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乾深從劉大的身後慢慢靠近,他低下一頭,伸出右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你若是敢就這樣走出這個門,你信不信從今日起,在這長安城裏,再也不會有一個你請的起的醫師,願意給你阿姆出診看病。」
這句話,如一道晴天霹靂劈進了劉大的腦袋裏。
他的眼神頓時渙散,呆滯片刻後,突然跪倒在地:「三爺,禍不及家人,你這」
邱乾湛嗤笑一聲,「你知道怎麼做才能禍不及家人的,不是嗎?」
劉大沉默了許久,終於耷拉下腦袋,說道:「小人知道了,小人聽命就是」
邱乾深拍了拍他的腦袋,哼了一聲大步走出了廂房。
跪在朝堂下的劉大,回憶起這段過往,依然被那時邱乾深的狠辣模樣嚇得顫顫發抖。
「後來,朴府通知我們去驗貨,我便趁着準備牛車的機會,私下通知了邱乾深設在善春堂的暗線。就在我們到達朴氏倉庫準備驗貨之時,二東家的夫人和小娘子恰在此時於家中落水。二東家貨都來不及看完,便匆匆跟着家人離去了,臨行前他將這驗貨之事託付給了我。「
劉大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本以為,這是老天爺都在幫邱乾深。卻沒想到,原來茉兒小娘子的落水,也是他有意為之。」
什麼?邱乾湛聽到他這樣說,心頭一痛便險險站不穩身子。幸得邱茉在他身側扶了一把,他轉頭看向此刻安好的女兒,手忍不住緊緊撰住她的手。還好,女兒還是好好的。他穩住心神,眼睛盯向了那一直默不作聲跪在堂下的三弟邱乾深背脊上。
「此話怎講?」王致海繼續問。
「那批人參是在回善春堂的半路上被調換走的,負責調換之人是邱乾深的心腹。後來我與他在回來的車上閒聊,或是他覺得我們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便對我推心置腹說了好多話。」
劉大垂首回憶道,
「他說,三東家早就買通了茉兒小娘子身邊的乳娘,只要邱乾湛出發去了朴氏的倉庫,便故意讓小娘子落水。邱乾湛那麼重視他的女兒,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趕回邱府看她。」
邱茉聽到劉大這樣說,臉上露出了驚詫的表情。原來自己這穿越到唐朝的機緣,還是邱乾深給創造的。
這也算老天爺報應,若不是因為她這個後世的邱茉附在了現在的身體裏,那後來一系列依靠制香奮發圖強,探尋真相的事情也就不復存在了。
天道好輪迴,邱乾深也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邱乾深,你還有何解釋?」
待劉大說完,王致海怒目瞪向了一旁的邱乾深。
這個最會狡辯之人,自打劉大現身後便一直沉默不語。
他這個多年前朴氏假人參案的幕後黑手,真是應了邱父對他的評價。
邱乾深這招確實是一招妙計。不過他想要達到的目標,從來都是扳倒了自己二哥,奪得了善春堂的掌實權。
至於害死自己的父親,或許這並不是他的本意。可是既然已經這樣了,他能做的,也不過是把這份罪過順勢再推到二哥頭上,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這樣想來,朴燦烈和朴氏藥鋪,都不過是為了讓這個計策圓滿落幕的犧牲品。
「你!你怎麼能如此歹毒?」邱乾清指着邱乾深,氣得渾身哆嗦。
「我本不想害阿耶!」一直不說話的邱乾深終於開口了。
此時此刻,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也不可能再隱瞞下去。
邱乾深突然有種輕鬆的感覺。
他終於能將這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全都說出來了。
「沒錯,這件事是我設計的。當時因為被田氏知道了這件事,我才不得不為她提供殺人的藥材,事後還要替她掩飾罪行。」
邱乾深冷冷說道:「這麼多年了,我還以為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當年之事的真相。沒想到你們把劉大找來了。怪只怪我當年還是心太軟,若是換做現在,我絕對不會留下這麼大一個破綻讓你們找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陷害我?我是你親兄長!」邱乾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終於想明白,為什麼他明明在木盒的隱蔽位置做了標誌,可到頭來人參還是出了問題。為什麼邱乾深可以那麼快就湊足了人參,如期交付給長廣公主。
原來,這就是自己親弟弟一手策劃的陷阱。
邱乾深冷哼一聲,繼續道:「為什麼?我還想問為什麼!為什麼像你這樣的愚笨之人,會得到父親無條件的信賴?為什麼我無論怎麼表現,都只能屈居於你之下,永遠只能選你選剩下的選項?」
「原來是你!」樸素珍咬牙切齒道,「是你害得我阿耶含冤赴死,害得我朴家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她說着就撲向了邱乾深,雙手緊緊掐住他的脖子,恨不得立即殺了這個惡魔一般的男人,為自己慘死的父親討一個公道。
「夠了!」王致海一聲今下,身邊站立着的殺威武侯一擁而上,將情緒激動的樸素珍按倒在了地上。
「邱乾深,所以你才會那麼着急要將田氏置之死地。因為你怕,你怕田氏會因為想自首,將當年之事全盤托出,連帶着將你當年調換人參之事,也一起坦白了。對是不對!」
邱乾深閉上眼睛苦笑了兩聲。
現在一切都已明了,他不用再瞞了,他也厭煩了像做賊一樣,整日擔驚受怕地過日子。
「沒錯,襲擊邱仕華的人是我,管家邱福也是我殺的」
他抬眸看向邱乾清,輕輕吐出了這幾個字,「怪只怪他太會多管閒事了」
「你!」
「大兄,你應該怪自己,若不是你執意要送四郎進善春堂,可能他現在也不會像個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邱乾深面色平靜地敘述着這一切,臉上並沒有任何悔悟的表情。
「你!」邱乾清氣急攻心,伸手捂住胸口,劇烈咳嗽了起來。
邱仕容連忙上前,攙扶住他,為他順着氣。
邱乾深也不管身邊眾人對他咬牙切齒的唾棄,繼續淡漠地說道:「那日夜裏」
邱仕華遇襲當夜,邱乾深叩開了邱仕華的書房門,邁步走了進去。
「仕華啊,善春堂最近整理賬冊,發現有些老賬冊無故丟失了,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啊?」
邱乾深語氣平平,右手的手指搭在圈椅扶手上,不時還用指尖打着節拍。
聞言,邱仕華的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狀,他努力保持着自己聲音穩定,「啊?有有這種事?侄兒不清楚。」
「你不清楚?」邱乾深敲擊着扶手的指尖瞬間停止,原本並沒有看向邱仕華的眼睛,一下子抬起,像一頭嗜血的餓狼般,盯住了眼前這隻強裝鎮定的小兔子。
他慢慢從圈椅中站起身來,緩緩地一步一步地朝立在他兩米開外的邱仕華走去。邱仕華一動都不敢動,就這樣僵硬地杵在原地,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不已。
終於,邱乾深走至邱仕華的身前,他故意俯首湊近邱仕華耳邊,低聲說道:「子淳啊子淳,叔父一直覺得,你就是個聽話乖巧的好孩子。怎麼多日不見,竟然變得會跟叔父說謊了?」
「叔父!」邱仕華的呼吸驟然一窒。
他沒想到自己私藏賬冊的事那麼快就被邱乾深發現,邱乾深敢這樣單刀直入地質問他,怕不僅僅只是懷疑而已。這樣一個能對自家人下狠手的人,接下來自己要面對的,恐怕不會有什麼好事。
「我不懂叔父在說什麼。」邱仕華側過身躲開邱乾深的靠近,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他不能慌,他不能讓邱乾深發現他藏好的東西。即便要豁出命去,最起碼他也要保住一樣。
「呵呵,既然你不肯說」邱乾深輕笑出聲,他伸手勾起邱仕華的下巴,迫使他直視自己的雙眸,一字一句地道:「沒事,你不說,我也能自己找出來。不過」
邱乾深的表情漸漸冷酷了起來,一雙眼裏迸射出令人膽寒的光芒。他的嘴角揚起一抹陰狠而惡毒的笑容:「子淳,你永遠也不要開口說了吧」
*
「我將我那傻侄子打暈過後,便將他那書房翻找了一遍。當時倒是沒注意他額外又抄了一份放在桌上,否則也不至於讓你們抓了把柄。」
邱乾深冷冰冰地訴說完當時的經過,好像這些事都不是他做的,他不過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而已。
堂上所有人都被他這副雲淡風輕、毫不介懷的模樣給激怒了。大家議論紛紛,都不敢相信他作為長安百年醫館善春堂的掌事,本應該慈悲為懷,濟世安民,卻實際上是一個為了一己私慾,不惜殘害親人,誣陷無辜之人。
「肅靜!」王致海厲喝一聲。堂下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邱福之死也是你所為?」
「沒錯,他倒確實是個忠僕。當晚我讓他在邱府偏門等我,待我找到那本賬冊佈置好現場後,我便去尋他一起離開邱府。宵禁之後坊門不開,我只能將他引到邱府附近的一口水井處,將他弄暈後,將事先準備好的遺書塞進他的衣服里,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推他入井,讓他做我的替死鬼」
事後,邱乾深只要在附近找一偏僻之處隱藏好自己,待到第二日天明坊門大開之時,混在出坊的人群里,然後到平康坊他的情人青窈那等着長安縣武侯來找他就可以了。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田娘子最後情願選擇自殺,都沒有將你犯下之事告知官府?」
邱乾深一僵,對啊,他只顧着想法子快點讓她永遠閉嘴了,卻沒想到這樣的栽贓,卻也可能激怒田氏,讓她做出與自己同歸於盡的事來。
「田氏雖惡,但畢竟她還是個母親。」
可惜,她原本希望用她這一條命,換來自己一雙兒女不被邱乾深捨棄。可她沒想到,報應這件事,從來不會因為某個人的犧牲,而停止到來。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了惡事,無論行至天涯海角,又或經歷了多少年月,到了該償還的時候,無論是誰終是逃不掉的。」王致海嗟嘆道。
他一拍驚堂木,將堂下所有跪着的作惡之人所犯之事樁樁件件又複述了一遍,待所有人都認罪畫押後,他便讓武侯帶着犯人下了獄,正式宣告邱家這一場歷經十年之久的家族悲劇正式落下帷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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