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去後巷了?」
落到院子裏,便看到紅蕖手持一本道經,站在屋檐下,表情有點冷漠,眼神有點幽怨,聲音冷冷,道:「你這樣貪玩,道經怎麼入門,道氣如何培養?
還說要打破『仙武不可成仙』的定律,說一定能創造奇蹟。
你能在街頭巷尾的閒聊扯淡中創造什麼奇蹟?」
小羽盯着她的臉和眼睛細看,心裏有些好笑。
這丫頭雖是相府千金,心智遠超常人,可到底年幼。
小羽很明白、也很理解她此時的狀態。
兩個同齡人成為朋友,其中一個(紅蕖)只對方(小羽)一個朋友,對方就是自己的全部交際圈。
而另一個「朋友」(小羽)有些社牛,在對方之外,還有更大更廣的社交圈子。
當一方見另一方將更多時間和精力放在外面的交際圈,而非對等地放在自己身上時,心裏會鬧彆扭。
尤其是在一個很孤獨、很陌生的環境中。
也虧得紅蕖和小羽認識時間不長,算是朋友,卻不夠「至交好友」,距離「相依為命」更遠,不然付出越多,心理失衡越大。
「你不曉得最近發生了什麼?」
明白了紅蕖的彆扭心理,小羽自然不會在意她的冷言冷語,反而笑得很寬容、很溫和。
「偽銀案又有新進展了。」
她快速把「城隍爺夜審偽銀案」的事說了一遍。
紅蕖淡淡道:「少見多怪!」
頓了頓,她又道:「哎,你畢竟是北荒沙蠻。」
小羽忍住揪得她臉蛋變形的衝動,道:「難道在你們魯國,也有很多類似的鬼神傳奇?」
紅蕖下巴微抬,傲然道:「我曾多次隨父親拜訪晉陽府城隍!
晉陽可是魯國首府,晉陽的府城隍統領魯國所有城隍。」
「去城隍廟的人,都見過城隍爺。」小羽不以為然道:「能為民請命,讓所有百姓敬服,才是真正的偉大。就像咱迎祥府的關老祖!」
紅蕖又開始冷笑,「說你是北荒沙蠻、見識淺薄,還真沒說錯。
你了解多少迎祥府城隍的傳說故事?
其中可有一例是審判衙門官吏?
若有機會,你再去魯國晉陽打聽一二,看看兩地城隍故事的區別在哪裏。」
小羽怔楞。
黃寡婦講了一個多時辰的關城隍傳奇故事,都非常精彩。
偽銀案放在其中都算尋常。
但似乎都是城隍審平民,從無一個案子涉及官老爺
見她似乎明白了,紅蕖臉上的冷笑更盛、更得意,卻沒再深入這個話題。
小羽也沒追問。
兩個女孩年紀都不大,也都不笨。
在天門鎮說城隍壞話.她們不是官老爺!
「過來,繼續跟我誦讀道經。」紅蕖道。
「喔~~」小羽很老實地跟她進了屋。
然後她感覺紅蕖講解道經時,比往日更加認真、細緻,也更耐心。
小羽是個厚臉皮,遇到不懂的地方一定要纏着她問清楚。
之前紅蕖在講解時,要麼露出些不耐煩,要麼故意面帶譏笑,要麼故意神色優越
今天她沒一點不耐煩,也沒嘲諷小羽一點,更沒在講解時故意露出優越的神態。
「紅蕖,你過來!」
吃過紫櫻送來的晚飯,又喝下自己熬的壯骨湯,小羽站在水池邊,一邊脫裙子,一邊向紅蕖招手。
「幹什麼?」
經過多日相處,紅蕖已了解她的習慣:她喜歡潛入水中修煉內力,而她潛水修行期間,最忌諱別人打擾。
所以見到她要下水,紅蕖就打算回屋睡覺。
「你不洗澡嗎?已經入夏了,天氣熱,下來跟我一起洗吧。」小羽邀請道。
見她光溜溜只剩肚兜和短褲,紅蕖越發疑惑,「你又想幹什麼?」
「嘿嘿,你先過來,我再跟你說。」
小羽拉她到水池邊,幫她脫掉裙子和內襯。
等紅蕖迷迷糊糊入了水,小羽按住她後頸脖,道:「你會潛水不,我教你潛水!」
說完不等她同意,便用力一摁,把紅蕖腦袋按進水裏。
正當紅蕖以為她又要整自己時,小羽的聲音竟清晰無比傳入她耳中:「別掙扎,我就是想跟你說悄悄話。」
紅蕖驚疑不定。
小羽又笑道:「你想問我,怎麼能在水裏說話?這是一種特殊的內功技巧,我夜夜在水底潛修,怎可能沒半點奇異效果?」
她說謊了。
水中說話更像一種天生的異能或神通,與內力沒多少關係。
小羽只能猜測與「鯤鵬之變」有關。
鯤鵬之變真實影響到她的身體和靈魂。
只受限於環境,小小的水池,無法檢驗身體和靈魂的全部變化。
她血脈中一直有一種衝動,跳入外面的梁河,在水中酣暢淋漓地展現自己。
小羽有種感覺,如果她放開手腳,在水中潛水的速度將遠超輕功。
但每當這種衝動出現,她紫府深處又生出一股淡淡的危機感。
她只能在小水池裏折騰,而「水中說話」是最近研究出來的小技巧之一。
用內力鼓動出聲波,而她控制聲波在水中的傳播。
她曾對水中金鯉魚用過,可惜她並非海王,無法跟魚說話,只能將魚嚇跑——現在池中有兩條魚,它們緊貼在一起,她只對其中一條說話,一條魚被嚇跑,另一條魚瞪着死魚眼,茫然無知。
所以小羽確定這種「水中說話」的技巧,一定非常隱秘。
「紅蕖,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了!」小羽道。
紅蕖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如果能說話,她一定帶着幾分羞澀,嘲諷道:沙蠻就是沙蠻,說話這麼直白粗魯。朋友貴在交心,哪能隨便說,還當面說,像是小人的媚上邀寵之舉。
小羽感慨道:「我在沙丘生活了11年,有交情的人遇到不少。
感情深的,都能超過你我現在,但他們算不上『好朋友』。
朋友間最終要的是相互理解。
我把你當朋友,我理解你的處境和想法。
你知道不,此時至少有三雙眼睛盯着小靜軒。
我在紅袖坊內活動時,會有一雙眼睛心不在焉地盯梢我。
我第一次跳上屋頂,盯梢的目光增加到五對。
等我跳到對面王處士家後院,他們差點忍不住跳出來。
現在我在後面的醬油巷竄門,只剩兩雙眼睛了。
估計過不久又會只剩一雙。
以上,只是我目前境界能隱約察覺到的。
內力越強,感知越明顯。
內力激發神意,將精神融入劍招後,感知最強。
可我察覺到的就是全部嗎?
有沒有暗中窺探的目光,讓我毫無知覺?
如果有,我便危險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們會救走你,然後順手給我一劍。
有時我很想帶你一起去找金蓮姐姐,帶你去醬油巷聽張大娘、李大爺他們講別人的閒話。
這對我來說並不難。
但我忍住了。
你是身份尊貴的相府千金,清河郡王故意把相府千金丟進教司坊,但凡你父親還有朋友活着、還有血性,一定怒火中燒、難以忍受.
放你在教司坊,就是逼他們立即出來。
你的人仙叔伯,隨時可能跳出來。
到時候,必然是一場慘烈的人仙大戰。
我扛不住,金蓮、張大娘更扛不住。」
她挪開搭在紅蕖脖子上的右手。
紅蕖保持潛水的姿勢,一動不動。
小羽並非一整夜都泡在水裏。
她其實不介意一直潛水,但她不想顯得更異類。
天門鎮有更夫,三更天后,她會從水裏爬起來,老老實實回床上睡覺。
屋裏就一架床,寬有一米二,紅蕖一頭,她睡另一頭。
和往常一樣,她們幾乎同時醒來。
今天似乎也和過去一樣,但她們對視一眼,嘴角都勾起一抹輕微的笑意。
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默契與和諧,出現在兩人之間。
如果紅蕖是個普通小女孩,小羽不會跟她說那些「好友之言」。
她就不會跟紫櫻說類似的話。
哪怕她和紫櫻的交情還要更深一點點。
紫櫻是早熟,紅蕖是早慧,早熟是環境逼迫,早慧是天賦。
對紫櫻,小羽有幾分對小朋友的憐憫與關愛;對紅蕖,有幾分真心的心智平等認同,這種平等才是朋友的基礎。
上午,紅袖坊怡紅院。
「金蓮姐,你這麼快就回來了啦,我還以為你會在迎祥府多逗留幾天。」
她現在畢竟是金蓮的合作夥伴:她教金蓮劍術,金蓮帶她應酬。
金蓮一旦回家,她就必須履行約定,在巳時(九點到十一點)當她的劍術老師。
「我也想多留幾天,可惜.」金蓮神色悵然地嘆了口氣。
小羽拿眼去看春兒。
春兒呆頭呆腦,沒啥反應。
「對了,關於關府,我這邊有幾條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金蓮看向小羽問道。
小羽沒拒絕,「什麼事?」
「昨日,關虎臣將軍帶着寶駒,乘坐周繞飛車,離開了西方。」金蓮道。
「離開西方去哪?」小羽驚訝道。
關虎臣身上那麼重的傷,都痊癒了?
甚至都不是傷。
她十分確定,關虎臣死在飛仙渡!
從飛仙渡趕回迎祥府,要好幾天的時間,屍體都臭了、爛了吧?
讓他起死回生,關城隍付出多大代價?
即便復活,也是重傷狀態。
從流傳出來消息看,他的傷勢養個兩三年都不奇怪。
「渡過流沙河,去東方的天朝上邦,據說要加入大秦西北軍。」金蓮道。
小羽皺眉道:「人皇駕崩,現在大秦恐怕不太平。」
金蓮盯着她的臉,道:「沒錯,大秦不太平,所以將軍才有用武之地。」
「唉,改天我也要去一趟城隍廟,為關將軍祈呃,不用我祈禱,關老祖自然會保佑關將軍。」
小羽苦笑搖頭,「天門鎮除了城隍廟,還有別的寺廟不?要特別靈驗的。」
春兒笑道:「很多呀,像是岳廟、閒雲觀、法能寺,都香火鼎盛。」
金蓮依舊盯着小羽的臉,問道:「你可知道關將軍為何離開西方?」
小羽心中警惕:這小婊砸莫不是做了溫夫人的探子?
可她劍骨已廢,還進入教司坊,他們還惦記她什麼?
難道是她最近表現太過高調?
「不是因為大秦不太平,適合將軍謀前程嗎?」
「這是一方面的原因,關家最近出了不少事,你聽說沒?「金蓮問道。
小羽很想假裝不知道。
可張大娘、黃寡婦、李大爺,「長舌功」境界太高、威力太大。
連溫夫人如何跟關文龍偷情,都講了四個版本。
每個版本詳細描寫出來,都是堪比《金瓶梅》的禁書。
她沒法假裝不知道。
即便金蓮今日不透露虎臣東渡的事,小羽敢保證,不用幾天,她一定能從醬油巷獲知。
「略有耳聞。唉,都怪我。」小羽一臉自責,「我本打算加入這個家的,真沒想過拆了這個家。」
金蓮表情微微扭曲。
紫櫻察覺氣氛有異,嘿嘿笑道:「快到午飯時間了,金蓮姐姐,咱們練劍吧,你昨天可缺了一堂課呢!」
金蓮探頭往外院看了一眼,道:「今天不練劍,咱們要見一位神通廣大的『神仙奶奶』。」
「什麼神仙奶奶?」紫櫻好奇道。
恰在這時,院門口進來一位年長的姑姑,喊道:「金蓮小姐,馮尼婆在外院門口求見,說和小姐你約好了的。」
「沒錯,昨天約好了,快放奶奶進來哎,稍等,讓我親自去接她!」
金蓮慌裏慌張站起身,見小羽還呆坐在椅子上,又過去一把將她扯起來,認真叮囑道:「小鳳仙,等會兒可不要造次!
馮奶奶是佛之母、是道尊之女、是王母的姐妹,今年已經一百三十歲,神通廣大、青春永葆,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今天請她過來占卜前程,我是廢了老大的臉面。
你能跟我沾點光,也算是福氣,要惜福,可明白?」
小羽很想揪着她耳朵,朝空空如也的腦窟窿里大喊:金蓮姐,你是不是耳屎堵住了腦子裏的智門?佛母、道尊之女、王母的姐妹,你怎麼說得出口喲!
「明白,我當然明白,女的見面就叫『乾娘』,男的就叫『乾爹』。」
金蓮勉強點頭,「有點敷衍,但禮節上也算到位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