悟了過來,然而卻一點也不厭惡這個人的接觸。
除了雲曄,她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
葉雲的手拿住她的手腕,兩根手指在她的手腕上一搭,道:「體虛氣弱,血氣不足,那位年輕將軍手下的軍醫開的藥只是解你皮外傷罷了。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保重一下自己,再這麼着下去,子嗣困難。」
長妤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的防備之心剛剛起來,又被這人三兩句話給打破了,只是那種語氣中的關懷讓長妤感到微微的不舒服,這份關懷的語氣讓她再一次明確的感受到,這個人不是雲曄。
長妤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裏抽出來,問:「葉先生懂醫術?」
葉雲只是道:「快進帳篷,叫人拿着火暖着。你最近大概都在冰天雪地里過着,否則體虛不易受孕。」
長妤往後一退,這語氣太過熟稔,讓她覺出幾分危險來,而且,他與她說的幾句話,開口閉口和孩子有關,算什麼。
她僵着身子說了一句:「我又不需要孩子。」
男人都不需要,要孩子來幹什麼?
還有,這人明明不過二十出頭,那語氣,像是七老八十一樣,看自己跟看個小孩子一樣。
長妤不由有些心煩意燥,這人到底是誰,和雲曄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就算他是雲曄,自己又能如何?
她轉過身,心裏盤算的一系列詢問都在他的氣息下難以說出來,這樣完全的下風,不適合她現在的詢問。
她邁開步子,極快的轉過身離開。
葉雲站在她後面,深深淺淺的笑了一下。
長妤回到帳篷不久,秦笙就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派人給她送來了一個暖手爐,然後小草又端來了一個暖爐,將帳篷內燒的暖暖的。
重雲依然躺在床上,長妤叫人端來一盆熱水,自己絞了帕子將重雲的臉,手腳和脖子擦了一遍,最後盤腿坐在旁邊,心下思索。
現在局勢未明,什麼事,都需要重雲先醒來再說,可是,這廝一路上就沒醒過,想起在那海底下他的一抱,不由又有些煩躁。
為什麼,這根本就不是重雲做出的事,沒有讓她替他去擋東西就該千恩萬謝了。
她又想起葉雲,雖然遇見這個人讓她心緒難平,但是這個人的醫術顯然並非泛泛之輩,還是讓他來看一眼才好。
她掀起帘子走了出去,來到葉雲休息的地方,只見他正在拿着一管艾葉點在一個小將的胳膊上。
&痛。」那小將一聲痛叫。
葉雲將艾葉收回,笑道:「痛好。」
那人的話和他的人一樣行雲流水,末了的時候,將那艾葉灰一彈,然後站起來:「長妤,你叫我去看那位十三皇子?」
長妤點了點頭,往後退了一步,心中卻微微思量,這個人莫名其妙的出現,莫名其妙的呆在這裏,到底要幹什麼。
正在思索,葉雲卻突然將一塊東西扔了過來,長妤接過,打開一看,卻是九針,葉雲道:「你試着在他的後背十三處大穴扎扎看,記住,每根針只需要扎入三分之一就可以了。」
長妤問道:「葉先生你來不是更有把握?」
葉雲頓了一下,道:「他不會讓任何人靠近,除了你。」
長妤心中微微一亂,終於還是接了針。
這個人,似乎對重雲很熟悉。
——
一隊人馬不過休息了三天,然後便開始往晉城班師回朝。
北夷內亂,自顧不暇,若是夏侯天稍微有點野心,倒是可以揮軍直上,但是很顯然,現在的夏侯天意不在此。
重雲依然沒醒,一小部分的軍隊隨着長妤和秦笙等人回去,而另外大部分,卻要回蒼山駐守。而葉雲,說是要到晉城去看一位老朋友,便暫且一道,只是這個人頗有神秘的味道,一路上受人極其尊重。
長妤想起那位少女的話,想起聶無雙還在商城,於是對秦笙問:「可否繞道商城?」
若是繞道,便是多兩三天的功夫,而且都是大道,秦笙想了想,也就應了。
雖然進入大燕境內,但是長妤卻一點也沒有放鬆的感覺,畢竟敵暗我明,僅僅從聶家看,就知道那身後隱蔽的勢力到底有多大了。
行了一日,又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整個天地都凍成一團。
因為避免引人注目,他們都換了平民百姓的裝束,裝作遷徙的世族前行,長妤和重雲共乘一輛馬車。
雖然民間有俗語是瑞雪兆豐年,但是今年的雪意外的有點多了,長妤掀開帘子,目光一瞟,意外的看見路旁裹着的破席,還有蓆子裏露出的半截人腿。
死人。
其實死人在這裏並不稀奇,但是奇怪的是就算死,也不可能不入祖墳。或許在貧窮的地方,這樣的狀況比比皆是,但是這裏靠近商城,商城富裕,周圍的城鎮也萬萬不是這樣的狀況。
長妤的心裏只是淡淡一過,就沒放在心上。
畢竟只是一個死人而已。
她心中這樣想着,落下了帘子,伸手取下掛在馬車內的水壺,用小杯斟了一杯,然後拖起重雲的身子,放到他的唇邊,看着他乾裂的嘴唇,低低喊道:「喝點水。」
但是水沿着他的嘴角細細的流了下來。
長妤只好將水杯放下,看着他那張蒼白的臉,不由伸出手描摹了他的輪廓。
為何還不醒來?
路途行了不一會兒,冷風一吹,長妤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車簾被挑起來,葉雲那張臉露了出來,長妤不由的側了側身子,避開他的目光。
葉雲笑了一下,目光在重雲的身上逡巡了一下,眼底突然微微一壓,然後對着長妤道:「將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長妤頷首道:「葉先生,我無事。」
葉雲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看了重雲一眼,搖了搖頭,最終放下帘子。
長妤看了重雲一眼,這葉雲,到底是在看她,而是為了看重雲?
她正在想着,那邊小草卻弱弱的掀了一下帘子,然後地精來一個暖爐:「小姐,你用用。」
長妤看了,只有接過來。
馬車又行了半日,商城的影子就出現在大道的盡頭,只是,靠近商城的時候,一群人圍在一起,正在焚燒着什麼東西,蒙着臉,穿着官服。
葉雲微微凝澀的聲音響了起來:「後退!」
長妤掀開帘子,只見葉雲走了上去,掃了一眼,似乎在詢問什麼,而他回頭之際,那素來風波不起的臉上有了一絲褶皺。
長妤問道:「怎麼了?」
葉雲用手捻了捻自己的衣袖,長妤只覺得腦袋又是一蒙。
這個動作,曾經的雲曄也是愛做的。
她本來又淡下去的心又再次冒了起來,她低下頭,手指緊緊的握在車內橫出的木頭上,像是被人狠狠的揪了一下。
葉雲微微看了她一眼,道:「時疫。」
時疫?
長妤心中微微一驚,還沒說話,葉雲又道:「整個商城,已經全部被封鎖了。」
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轉頭就走,現在他們可能就算到了商城,恐怕也難以進入。
只是,聶無雙是否逃了出去?
長妤微微沉吟,聶無雙是聶家的人,想來聶家的人應該不會對聶無雙出手,只是除了聶家人之外,尚有其他人。而且,那串鑰匙還在聶無雙手裏,重雲要那串鑰匙一定有用。
長妤沉吟了一下:「葉先生,是建議我們不要進去?」
葉雲轉過了身,眼角挑起一抹光,掃了馬車內的重雲一眼,過了半晌,方才道:「我可以幫他治眼睛,不過,我有個條件。」
長妤看着他,突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至少,有所要求,就不會更像雲曄了。
&有什麼條件?」長妤問。
葉雲的袖子一抖,突然從袖子裏面掉落兩粒紅色的珠子,放在掌心裏攤開。
長妤看着那鮮紅的珠子,愕然看着他。
葉雲眼底深沉,像是一汪浮着冬霧的水:「我現在還沒有想好,等我想好了,以此物為憑藉,便來告訴你。長妤是守信之人,我所求,絕對不會傷害到旁人半分。」
他的聲音使人想起南山下的黃菊,雖然不比雲曄的超凡入聖,但是卻也不染俗世。
長妤鬼使神差的的拿起來,在這個瞬間,她幾乎忍不住要開口詢問,你,到底是不是雲曄。
但是,最終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長妤知道,若是重雲醒着,是絕對不會答應這樣的交易的,但是現在,他睡着。
車馬停下來一天,葉雲開始為重雲治眼睛。
然而,令長妤感到驚訝的是,重雲似乎對這個人完全沒有抵抗的情緒,要知道,哪怕重雲沒醒來,但是像小草等人根本走都不敢走近。
長妤忍不住將目光落到葉雲的身上。
他仿佛早就在準備着將重雲的眼睛治好,準備的東西十分的齊全,拿着一個尖銳的針在重雲的眼睛上像是刀尖上的跳舞,看得人觸目驚心,如果這個人稍有異心,只需要輕輕的一下,就可以讓重雲永不見光明。
等到葉雲將自己的袖子一拂,道了聲好的時候,便是觀看的長妤,都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葉雲用黑布將重雲的眼睛蒙上,道:「不要見光,等他醒來吧。」
長妤問道:「他的身體?」
葉雲微笑道:「無需擔心。他要醒的時候,自然就醒了。」
長妤自然就不再多說。
她低着頭,從葉雲的角度看,只看到她因為低着而修長白嫩的脖子,一縷發微微掃過她的額頭,那雙眼睛讓他隱約的有些印象,他突然伸出手,輕輕的將她的一縷發給撩起來。
長妤猛然一驚,愕然抬頭,只對上那雙含笑的眼睛,那一瞬間似乎記憶里的佛香再次濃烈起來,她後退一步。
葉雲笑了笑,然後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一串佛珠。
長妤看着那串佛珠,只覺得整個人都像是被凍結了一樣。
那串,本來屬於雲曄的佛珠。
葉雲只是拿起她的手,然後輕輕的將那串佛珠串入了她的手腕:「希望能佑你平安。」
長妤聲音一澀:「師尊。」
看着少女眼底恍惚的神色,葉雲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沒有去點破她的晃神,轉身下了馬車。
長妤坐在馬車內,看着手上那串佛珠,愣了半晌。
車簾掀起來,外面的光盈盈的照入,那串佛珠反射出淡淡的光,梵香如夢。
長妤知道,這串佛珠,是雲曄親自戴着的,並非賜予之物。
越珍重,越迷惘。
秦笙站在外面,看着她的樣子,沉默良久,方才走上前來,對着她道:「謝小姐,是否現在開始行走?」
長妤方才回過神來,只是對着他道:「這由秦世子過問便是。」
秦笙點了點頭,頓了一下,道:「天寒地凍,謝小姐要多注意才是。」
長妤點點頭,看見秦笙轉過的頭,有什麼東西極快的掠過,卻抓也抓不住。
而這個時候,小草也跳了過來,將準備好的小暖爐遞上,裏面燒着的雖不是上好的雪花銀碳,但是因為加了一點百合香,所以聞起來倒也不難聞。
長妤也就順着接過。
這一路都是小草來照顧她的這些事物,因為知曉這丫頭的性子,在這方面,長妤倒是沒有什麼不放心的,看着她那張沒什麼變化的臉,問:「你的相公呢?你這般跟在我身邊,他怎麼辦?」
小草這才浮起一絲不好意思來,臉微微紅了一下:「沒什麼啦,他,他就跟在馬車後面。」
長妤看着她那忸怩的樣子,本來沉浮的心思也就淡了下去,笑着點了點頭:「那便好。」
外面的飛雪飄進來,落到重雲的手背上,他的手背微微一動,然後就再也沒什麼變化。
自從葉雲送出那串佛珠之後,便一直沒出現在長妤的眼前過。而因為雪積得厚了,路上便愈發難行起來,路程便耽擱了。
但是這一路,隨着越靠近商城,看到的死人也就越多。因為葉雲透露過是時疫,所以大家都分外防備,騎在馬上的秦笙等人,都用厚布將自己的臉給蒙了起來,而且,在路上的時候,葉雲還叫人停了下來去附近的山上扒了一些草藥來,熬了分給大家喝。
長妤自然也不意外,只是附贈給她的還有一粒蜜餞,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拿來的。而長妤只是看了一眼,也就扔了,她本來就不喜歡吃甜的東西。
烏沉沉鉛雲壓在商城的頂上,城門口都是緊閉着,只有到正午的時候才有官差抬着些棺材出來,只是,剛剛走出來,其中的一個人就倒在了地下,於是,剩下的三人嚇得臉都白了,驚惶的轉身,但是城門卻緊閉。
裏面傳來人聲。
&主吩咐了,你們必須將這屍體抬出去埋了才能進來,兄弟,對不住了!」
偽裝成商隊的長妤等人來到城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眼前的這番景象。
時疫向來是大忌,但是所發之季都在春夏秋,冬天天氣嚴寒,很少出現。但是也幸虧如此,發作的並不那麼厲害。
長妤心中暗想,看來商城的城主只是想暗中解決掉這些死人,否則一旦消息走漏,恐怕整個城池都會陷入恐慌之中。
長妤的馬車在前,於是也就不顧,對着車外的小草說了一句話,小草就扯着脖子喊道:「喂!那邊的那位大哥,你過來一下!」
其中一個官差看來,只見掀起車簾的長妤,容貌氣韻並非一般人所有,於是就將口中準備好的大罵給咽了下去,又看着那張精緻的容顏,好心道:「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姑娘,趕快往回走吧。」
說完也不理會長妤,直接抬了棺材就離開。
長妤心中暗想,看來這時疫並未上達天聽,只是這時疫究竟到了何種地步?
她對着秦笙看了一眼,秦笙於是上前,敲了敲城門。
&弟,再怎麼敲規矩就是規矩!」
秦笙只是開口:「我乃齊國公府世子,開門!」
裏面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的打開門,秦笙的身份本來不低,將手中的令牌一扔,那些守城的士兵哪敢多說,立馬開門放人,也不多問。
長妤經過的時候,隱隱約約聽着一句:「又是貴人來!哎!到底要死多少人才是好。」
長妤眉毛一挑,又是貴人?
看來這商城之內,也並不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