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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倒影里是一張熟悉的臉。
四月微微有些錯愕的蹲下身子去看,卻見着一張年輕青澀的臉龐。
那丫頭髮髻上別着一朵粉色的頭花,唇上還特意染了唇脂,耳邊的銀墜子像是湖面的水波不停晃蕩。
她試着搖搖頭,水下的倒影也跟着搖頭。
她伸出手指,輕輕去碰水裏的人,指尖碰到水面上,一圈圈漣漪就泛開,將水裏的人變的扭曲模糊。
指尖微涼的觸感是那樣清晰,清晰得四月覺得自己不是在夢中的。
身後傳來一道爽朗帶笑的聲音:「四月,你等我多久了?」
「桌上貪多了幾杯,你可嫌我來遲了?」
那樣熟悉的聲音。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轉身,入目是顧懷玉一身墨綠衣裳,手腕上纏着黑色護腕,腰側上掛着劍,長發半束,少年朗眉星目,在月色下便是那一道春風化開。
四月看着顧懷玉臉上的笑意,心顫抖的落出了淚。
她搖搖頭,想要開口對他說。
他沒有來遲的,他來的剛剛好。
他終於來了。
只是四月想要開口時,身體卻被一股力道拉着往後仰,她只覺得身體一下子被冰涼的湖水蓋住,她的手卻一直往前伸,想要抓住那個少年。
她不甘心的瞪大眼睛看着顧懷玉焦急的看着湖面,不停的喊:「四月……」
「四月……」
他像是看不見自己一般,轉在湖邊到處找她,他手上還拿着一個盒子,忽然他頓住站在湖邊往池子裏看,少年那雙清亮的眼睛像是在看沉在水底的四月,又像是茫然的看着任意一處。
她卻清晰的聽見他喃喃自語的聲音:「四月等不及我了麼。」
「明日我就要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還沒告訴她我要許久才回,那小哭包知道了也不知會不會傷心。」
他又抬頭看了看月亮,想要轉身時,一個不察,手上的盒子落到了池子裏。
夜裏池水裏黑漆漆的看不見,顧懷玉愣在池邊半晌,隨即苦笑的低喃:「看來真的不能送出去了。」
「天意麼。」
他拍了拍袍子,又轉身離開了池邊。
四月感受到那盒子就落在自己手邊的,可她費力的要去夠那盒子,卻怎麼也夠不到。
她想要從水裏爬出來去追那少年的背影,她想要告訴她,她其實一直都在等着他的,她沒有故意失約。
她可以等着他一夜的。
可是無論她怎樣喊,怎樣在水底掙扎,那個少年挺拔的身形卻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直至到最後消失不見。
四月在絕望里,只感覺到水不停的蔓延到自己的鼻腔,在不斷的窒息里,她掙扎着想要從水裏衝出去,她想要再追上去,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她追上去就能來得及的。
守在四月床邊的顧溫心看着母親滿頭大汗,口中不停喃喃,她湊近聽了聽,也聽不到母親到底在說什麼。
又叫丫頭拿帕子來給母親擦汗,她接過帕子,又見母親眼眶裏不停落出淚,又連忙去擦母親的眼睛。
這時候四月忽然腦袋一歪,唇上一張,就嘔出一口血來,血全染在了那潔白的領口上,跟着口中就喊:「別走……」
顧溫心這回聽清了母親喊的是什麼,又見母親嘔了血,連忙叫人去叫太醫來。
她也哭了出來,一聲聲喊着:「母親。」
「母親……」
四月恍然轉醒,昏黃的燭光下,首先入目的是顧溫心年輕的臉龐。
這張臉依稀又讓她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四月的唇邊還帶着血跡,手指顫抖的蓋在顧溫心的手背上,細細顫音里滿是沙啞,一眨眼就是一行淚,恍恍惚惚的喃喃:「誰替我告訴他,我沒有……失約……」
「誰能告訴他……」
「我等了很久……」
顧溫心驚的看着母親被血染紅的領口,又震驚的看着母親的失神的眼睛:「母親,告訴誰?」
那一聲母親像是喚醒了四月一半的神志,她目光從溫心臉上移開,落淚不止卻無神色,茫茫然的丟了魂魄:「告訴誰……」
「他永遠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了……」
顧溫心看母親成了這樣子,聽春桃說母親是看了信才暈的,她便難受的紅着眼眶安慰:「母親,你是為三叔叔難過嗎…」
四月聽見顧溫心口中的三叔叔,喉嚨里又是一股血氣蔓延,生生再嘔了一口血。
她抬頭怔怔看着顧溫心,唇邊滿是鮮紅的血跡,更滿目是淚,聲音細弱不成語:「你三叔叔這輩子……」
「他這輩子……」
四月哽咽着說不下去話,一雙淚眼裏被燭火映的如湖面粼光。
她又落下淚來,情緒已不能自己,咽了一口口血沫,心疼的快死了過去:「你三叔叔那時該多疼……」
「他們那樣對他,他該有……多疼……」
「多疼啊……」
顧溫心驚心的看着娘親這個樣子,手忙腳亂的替她擦着唇邊的血跡,一邊哭着哽咽道:「母親,沈承安一定會替三叔叔報仇的……」
「要是沈承安報不了仇,我就替他上陣去,三叔叔所有的屈辱和痛,我都要還給他們。」
四月看着顧溫心落淚的臉龐,伸手顫顫撫在她臉頰上,不停滾淚:「你三叔叔最疼你的。」
顧溫心按住母親的手指,落淚點頭:「母親……」
太醫來的時候,顧容珩和顧明夷就匆匆跟在一起。
顧容珩在兵部聽到太醫來給他說去了顧府,就知道顧明夷定然事將事情給四月說了。
他提起腳想踢顧明夷一腳,又知道顧懷玉受的屈辱早已在軍中傳開,軍民憤慨,傳回京城也不過這兩日的事,根本瞞不住四月。
到底沒踢得下去,顧容珩草草交代了,留了顧明夷在兵部,自己就匆匆回去。
皇帝看着顧容珩愛護髮妻連議事到一半就走了,早已習慣。
他從小由顧容珩教導,這樣的事還真不是第一次,朝野上下都知道顧首輔在外不苟言笑,卻唯一對家裏的夫人上心,其他官員見了也只當不在意。
況且顧家三郎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對顧家來說着實不能接受。
皇帝叫來戶部和禮部的人,打算送一些慰問賞賜,再着手封號,也算安撫一些。
顧容珩一進來,就看見四月衣襟上的血絲,白色衣裳染紅了大半,不由身體晃了下,快步到四月的面前,眼裏含着血絲,緊緊握着她的手,微微顫抖。
他不知是什麼心情,既心疼她,又看她為了顧懷玉成了這樣子心裏發疼。
四月看出顧容珩眼裏複雜的情緒,輕輕喚他:「夫君。」
顧容珩仿佛是如夢初醒,對上四月閃爍着光點的眸子。
他低頭吻了她額頭一下,輕輕在她耳邊低聲道:「沒事的,顧家人都記着這仇,傷害懷玉的每一個人,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他們只會更加生不如死。」
說着顧容珩輕輕拂過四月眼角淚水,心疼的又捏了捏她的手,才起身讓文太醫過來給四月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