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爺爺當場讓內役給胡掌柜上枷,要戴枷三個月才能刑滿釋放呢!
戴枷示眾是城隍府衙的判罰。
通過生死簿勾消壽元、剝奪福運,則是陰司之報應,兩者還是有區別的。」
金蓮雖是如此解釋,可她只是原樣轉述溫如玉的話。
她自己始終覺得戴枷和改命,都是城隍爺爺的懲罰,是陰司報應。
小羽聞言,卻隱有所悟。
她想起當日虎臣講述的「陰功理論」。
無論鬼神私底下如何行為,至少在明面上,地府始終堅持「善惡有報」的基本原則。
惡因種惡果,善因結善緣。
關城隍並非純由着自己的意志修改生死簿,他在依法辦事。
甚至可以說,他只是執筆人。
真正決定生死簿內容的,是胡掌柜自己身上的罪孽和因果。
戴枷示眾卻完全是關城隍的個人意志。
即便是個好人,關城隍能不能讓他戴枷示眾?
若胡掌柜是個被冤枉的大善人,關城隍還能不能改他的生死簿,讓他壽盡運散福氣消?
所以,陰司報應和城隍懲罰,還真不能混為一談。
「那個賈銀童呢?他應該更加罪大惡極吧?」紫櫻問道。
金蓮道:「賈銀童並不是本地人。他很聰明,製造偽銀後,專門拿到異鄉販賣貨物,或者購買豬羊,銅板碎銀,他都不嫌少。
針對咱們天門鎮這種富貴之鄉,他使用大元寶;在四鄉八岸,村頭田舍,他使用偽銅。」
「唉,與胡掌柜比,賈銀童只有小聰明,不夠大智慧。」小羽道。
金蓮點頭嘆道:「確實!偽銀能做一次兩次,不可能做一輩子,不如積累點資本,早早轉向正行生意。
因為賈銀童是異鄉人,要辦理他,還多費了點手續。
城隍爺爺先把帽兒村社令(土地)、東鄉縣的縣城隍一起叫過來,索要賈銀童的檔案。
查明賈家行惡已有四代也即是從賈銀童爺爺開始造偽銀。
他爺爺,他爹爹,他自己,加上他兒子。
本該從他爺爺那輩起,賈家直接絕後。
但賈銀童的九世祖,是一位大善人,鋪橋修路、路掩白骨,做了一輩子好事。
雖九世祖早已托生到中華上邦為民,可祖輩餘澤,依舊替後世子孫蒙蔭三次赦宥。
到他兒子這一輩,終於要徹底絕嗣。」
「只是絕嗣,還有其它不?」小羽問道。
她聽張娘子說,賈銀童下輩子也別想好過。
「戴枷半年,妻離子散,散盡家財,孤苦餓死,無人收屍。且死後進入地府,閻王還會再進行一次審判。
等在十八層地獄刑滿釋放,進入六道輪迴,第一世為蚊蟲,第二世為濕生水中之類,第三世為卵生飛禽之屬,第四世為畜生之類。
到了第五世,才有機會再次托生為人。
但別想能有人世之福,即便做了人,也要把痴傻殘病挨個輪迴幾遍。」
春兒和紫櫻,眼神、表情又敬又畏。
仿佛她們面前多了一尊無形無相、卻能被她們自己感知到的威嚴不可侵犯的神祇。
神祇頂天立地,不可褻瀆、不能逾越,凡人渺小猶如祂腳下的塵埃。
小羽柳眉輕輕皺了幾下,好奇問道:「姐姐說類似的陰司審判,城隍老爺不是第一次做,能跟我說一說嗎?」
金蓮提着裙擺在銅鏡前轉了個圈,道:「從天門鎮到迎祥府,馬車也要走一個多時辰呢,路上慢慢說,現在咱們該出發了。」
小羽搖頭道:「這次沒法陪姐姐一起去了。你知道的,我和關家的關係.有些尷尬。」
金蓮怔了怔,點頭道:「也罷,都是拜城隍爺,天門鎮和迎祥府沒啥區別。」
飛仙渡八仙射日傳遍天下時,「虎臣之義女」關羽,也跟着出了一次風頭。
連醬油巷張大娘、李大爺,都聽說過關羽的名號。
他們也都曉得「關羽」與蜀國鐵騎營有矛盾。
關羽殺了不少鐵騎營騎士。
獨自帶着遺腹子過活的黃寡婦,還悄悄拉住小羽問她究竟殺了多少鐵甲騎士,為何要殺人.
總之,關羽與鐵騎營結怨,在虎臣重傷提前回歸迎祥府後,鐵騎營副統領宋長青,聯合一眾騎士暗算了關羽小姐,廢了她的劍骨。
又因為關家溫夫人善妒、不賢,在丈夫養病期間,把劍骨被廢的關羽趕出關家
對這些人盡皆知的消息,小羽不發表任何意見。
黃寡婦問她殺了多少鹿野衛鐵甲騎士,她讓她去雒都問宋長青。
黃寡婦告訴她,宋長青已被發配南疆。
她又表示,自己丈夫雖然也是鹿野衛槍騎兵,但早早死在天門鎮北方的戰場上,所以無論小羽殺多少鐵甲騎士,都和她無關。
她純粹是好奇,想知道被殺的騎士中有沒有熟人。
小羽還是啥都沒說。
吃過午飯,小羽又去後巷找黃寡婦聊天了。
黃寡婦人閒、嘴碎,極愛打聽私隱,是個比較好的聊天對象——只要小羽自己不成為聊天的主題。
「哎,可憐賈家九世祖行善積德一輩子,還是被後世子孫敗得子嗣斷絕。」
聽完小羽轉述的「城隍爺夜審偽銀」故事細節,黃寡婦一臉的滿足。
「過去在北荒沙丘,我從來不曉得鬼神還能顯靈懲罰世間惡人。」小羽感慨道。
黃寡婦得意笑道:「如今你來到天門鎮,也算開了眼界。」
小羽好奇道:「難道對黃大姐你來說,這不算開眼界?」
「嘿嘿,城隍爺的故事,誰不是從記事起就開始聽?」
黃寡婦拍了拍懷裏的寶寶,道:「像我家二狗子,他這會兒不就在聽城隍爺爺的傳奇?
真說起來,夜審偽銀案也就裏面的人物距離我們比較近,比較熟悉。
論精彩程度,壓根算不上最傳奇。」
都不需要小羽再問,她便滔滔不絕說起來,「比如,百年前的『河陽真仙』曾問道,他從小骨骼精奇、天生仙根,卻生了一顆草包心。
他的那顆心啊,竅穴完全被一條條筋肉堵塞,像一坨草根球。
心竅不開,人自然蠢笨如豬。
但曾仙人是個十世修行的好人,這輩子人雖笨,也一直行善積德。」
說到這兒,黃寡婦下意識停了下來,還拿眼去瞥小羽。
小羽不明所以,問道:「然後呢?城隍爺做了什麼?」
黃寡婦有些失望。
過去她每次對外鄉人講述「真仙曾問道」的故事,在講到「十世好人」時,對方都會提出疑問:十世好人不該托生到中華上邦,甚至直接成仙嗎?怎麼這輩子成了傻子?
然後黃寡婦會更加得意,也故作神秘,放低聲音,道:故事的名字就叫「真仙曾問道」,你還問這種蠢問題,十世修行的好人,當然要成仙啦!
小羽沒有問。
一大爽點沒能釋放出來。
黃寡婦憋得有點難受,卻不好自問自答,只能繼續道:「曾問道當年還不叫這個名字,大家叫他『阿牛』,說他笨得像頭牛。」
「曾阿牛」這下小羽有了反應,表情變得有點奇怪。
「曾阿牛被同鄉人欺騙,大晚上去半山腰搬運城隍爺的神像。當時城隍爺爺還不是府城煌,只是個河陰縣的城隍。
曾阿牛卻是河陽鎮的人。
他真的犯蠢,把河陰城隍搬到了河陽鎮。
不過曾阿牛雖駑鈍,卻敬畏鬼神,背城隍神像時,畢恭畢敬、小心翼翼。
事後還向城隍爺道歉,又原封不動將神像扛回橋對面的河陰縣。
臨走前還發痴語,請城隍到他家喝酒。
正常人哪會說這樣的話,對吧?」
小羽表情變得更奇怪,這個故事有點熟悉呀!
「難道城隍爺真的去了?」
「可不就是!」黃寡婦激動地一拍巴掌,「啪~~~」
「哇哇哇~~~~」她懷裏二狗子的屁股被拍紅了。
「哎呀,二狗乖,二狗別哭,娘糊塗了,打疼你啦~~~」
黃寡婦再顧不得裝逼,把臉湊到寶寶屁股上,又是親親又是貼貼,還掀開衣服餵奶。
折騰了好一會兒,二狗子才含着「奶嘴」重新安穩下來。
黃寡婦嘿笑兩下,臉上沒半點異色,繼續興致勃勃道:「城隍爺不僅去曾阿牛家喝了一頓酒,還在曾阿牛宿醉時,剖開他的肚子,幫他清洗渾濁的臟腑,最後甚至換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從此以後曾阿牛不再蠢笨。
不僅讀書過目不忘、一點就通,修道也進步神速,幾年時間便脫離凡塵,成為真仙。」
「不愧是城隍老爺,居然能幫別人換心,還讓一個笨牛修煉成仙,太神奇了。」小羽滿臉驚嘆道。
她上輩子聽過類似的故事,朱爾旦和陸判。
當時只覺得很新奇,很感慨陸判豪爽義氣。
現在同樣的故事,就發生在身邊,還是真人真事,她不再有一丁點的新奇感,也不覺得「迎祥府陸判」豪爽義氣,只有毛骨悚然的大恐怖!
七竅玲瓏心,絕不可能從地里長出來。
那麼它來自哪兒?
既然連心都可以換,還有什麼不能換的?
「黃嬸,你接着說呀,之後呢!」
「之後曾阿牛改名『曾問道』,短短几十年,便修煉道法成為真仙了唄!」黃寡婦道。
「真仙是啥樣?我見過人仙,真仙和人仙有區別不?」小羽又問。
黃寡婦遲疑道:「真仙應該比人仙強,畢竟我們經常聽說、甚至見到人仙。
比如咱們大蜀的護國武神『雙槍陳太平』。
比如偷了咱國君重寶的魯國餘孽魯國曾經有十大人仙呢!
可真仙的話,我這輩子只聽說過曾問道一個。」
「唉,這個故事果然比偽銀案更神奇。」小羽感慨道。
「比偽銀案神奇的城隍傳說太多了.」
黃寡婦又被撩撥起興致,滔滔不絕講了一個時辰的「天門鎮鬼神傳奇」。
直到張大娘和李大爺一眾人興高采烈、心滿意足地進香歸來。
「嘖嘖嘖,你們真該去看看,城隍廟內外,人山人海,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城南平難將軍家、城東的張駙馬、西城的雲景樓.幾十戶天門鎮有頭有臉的人家,今天都派人來城隍廟了。
不僅向城隍爺進香祈福,還在廟外露天布施.」
張大娘舉着一匹深青色的麻布,炫耀道:「你們看,平難將軍家送的,霍老封君大慈大悲,最是憐惜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老人。」
黃寡婦看看張大娘手裏的青布,又看看李大爺提着的米袋,滿臉懊悔,跺腳叫道:「早知道有善人布施,哪怕帶着二狗子,我也去了。
若能得一匹好布,二狗子幾年都不缺褲子穿了。」
張大娘喃喃道:「我不缺衣服,這匹布還是給二狗子縫開襠褲吧!」
說着,她將青布遞給黃寡婦。
黃寡婦左手抱着兒子,右手連連擺動,身子也往後退,叫道:「使不得,使不得!開襠褲用新布太浪費了,家裏的舊衣服改一改就成了。」
見她急紅了臉、十分尷尬的樣子,張大娘心想盤算:回頭為二狗子縫一件褂子,小衣服只二狗子能穿,她必定拒絕不了。
這樣一想,她也不再強求,笑道:「除了善人布施,還有廟祝詳細講述偽銀案的經過呢!嘿嘿,比我們之前聽到的還要離奇曲折,我跟你們說.」
小羽沒聽她說,縱身一躍,身子拔高兩丈,無聲無息落到圍牆上,又幾個空翻,跳過十幾丈的距離,回到小靜軒院子裏。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