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帶回牢獄中的樸素珍,此時已經沒什麼遺憾了。
她癱軟在監舍的牆角,目光呆滯地望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她的腦海中,不斷重複着剛才王致海宣讀的有關於她的罪名。
「殺人償命,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樸素珍喃喃自語着,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又似乎是在自嘲。
她這一生,走到這裏,也快要結束了。若說有什麼讓她後悔的事,可能還是愛上邱乾湛了吧。
如果當時她清醒一些,不那麼天真,不那麼盲目地愛他;如果自己被他傷害後能夠徹底放下,是不是她就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境地?是不是她的人生,會有其他可能性
可是一切都沒有如果了。
樸素珍閉上眼,淚水划過她蒼白的臉頰。
「樸素珍」
一個熟悉的女聲忽然響起,將她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樸素珍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扭轉頭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牢房的鐵柵欄門外站着的,正是她用盡全力去愛,又用了畢生去恨的男人的親生女兒:邱茉。
樸素珍看了眼有七分相似邱乾湛的邱茉,冷笑一聲便回頭不再看她。她背對着牢門,淡淡地道:「你來做什麼?一切你不都知道了嗎?」
她們之間的交易結束了,邱茉得到了她想要的真相,而她也大仇得報,坦然赴死。
邱茉沒說話,她只是默默地看着牢房內樸素珍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幾分類似於憐憫的情緒。
沉默了許久,樸素珍終於覺察到她的不對勁。她再次回頭,看到了邱茉一副同情自己的模樣。她的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咬牙切齒地罵道:
「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我殺了你母親!你現在跑來我面前裝什麼聖母?!」
樸素珍氣急敗壞地罵着,可邱茉依舊是一言不發,好像有什麼事難以向她啟齒。
良久,她才低聲說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你。」
邱茉的話讓樸素珍的瞳孔猛然收縮起來,但很快,她又鎮定了下來。樸素珍譏諷地說道:「我是個將死之人,還能有什麼事可以打擊到我」
邱茉張了張唇瓣,半晌,她還是沒能開口。
只不過她不說,她身後有個人,卻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了。
「毀了你的人,不是我二弟!是我!」
一個渾厚堅定的嗓音響起,緊接着,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邱茉的身旁。
是邱乾清。
樸素珍看着眼前這個自己並不熟悉的男人,心中滿腹疑惑。
她知道邱乾湛有個在太醫署當太醫的大哥,只不過從來沒有見過他。她怎麼都不會猜到,眼前這個看上去年近四十歲,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官家氣派的男人,會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樸素珍,這位是我的伯父邱乾清。他是我父親的兄長」邱茉見邱乾清已經自己走出來,便知道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同樸素珍將多年前的誤會解釋清楚。
「他才是那日參加了朴家夜宴的邱府之人」
樸素珍震驚萬分地瞪圓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盯住邱乾清,想從他臉上找出與當晚那人的不同之處來。
可是,她越仔細看,內心那種荒謬和絕望的感覺就越強烈。
良久,樸素珍突然仰首哈哈大笑起來。
「邱乾湛果然是好手段,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還讓自己女兒找個像他的人來摘乾淨自己?我都快死了,還拿這事來噁心我,我當時怎麼就沒看出他是個虛偽至極的人」
她才不會相信。
她絕不相信自己長久以來耿耿於懷的事情,原來是一個誤會。
她絕不相信自己一直以為的被傷害,被拋棄,原來都不是真的。
她絕不相信,自己懷胎十月辛苦養育的女兒,竟然不是她與最愛之人的血脈。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一生,就是一場笑話。
「那日之人,確實是我!」邱乾清語調沉沉地說道,「朴府夜宴之前,我在邱府碰見我三弟邱乾深和你府上的小僕交談,後來得知他截住了朴府要送給二弟的夜宴請柬。我當時只覺得他又要惡作劇,便將他攔下來訓斥了一頓,順手將那請柬也奪了過去。」
他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我本意是想將那請柬還給二弟的,可當時他正為聘禮的問題煩憂,我知他有事要忙,自己當日也得閒,便自作主張,拿了那請柬準備親赴夜宴。」
「不對!你別以為這樣說我就會相信!你解釋一下,邱乾湛定做的木簪怎麼會被你帶去朴府?」
樸素珍仍舊無法接受他的說辭,她努力去找任何一個不合理的地方,企圖證實邱乾清在說謊。
可邱乾清卻依然神色平靜,他繼續說:「裝着那支簪子的木盒,是我在離開邱府時,在家門口撿到的。」
樸素珍怔了一瞬。
「我撿到它時,天色已晚。若再不出發,怕不能趕在宵禁之前到達朴府。後來在車上我打開木盒看了,覺得這不過是一支普通的木簪。我猜想可能是邱府哪個婢女落下的,便隨手放在身上,想等明日回府之後,再將那簪子交給管家處理。」
後來的事,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的。
「我也是才知道當時自己醉後失態,竟犯下如此大錯我真的,我當時只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場夢。我對不起你」邱乾清慚愧的低下頭,喃喃地道:「我聽茉兒說你後來生了個女兒」
樸素珍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沒想到上天為了懲罰她的痴心妄想,竟會跟她開了那麼大一個玩笑。
相比於判她斬刑,此刻這個真相,對她來說,才是真真正正的凌遲處死。
她不過是愛錯了一個人罷了,有必要這樣嗎?她是不是上輩子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之事,這一生,需要用這種方式去補償。
邱乾清見樸素珍像一尊石雕般呆滯不動,還想繼續對她說什麼。
可樸素珍一揮手,阻止了他。
她雙目無神,仿佛再也沒有任何人或物能夠進入她的視野。她語氣冰冷地吐字說道:「你們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們!」
邱乾清不再說話,可他也沒有動,只是站在原地,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邱茉輕嘆一聲,最終還是將邱仕容叫進來,兩人一起將邱乾清拉離了監牢。
長安的夜,月色淒涼,監牢僅有那一扇小小的窗,透不進一絲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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