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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田外相和高橋財相雖然各執一詞,但是原敬心中其實早有定論,他召集兩人過來不過是為了統一對華政策的認識而已。因此在聽完了兩人的爭辯後,原敬便向內田外相問道:「若是日中之間果然爆發直接的衝突,日本所需要的麵粉和大米從何處進口?」
剛剛還語氣堅定的內田頓時啞口無言了,這一次席捲日本的「米騷動」事件,實質上已經向日本的上層人士發出了警告,日本在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也從一個自給自足的農業國變成了需要從外國進口糧食的國家。
在這個時候,原敬立刻順勢向內田追擊道:「我國的工業仰賴戰爭景氣而發展迅速,但是我國的農業實際上和20年前並無多大的差別,日本的農民們依舊耕種着小塊的土地,仰賴精耕細作維持自己的生機。
我之前在各地走訪的時候發現,各地鄉下使用的依舊是祖傳的農具,很少有使用從歐洲引入的先進農具,他們所施用的肥料,也只有糞便和魚乾。農業中唯一出色的只有桑蠶業,從法國引入的先進技術和從滿洲進口的豆肥,使的我國的蠶絲業已經漸漸趕上了中國,這也是我國出口的大宗商品。
但是,蠶絲可以出口換取機器卻不能當成農民的口糧,事實上隨着桑蠶業的規模擴大,反而擠佔了我國耕作糧食的土地,這也就是為什麼這幾年糧食產量增長不大的原因。
而我國的城市人口卻從明治初年的500萬上升到了2000萬,也就是OTg2NTc=說從市場上購買糧食的人口比上個世紀多了4倍,但是我們的糧食產量比上世紀增長還不到2倍。即便現在完全的放開了從朝鮮、台灣進口大米的限制,我們也還是不能完全的滿足城市居民的需求的,我們依然需要從中國或南洋、或其他國家進口糧食。
內田外相,我想你應該對當前日本的外部環境是有所了解的,美國並不站在我們這邊,英國即便打完了歐戰,短時間內也無力給我們什麼支持,而英屬澳大利亞、英屬新西蘭對於我國卻充滿了惡意,哪怕是在戰爭初期被德國軍艦威脅的時候,他們也公然叫囂着澳洲是白人的澳洲,不許我國國民遷移到澳大利亞去。
那麼當我國和中國爆發衝突的時候,誰會買給我們糧食?或者說,天皇的軍隊難道可以餓着肚子和中國人作戰嗎?在這樣的外部環境下和中國人敵對下去,這是葬送帝國的愚蠢之舉,我是絕不會認同的。」
內田康哉的態度終於有所軟化,他對着原敬回道:「我並非完全否定和中國人緩和關係,我只是擔心這件事一旦傳揚出去,國民會視我們為賣國賊。我國的在華利益,在國民心目中就是明治維新偉業的巨大成功,僅僅被中國人恐嚇了幾句,我們就將十數萬將士性命換來的成果付之一炬,軍部也未必肯接受的。」
原本還想說點什麼的高橋財相,聽到內田抬出了軍部頓時便閉上了嘴,但是原敬卻一臉鎮定自若的對着內田回道:「這件事我來承擔一切後果,你只要聽從我的指示去做就好。
在這種決定帝國命運的大事上,軍部和國民都應當讓到一邊去。國民們用選票選出了我們,但是他們無權干涉我們在國家大政方針上的決策,因為只有政治家們才能做出理性的決斷。不能讓國民的情緒左右帝國的生存,只有懦夫才會在這樣的關口後退。」
聽到原敬如此不留餘地的言論,內田只好向其屈服,原敬這才接着說道:「本次米騷動事件除了本土的糧食產能不足外,各地鄉村通往城市的交通過於低劣,各地的港口過於落後,同樣是個問題。如果我國想要改善國內的運輸狀況,至少應當建立起遍及各地鄉村的鐵路、現代港口、公路和電信電話才行。這樣一來,各地的物資運輸和軍隊的調動就會比現在快速的多,哪怕鄉村有什麼異動,軍隊也能快速解決,不至於拖成巨患…」
對於原敬提出的國內建設方案,高橋是清和內田康哉都是贊成的,高橋還提到了滿洲這幾年的建設作為旁證,「確實,交通建設對於地方經濟的發展絕對是有利的。共和黨在滿洲大搞交通建設,現在連過去極為偏遠的地區也被開發成了農田,而且他們在森林中建設的小鐵路極大的降低了木材的運輸成本,滿洲今年一個月的木材外銷數量抵得上戰前全年的出口,交通便利帶來的好處確實數不勝數啊。」
而對內田來說,他倒是不介意交通建設對於經濟的加成,但是他很樂意見到這樣一大筆國內建設的投資,這對於那些支持本黨的財團來說,正是一個非常好的政治回報。得到了工程的財團們將會更加緊密的團結在本黨的周邊,從而給本党進貢更多的資源,這是個互惠互利的政經提攜。
當談話即將結束時,原敬突然又對着兩人說道:「因為上海事件開啟的中國方面的排日思想恐怕不會快速的消退下去,而我國雖然在對華政策上將會有所改變,但是在這之前還是要先看一看各國在對華政策上的協調方案,因此中國國內的親日派也許會因此遭到一些不白之冤。我的想法是,我們應當每年拿出5到6百萬日元,甚至更多的經費,用以扶持中國內部的親日派,不能讓他們在被反日派圍攻中消沉下去,從而對我國失望。」
內田外相大為贊同的說道:「首相閣下說江浙湖漢北的正是道理,我們現在決不能拋棄中國內部的親日派人士,否則今後中國的政治人物都會變成親美派和親德派了,這對於我國是極端不利的…」
10月8日晚,剛剛從大阪返回的東京的後藤新平趁着夜色前往了原敬的住宅。10月份的東京白天雖然依舊陽光熱烈,但是晚上被來自太平洋的海風一吹,頓時就涼快了下來。坐着敞篷汽車後座的後藤,一邊感受着車輪在砂石路上的顛簸;一邊思考着山縣發電報讓他回東京和原敬見面的用意。
在經歷了一場米騷動之後,東京的街道晚上顯得有些空蕩蕩了,看着街道上寥寥無幾的路人,後藤也不由對寺內首相的下台充滿了惋惜,畢竟他和寺內之間的私交是最為親密的。只是誰能想得到呢,看起來充滿了幹勁的日本經濟,居然會出現這麼大規模的「米騷動」,作為內相的他對於寺內正是無顏面對了。
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理中,汽車很快就停在了一座庭院的門口,司機上前敲開門後,很快就有僕役打開了院門。原敬的住宅並不大,因此後藤進入庭院後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迎接自己的原敬。
後藤停下腳步對着原敬深深的鞠了一躬,這才問候道:「冒昧打攪您休息了。」
原敬回禮之後,便讓到一邊向後藤邀請道:「正是座談的好時光,談不上打攪,請進來喝杯茶吧。」
後藤新平也不再客氣,就脫鞋進了房間。兩人坐在一間打開了兩側和門的房間內,習習涼風從室外穿過房間,既帶走了房內的暑氣,又帶來了室外芬芳的花香,這倒是讓後藤的精神為之一振。
不過他很快就正色對着原敬說道:「此次冒昧前來拜訪,除了想要和閣下您談論一些國策外,便是想要向您匯報一下現在從歧阜縣向各地蔓延的西班牙流感情況。」
雖然日本和中國方面爭執了流感的來源地,但是他們取名的歐洲流感很快遭到了英法的抗議,於是現在日本報紙又將其改名為了西班牙流感,和英法採取了同一口徑,至於中國那邊日本就沒辦法干涉了。
事實上日本發現流感病例要比中國方面早的多,一開始是一隊從台灣歸來的相撲運動員身上出現的,在死了三名著名的相撲運動員後,日本不得不取消了當年的夏季相撲錦標賽。接着就是「周防號」軍艦上的大爆發,150名海軍官兵感染了流感,然後就是陸軍部隊。
只是一開始日本方面進行了新聞管制,所以日本民間並不是很清楚,肆虐歐洲和美國的流感其實已經傳到了日本。中國方面指責日本傳播流感,心虛的日本政府並不敢當即否定,正是他們自己也不大確定。
不過6月爆發了一陣的流行感冒,到了八月時就消停了,因此日本政府一度以為這場流感已經過去了。只是沒有想到的是,9月底歧阜縣一家紡織廠突然報告該廠多名女工出現了高燒、流鼻血等症狀。這一次的流感蔓延的很快,大約也同米騷動事件引發的人口大量流動有一定關係。
作為醫學博士出身的後藤便下去進行了調查,他向着原敬描述了歧阜縣地區的流感快速蔓延情況後,便說道:「…據我所知,在福島、茨城、奈良、山梨等地同樣出現過疑似西班牙流感的病例。按照歧阜地區的流感擴張速度來看,很快大阪、東京、名古屋等地也不能倖免。上半年的流感傳播,對於老人和兒童的殺傷力很大,但是這一次連壯年男女也有許多不幸,恐怕我們應當採取一定的防疫措施,以抵抗流感在全國的傳播了。否則,這對於國民經濟會有很大的打擊。」
在這樣專業的問題上,原敬還是比較信任軍醫出身的後藤的,因此他向其詢問起了防疫措施。原敬思考了片刻後說道:「第一,要暫時停止那些聚集着大量人群的活動,比如學校、劇院和大型集會;第二是製作大量的口罩和對食水進行管理,要求飯前用肥皂洗手;第三是建立隔離區收治病患,不能讓他們在家裏自生自滅。
美國那邊現在的疫情比我們更嚴重,他們已經開始封鎖城市進出了,據說效果還是不錯的。而中國那邊已經實施了以上三條措施,因此現在滿洲和山東地區幾乎並沒有出現大規模流行的趨勢。」
原敬點了點頭說道:「那麼這件事我會在明天的內閣會議上進行討論的,不過我們能夠製作這麼多口罩嗎?肥皂的才能可夠?」
後藤搖了搖頭說道:「口罩這個還是從歐洲傳來的新事物,除了中國之外,恐怕其他地方還沒有這麼多口罩可以提供,他們在上半年已經開始大量生產,現在倒是剛好趕上了。另外,肥皂的原料我們也需要從中國進口,我們自己根本沒有這麼多油脂可以製作。」
原敬嘆了口氣說道:「明白了,那麼就這麼辦吧。接下來我們談一談關於帝國的對華政策和對南洋的開發問題吧。你覺得帝國還有機會拿回在滿洲的利益嗎?又或者說,我們現在持有的滿州鐵路等股份,中國人會不會繼續承認下去?」
作為日本首屈一指的殖民地治理專家,也是一直強調帝國不能失去滿洲的後藤新平,今次在原敬的面前卻顯得有些為難了起來。原敬見狀不由寬慰其說道:「今晚只有我們兩人,我不會把這場談話透露出去的,我只是想要知道現在滿洲和日本之間的實力差距,以為對華政策做出正確的判斷。」
後藤新平捧起了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已經變得溫熱的茶水,上好的茶葉在他嘴裏卻品不出任何甘甜。遲疑再三之後,他終於開口說道:「根據東亞經濟調查局對於滿洲收集的情報來看,光是鐵路一項的資產就已經超過了20億日元,是戰前的4倍左右。
至於鋼鐵、煤炭、酸鹼等化工品的產值,都已經接近或超過了我國,特別是在鋼鐵和煤炭項目上,撫順生產的低磷硫焦炭和本溪生產的低磷生鐵,正是我國軍工業所必需的原料。從對滿洲的鋼鐵產能去向分析和進口的鋼鐵種類來看,我認為中國方面至少已經掌握了部分特種鋼的生產能力,並已經能夠製造305毫米以下的大炮。
而瀋陽重型機器廠的8000噸自由鍛壓水壓機,鞍山鋼鐵廠4.2米級中厚板軋機,實際上已經超出了中國工業的所需,倒是對於我國的軍艦製造大有裨益,我國當前就有一部分船板放在了滿洲進行加工…
綜合以上這些情報,我只能向您這樣說,中國人已經幹完了當初我們想要在滿洲幹的事業,只要他們繼續保持這樣向前奔跑的姿態,日本是無法追趕擁有着近乎無限資源和勞動力的中國的。
此外,滿洲的中國人和過去我們所認識的清國人完全不是一回事。過去我在滿洲時曾經和那些清國鐵路上的職員們有過交流,作為中國最為現代化的一個部門,鐵路職員在生活條件上要比其他行業的中國人過的更好,但即便是這樣一個現代化的部門,中國人能幹的也只是一些體力活或者技術量不大的工作。真正的技術工作都被外國人把持了。
但是中國的官員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恥辱的感覺,他們反而覺得聘請外國工程師要比聘用本國的技術人員更為可靠,因此從來不會給本國的技術人員提升的機會。
而這些官員在生活上的腐敗也是相當令人吃驚的,我記得某一位鐵路督辦官員,曾經炫耀過自己有一件價值5000銀元的水獺皮衣,用了40張上等的好皮,每張100個銀元,而手工費則花費了1000個銀元。在他炫耀自己的皮大衣時,他所督辦的鐵路卻因為資金不足而陷入了停工,這在日本是不可想像的。
至於現在運營滿洲鐵路的那些中國人,雖然他們中很多人沒有出國留學過,但是在共和黨的培養下卻依然可以毫無差錯的運行着滿洲超過1萬公里的鐵路線。至於那些過去在鐵路運營中佔據主導力量的外國工程師,現在卻正一步步的讓出自己的位置。至於管理鐵路局的共和黨幹部,幾乎沒有人炫耀自己的衣服、住宅和交通工具的,他們穿着上雖然西方化了一點,但是卻沒有價值5000塊銀元的皮大衣。
以我的觀點,這些共和黨的幹部充滿着朝氣,正如早上八點鐘的男子,他們既不好名聲,做事也不固執,卻又熱愛着自己的工作,這正是我過去想要為滿鐵招募的職員。
如果共和黨的幹部都是這樣的人,那麼帝國恐怕是不大可能再回到滿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