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騎着馬,兩邊的荒草隨着他的前進散開,像是怕沾染他的衣衫。
長妤只覺得心臟被寸寸捏緊,腦海里一片空白。
他上前一步,長妤便忍不住後退一步。
不!不會!
可是,這個人明明不是雲曄的面容,但是身上那股熟悉的東西,卻是她從來沒有在別的人身上感受過的。
那是太清神殿所獨有的佛香,從靈魂的深處散發出來。
長妤覺得自己的腦海里的那根弦已經完全的崩了,雲曄已經死了!死了!
她漸漸的放開本來扶着重雲的手,想要不顧一切的離開,但是重雲的手指卻像是鐵箍一樣,死死的鉗住她的手,幾乎要將她給捏碎。
然而她已經感受不到痛意。
那個人在她的面前停下,沒有雲曄那顛倒眾生的容貌,但是那股靈魂中的熟悉和依賴卻是真的。
除了雲曄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給她過。
她走不掉。
而這個時候,那個人在她的面前站住,仿佛察覺到她的驚慌失措,像是有些意外。
他的袖子微微翻轉,手中有了一隻玉笛。
他的眼底帶着星光,嘴角挑起,有種意外的艷麗:「你很詫異?」
不是雲曄!不是雲曄!
雲曄絕對不會有這樣的笑意,也絕對不會會問這句話,可是為什麼他的身上會有雲曄的味道?
她愕然張口:>
但是她剛剛開口,渾身一個激靈,他不是雲曄!
自己這是在幹什麼?!
重雲的手還緊緊的捏在她的手上,那痛意讓她突然回過神來,儘管重雲現在無法醒來,但是他的神智是清醒的,剛才的那一握便是對自己的警醒,這個人,比那兩百個人更加的讓人忌憚!
長妤立馬全身警惕。
那個人只是騎在馬上,絲毫未動,一雙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後將自己的目光落到了重雲身上。
他的長眉微微一斂,那一剎那,那雙眼睛閃爍着幽深的光芒,仿佛驚愕,仿佛好奇,仿佛克制。
然後,他突然出手。
長妤本來就在警惕中,感到他出手,立馬擋了過去,但是他輕輕一拂,瞬間便有佛香瀰漫開來,長妤的所有的動作都不由得全部停住,而後,他的手指輕輕的點在她的額頭上,那微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光滑的頭顱。
&妤……」
他安靜的開口。
那一瞬間,長妤開始恍惚,見到重雲的第一面開始,他從來沒有將他看作雲曄,因為,即便有着相同的相貌,但是這兩個人是完全不同的。可是,這個人,只是個面目普通的人,卻讓她完完全全的迷惑。太清神殿的日月里,那雙眼睛是否這樣看過她?他是否這樣的喊過她?
她的名字是他給與,她的所有,幾乎都是他給與……
她吶吶的張嘴,微微的顫抖:「師尊……」
她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重雲握住她的手一緊。
那個人似乎詫異了一下,微微側頭,笑了一下:「你叫我什麼?」
長妤也一驚:「您,您不是叫我嗎?」
他嘆息了一聲,然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只是知道你的名字而已。」
長妤勉強鎮定了下來,這個人只是知道自己的名字而已,卻根本不認識自己。
是的,不認識。
在最初的震驚之後,長妤已經回過神來,但是這個人身上那熟悉的氣息,卻讓她覺得自己被攪在了一起,到底該以仇人來面對?還是以恩師來面對?
那個人看着她複雜的表情,只是轉過了目光,然後看向了重雲。
重雲現在幾乎算是「面目全非」,身上髒亂的根本看不出往昔的風采,但是那個人的目光卻仿佛洞悉些什麼似的,他再次對着重雲伸出了手。
長妤袖子裏的匕首瞬間擋了過去。
鋒利的匕首不得不讓他退回了自己的手,當他以為這個少女會趁着自己收手的時機帶着重雲離開的時候,迎面而來的刀鋒卻讓他滯了一滯。
長妤的刀鋒狠厲的對着他一划,腳卻極快的抬起來,一腳踹向他腳下的那匹馬。
但是,齊齊落空。
那個人沒有出手,整個人帶着馬往後一退,然後,微微側頭看着她。
長妤知道這個人不是自己能對付的,但是直到現在為止,她還不知道這個人是敵是友,或許是這個人身上那雲曄的聲息,讓她難以做出準確的判斷。
她只是安靜的看着他,髒兮兮的一張臉上,那雙眼睛黑亮閃爍的像是烏黑的水銀丸子。
那個人只是站在那裏,沒有動作,只是在看着長妤那沉靜之下的防備的時候,突然笑了。
&妤,你是不是防備錯了人?」
長妤心底一跳。
這個世上,竟然還有人如此熟稔的喊出她的名字。
只是,他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若有所感,猛地抬起了頭。
漆黑的夜色里,兩隻黑影抖動着翅膀,盤旋其上。
有人一直在跟蹤。
她的心微微一沉。
她轉頭看向重雲,又看了看那個人,最後一把扶起重雲,拖着他往前方走去。
後面的那個人看了她纖細的身影一眼,眼神一閃,於是便騎着馬跟了上來。
長妤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這個人和雲曄到底有什麼聯繫,現在她首要的目的就是為了逃出去。
只是,沒走幾步,她就停下了腳步。
她撥開了最後密集的荒草。
烏黑的天地撥開一道亮光,火把灼灼燃燒,一道人牆無邊的擴散。
大軍來襲。
長妤猛地回頭。
遙遠的天邊被火光映紅,荒草無邊,枯黃的夜晚燒起來,不知道是誰,將這片荒草地點燃。
如果回頭,被燒死。
只是前方,已經無路可走。
身後的那個人騎在白馬上,在漫天荒草里,像是塵埃里開出的一朵花。
長妤握緊了重雲的手,然後,毅然決然的走了出去。
在看見那道黑影出現的剎那,對面一片靜默,然後,齊刷刷的跪了下來,一道聲音響徹雲霄。
&迎殿下——」
來的是燕軍。
長妤一身冷汗,心下大松,轉頭看着身邊的男子,喊了一聲:「重雲……」
絕處逢生,不外如是。
陡然間繃緊了許久的弦終於斷掉,她的眼前一片模糊,黑暗下去。
在她軟倒下去的剎那,馬上的男子將手中的玉笛微微一支,讓她借着這股力道倒了下去。
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光。
——
&姐,嗚嗚,小姐。」一道哭泣着急的聲音響起在長妤的耳邊。
她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大夢,頭疼的像是一道密密麻麻網緊的線條,身子也像被碾過了一遭,夢裏面刀光劍影,一會兒是大火燎原,一夥兒是冰天雪地,一股力道不斷的將自己往下壓,另一道力道死死的拉住她的手,將她往上面提。
真痛。
為什麼抓着她的手這麼的痛!
她痛的輕輕喚了一聲,睫毛一抖,睜開了眼。
一盞燈火搖搖晃晃的閃爍在眼角,過了好半晌,她的眼睛才適應了眼前的黑暗,一陣溫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耳邊,她瑟縮了一下,轉過頭,對上重雲那緊緊閉着的雙眼,他那長長的睫毛一溜兒的搭在他緊緊閉着的眼睛上,濃墨重彩。
長妤低頭看着他緊緊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沉默了好半晌,方才想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裏拿出來,但是剛剛想掰開他的手指,重雲的手又緊緊一握。
&長妤痛得倒抽一口涼氣,>
她一聲呼痛,那邊的手瞬間就鬆了,長妤愣了一下,然後輕輕的將自己的手從重雲的手裏拿了出來,她拿出來一看,只見自己的一隻手腕已經全青了,一圈烏青鎖在上面,怎麼看怎麼難看。
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
長妤看了睡得好好的重雲一眼,心裏不知如何起了些微幼稚的歹念,拿起他的手就想使勁「回饋」過去,但是拿起他的手,但是拿起他的手,才發現他的手上不知道何時有了一道道傷痕,極細微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但是密密麻麻,一刀又一刀,卻讓長妤心中微微一刺。
長妤鬼使神差的低下頭,在重雲的手腕上輕輕一吻。
&姐,你,你醒了?!」
長妤的手一松,臉上微微一燙,自己這是幹什麼?
她轉頭,心底卻是微微一訝:「小>
眼前的女子,竟然是當初自己的大燕謝府時候的那個小丫頭。
只不過,當年在謝府一臉稚氣的少女已經梳起了婦人的髮髻,端着茶水的手微微有了一層薄繭。
當年要離開謝府的時候,她就已經將她們送走了,按理說她不是應該和吳蓮在一起嗎,怎麼現在在這裏?
長妤問:「小草,你怎麼在這裏?」
小草將端着的茶杯放下,本來急切的想要走上前來,但是瞥到長妤旁邊躺着的重雲,立馬不敢動,只能雙眼熱烈的瞅着長妤,似哭似笑:「小姐,你終於醒了!你可都暈過去四天了,嚇死我了!秦世子在外面守了那麼久,你再不醒恐怕他都要將那些大夫給砍了。」
&世子?」長妤微微挑眉,從床上站了起來。
小草解釋道:「是啊!是秦世子。我在路上遇到秦世子,然後秦世子認得我,我就和他在一起了。沒想到遇見小姐你,我真是高興慘了!嗚嗚,小姐,你嚇死我們了!你身上那麼多傷,我們本來請了女醫想要給您看看的,但是只要一走近,就感覺十三皇子要睜開眼一樣,嚇得我都不敢進來了。」
長妤心中好笑,倒是平靜下來,詢問道:「你怎麼在這裏?阿蓮呢?」
小草低着頭道:「本來吳小姐派了人來接我,但是在路上的時候遇到了一些意外,然後我和她就失去了聯繫。後來,我遇到了大成哥,他對我很好,然後,我們,我們就成親啦。」
長妤看着她低下頭微微紅着臉,雖然有羞澀,但是卻盛滿了幸福之意。
這世間人各人都有各人的緣法,或許即使現在的她雙手滿是粗繭,但是依然會感到幸福。
她微微一笑,然後撿了旁邊的一件披風披在身上,掀起了帳篷的帘子,由小草陪着走了出去。
天外都是一片白,雖然原野依然,但是卻並非是北夷所在地,軍隊駐紮着,帳篷一片白。
她覺得喉嚨還有點癢,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剛想問一下那位騎着馬的白衣人現在如何,一人從旁邊的帳篷外轉了出來。
他定了一下,卻不知道如何稱呼眼前的人,最終,也只是默不作聲的低下頭,喊了一聲:「謝小姐。」
眼前轉出來的這個男人,是秦笙。
年許不見,眼前的男人似乎突然年長了許多,渾身上下都被重塑了一樣,眼角平添風霜,但是那種穩重和沉靜卻隱隱有大家之風。
長妤想起自己和他那莫名的一些糾葛,心裏微微一哂,也不客套,問道:「秦世子,你們是專門來接回重雲的?」
秦笙看着她一雙烏黑不見底的眼睛,點了點頭:>
長妤攏了攏披風,眼神閃過一絲光:「哦?不知道,秦世子是如何知道我們在這裏的?」
長妤覺得太奇怪,因為便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這裏,那麼秦笙是如何知道的呢?
秦笙道:「是大國師的推測出來的,說是十三皇子有難,於是叫陛下派兵前來守候。」
長妤驀地一挑眉:「大國師?」
這世間,除了雲曄,竟然還有人敢稱「國師」二字,而且還是「大國師」,未免太稀奇了。
秦笙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慎重之色:「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但是出現的時候,就已經被陛下奉為了國師,並且緊接着預測了哪裏將會出現一些不大不小的兵禍,竟然全部都中了,簡直是匪夷所思。而後,他就預測出了十三皇子有難。」
長妤抬起眼看他,但是他絲毫未躲,看着不似說謊。
長妤想起那位白衣人,一時之間竟然也心亂,只覺得有根引線在不知不覺中被點燃,也不知道最後會爆炸成什麼樣子。
雲曄,雲曄。
長妤抓着披風的手不由得有些僵硬。
她未曾親眼看到雲曄的死亡,那個白衣男子身上雲曄的氣息,還有那遠在大燕的那位「大國師」的推測能力,到底是怎麼回事?
長妤看着秦笙,目光微微一。
按照夏侯天的性格,會這麼好心的派秦笙來救回重雲?有重雲在,他的皇位可以說就只能是擺設,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件事,重雲坐起來得心應手。雖然重雲對那皇位看起來沒什麼心思,但是按照她對夏侯天的了解,可不會這麼簡單。而秦家,又是堅定的站在夏侯天的那邊。
這個秦笙,看來也不得不防。
長妤捻着披風上的細帶,對着秦笙微微頷首:「既然如此,總歸要回到晉城才好。十三皇子身受重傷未醒,那麼這一路,就要麻煩秦世子了。」
秦笙低頭,恭敬的道:「謝小姐放心。」
長妤又道:「小女要多謝秦世子的關心。這幾日要不是托世子的照顧,我恐怕也好不了這麼快。」
秦笙抬起頭,那本來平靜的眼神恍惚間盪起了一絲波紋,嘴巴動了動,好半晌,最終開口:「謝小姐客氣了。」
言語終有些苦澀。
長妤緊緊的盯着他臉上變幻的神色,心底里微微皺眉,從她的這試探來看,這秦笙並非有加害之心。
她暫時沒有頭緒確定,於是也就乾脆不想了,猶豫了一下,垂下了眼眸:「那位白衣人呢?」
秦笙一聽便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人,眼裏閃過一絲光:「那位先生,在那裏。」
秦笙說着手指了一下。
長妤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道:「你們,暫且不要跟過來。」
她說完,向着那個方向走去。
白衣男子背負着雙手,站在寥落的青天外,幾乎要與這眼前的一片白交織在一起,難以分辨。
雲曄,雲曄。
長妤幾乎難以想像,如果真的是雲曄站在她的面前,她會不會問清楚當年為什麼會讓她死,如果沒有任何的理由,她是否會試着報仇。
長妤走上前,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敢問先生名字?」
雖然這個人年紀也就二十來歲,但是用「公子」等的稱呼都顯得不太有重量,長妤也不覺用了和秦笙相應的稱呼。
白衣男子摸了摸手中的玉笛,在那短孔上微微一錯,回頭,笑了一下。
&姓葉,單字雲。」
&題外話>
其實不知道說什麼,不管什麼原因,斷更這麼久真的很抱歉,這段時間一直遠離網絡,遠離人群,反倒有種別樣的感受。
其實最想說謝謝,好像我說謝有點多,但是我也詞窮了。
願有生之年,天天開心,順頌時綏,皆為同在。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