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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間典型的日本和室內的原敬向着敞開的窗戶向外望去,看到的是一片鬱鬱蔥蔥的大樹和一處空曠的水面,光線在兩者之間轉換為了明暗兩色,配上瀑布水流擊打水面的聲音,頗有身在深山坐禪的出世之感。
原敬也不得不承認,山縣有朋的這座古稀庵庭院已經得到了自然之妙了。也難怪山縣現在越來越長時間的待在小田原而不去東京或長州了,看着這樣的美景,呼吸着這樣清新的空氣,再加上小田原舉世無雙的溫泉美湯,這裏確實是一個老年人最適合居住的地方啊。
原敬突然想起,山縣有朋今年也似乎80歲了,人生70古來稀,山縣在這座宅子裏也已經度過了古稀之後的10年歲月,也不知他還能否看到第二個10年的古稀庵的美景了。
就在原敬思考着一旦山縣出了問題,日本的政局究竟會往什麼方向發展的時候,一陣咳嗽聲提醒了他,此地的主人終於到了。
當原敬回過神來坐正了身體,一名鬚髮皆白的老人在侍女扶持下走進了房間。和上個月相比,山縣的精神顯然又差了不少,顯然「米騷動」事件和寺內內閣的倒台,沒有讓這位軍部的領袖少費神。
山縣並沒有注意到原敬對於自己的小心觀察,他坐下和原敬打過OTg2NTc=招呼,又把侍女打發出房間,這才心事重重的對着原敬說道:「原首相今天過來小田原是為了何事?」
原敬立刻集中了精神,向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山縣說道:「一個好消息是,10月4日德國政府基於威爾遜總統的14點和平原則,向協約國方面提出了請求停火的建議。」
聽到這個消息山縣頓時振奮了不少,他思考了片刻後說道:「協約國應當不會接受德國的建議,放在一年前美國還沒有正式參加戰爭的時候,協約國也許還會答應。但是現在美國已經加入到了這場戰爭,協約國已經勝利在望了,怎麼可能在14點和平原則上進行談判,德國需要做出更大的讓步才行。
不過對於協約國來說,這確實是一個好消息,德國人看來確實是撐不下去了。之前柏林大使館武官發來電報也說,現在的柏林正被流感所肆虐,就連上流階級也不能避免,看來德國的流感疫情比日本要嚴重的多啊。這麼說來,我們要為戰後的和平談判制定謀略了,政府方面是怎麼想的?」
原敬略略調整了下坐姿,這才謹慎的說道:「就目前來說,政府方面認為戰後日本應當獲得德國在太平洋上的群島,其次就是和美國、澳大利亞就南洋問題達成妥協。雖然我們拿到了南婆羅洲地區,但是澳大利亞、荷蘭及美國對此似乎都相當的不滿,特別是澳大利亞一直有把我國當成了最大的敵人,他們認為我國的勢力出現在南洋及太平洋諸島,對他們就造成了安全上的威脅。」
山縣沉默了數秒後便回道:「澳大利亞和荷蘭不足一提,真正讓人擔心的還是美國和英國對於我們出現在太平洋、南洋諸島是個什麼態度。我們總不可能同時得罪英美兩個大國的。」
原敬見狀便立刻說道:「我的看法和閣下一樣,所以我認為我們有必要緩和同澳大利亞的關係,比如將一部分太平洋島嶼交給澳大利亞,以換取他們對於我們在南洋存在的接受。只要澳大利亞不跳出來反對我國在南洋的行動,那麼美國和英國就不可能為此聯合起來,至於荷蘭人,我並不認為英國會無限制的支持他們,而美國恐怕也不樂於見到荷蘭人繼續控制着南洋大部分島嶼,給英國人大開方便之門。」
山縣注視着原敬問道:「那麼對華關係怎麼辦?我不認為中國人會毫無動靜的讓我們實施向南洋進軍的策略,他們不是在婆羅洲上也有着利益所在的嗎?」
原敬沉吟了許久方才說道:「所以我建議和中國修好,中國在南洋雖然有利益,但是他們其實並沒有保衛這些利益的實力,但是依賴着南洋廣大的華僑,中國在南洋諸島卻有着極大的影響力。
雖說帝國現在佔據了德屬太平洋諸島,但是那些島嶼終究是不能同南洋諸島相比的,不管是人口還是資源上。光是一個婆羅洲島,面積就是我日本列島的一倍了,更不必提馬來半島、蘇門答臘、爪哇、蘇拉威西諸島同樣面積廣大,並出產着各種富源,尤其以石油、橡膠兩物能填補日本所缺。
可以說,如果能夠將南婆羅洲島開發出來江浙湖漢北,並以此控制南洋諸島,那麼南洋要比滿洲更適合日本的需要。只要我們能夠解除同中國的敵對關係,我們就能將帝國的力量用於南洋,從而迫使各國接受我國在南洋的特殊利益。但日本和中國繼續敵對下去的話,帝國就會在南洋和大陸之間左右為難,最終也許那一頭都得不到。」
山縣不說話了,他心裏明白原敬說的是正確的,就目前中國的發展勢態來看,不管是北方的共和黨還是南方的資本經濟都呈現了一派欣欣向榮,並不比日本的戰爭景氣差多少。而中國比日本佔據優勢的是,擁有遼闊國土和眾多人口的中國,並不需要勒緊褲腰帶發展工業,他們只要拿出一點點積累就已經超過日本傾盡全力才能拼湊起來的資本了。
從軍部對長江流域腹地的調查來看,哪怕上海和漢口的米價已經比戰前漲了一半,在遠離上海和漢口的偏僻鄉下,米價卻依然很是便宜,這就意味着中國現在的經濟發展依然沒有把民間的潛力都壓榨出來。相比較之下,日本卻已經是拼盡全力了,所以才會出現「米騷動」這樣的民間暴動。
看到山縣陷入了沉默,原敬不由再次出聲勸說道:「南洋其實足夠大了,完全可以容納軍部的對外擴張設想,而且有着海軍的協助,帝國在南洋擴張要比圖謀滿洲要容易的多,為什麼閣下非要和中國人糾纏下去呢?」
山縣看着窗外庭院內的古樹,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擔心中國就和那棵大樹一樣,看似已經枯死了,可是到了春天卻又活了過來,我們也許會覺得大樹有着頑強的生命力是一件好事,但是對於籠罩在大樹下的其他樹苗來說,卻等於是喪失了成長的機會。
不是我想要同中國人糾纏下去,而是一旦他們從死亡中恢復過來必然會擠占帝國的生存空間。東亞太小,而中國太大,還沒有完成統一國家的革命委員會已經從帝國手中硬生生的搶走了半個朝鮮,並從俄國人那裏奪回了濱海省和外蒙古,我很擔心當革命委員會統一全國的時候,他們會不會重新索要過去中國在東亞地區的勢力影響地區呢?」
原敬沉默了半天,方才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閣下有這樣的擔心,那麼我們現在就更應該和中國修好了。一來可以給帝國對於南洋的開發爭取時間;二來則可以接近革命委員會,從頭到尾的去了解他們,然後找到打敗他們的辦法。像現在這樣和中國人僵持下去,除了讓中國人進一步產生排日思想,我們什麼也得不到。」
山縣反覆思考許久方又開口問道:「那麼共和黨提出的真正要求是什麼?或者說,他們到底是如何看待日後日中兩國在東亞的位置的?」
原敬望着山縣身體稍稍前傾後說道:「他們的要求是,日本不再干涉中國的內政,並和中國重新簽訂雙方地位平等的條約,廢除之前中日之間簽署的一切不平等條約…」
山縣頓時受到了刺激,吃驚的打斷了原敬的話語說道:「這怎麼可能。那樣的話,日清、日俄兩場大戰豈不是白打了,十餘萬將士的鮮血和數十億的戰爭經費就此拋入了大海,我們怎麼向國民解釋?」
原敬並沒有退縮,而是注視着山縣的眼睛堅持道:「但事實上我們已經無法干涉滿洲的內政了,隨着革命委員會的統治區域的擴大,他們遲早是要統一中國的,我們難道真的能夠用武力強迫共和黨接受那些條約嗎?所謂的平等條約或不平等條約,本身就是看雙方的實力而制定的,假如我們沒有能力用武力迫使共和黨接受那些條約,那麼它們就是不平等的。我們不能指望,各國幫助我們主持公道,就像三國干涉償遼事件中,清帝國可並沒有真正的受益,得到利益的只有德國人罷了。」
山縣頓時說不出話來了,如果不是陸軍在朝鮮、滿洲和山東的失敗,原敬在他面前也不敢說出這樣的大話。但是因為陸軍之前的失敗,原敬對着他說出這樣的心聲就顯得理所當然了,山縣都無言去反駁對方。
看到山縣並沒有拂袖而起,原敬於是緊接着又說道:「昨天晚上,浪人會同東大的吉野教授在南明俱樂部進行了公開的辯論,結果在學生和市民的支持下,吉野教授的民本主義戰勝了浪人們的國體論。由此可見國內上下對於當前的內政已經不滿至極,若是我們再不把精力放在國內的政治和經濟變革上,我擔心俄國的過激主義繼續滲透到國民的思想中去,應當不會是少數事件了。」
山縣終於有所動容,這一次的「米騷動」事件對於他來說也是一大打擊,他同樣擔心長州派會同幕府那樣被人民所打倒,那樣他一生的功業就都要付之流水了,甚至還可能成為一個笑話。
山縣再次嘆息了一聲說道:「要是俊輔還在,局勢就不會變的如此之糟糕了。」
原敬心裏有些愕然,但臉上卻絲毫沒有變化,他可不認為山縣會如此惋惜伊藤博文的死,不過伊藤在的話至少山縣就不會遭到如此集中的攻擊倒是一個事實。伊藤博文去世之後,山縣在國內幾乎就再沒人可以壓制了,於是民間對於長州派的不滿聲音就激烈了起來,仔細想想,很難說這背後會沒有人在操縱。
山縣並沒有意識到原敬這時候居然走神了,他沉默了一會之後,終於說道:「事已至此,你是首相,自然應當聽從你的主張。不過軍部可以做暫時的退讓,卻不能就此沉淪下去,我希望在南婆羅洲的駐軍能夠成為正式的駐軍,並參與當地的管理。這樣,軍內的年青將校至少還有一個在海外鍛煉的機會,不至於在國內混日子…」
和山縣充分的交換了意見之後,原敬終於在晚上帶着滿意的答覆坐着夜班火車回東京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召集了外相內田康哉和大藏相高橋是清討論對華政策。
高橋是清不待外相出聲,便首先說道:「對華政策自然應當加以調整,本野外相主持外務省時期,對華政策完全就是在盪鞦韆,一下左,一下右,讓人完全無所是從。就連外務省的外交官都不清楚政府的對華政策到底是友好還是尾隨各國共同協調,何況是中國人。
但是現在的日本真的可以同中國交惡嗎?我們今年的出口貿易總額大約會破20億日元,是戰爭爆發以來最好的一年,即便出現了米騷動事件。其中對美出口佔了三成,對中國出口也佔了三成,如果同中國的關係繼續惡化下去,那麼就會對日本的出口造成極大的打擊。
但是對於中國來說,他們從日本進口的貨物總值大約只佔到全部進口的五分之一。而隨着中國經濟的不斷發展,中國的進口絕對數額只會越來越大。畢竟中國人按照人均算,現在一年也不過才每人每年進口了7到8日元而已,如果中國人均進口金額提高到日本的水平,那麼就等於他們還能翻上4倍,按照中國的總人口來說,這將會是一個極大的數值。
過去數年的戰爭景氣,使得我國的對外欠債從24億日元降到了17.5億日元,而我國的對外債權則從4.5億日元上升到了21.5億日元。也就是說,託了戰爭景氣的福,我們從戰前欠債19.5億外債的欠債國變成了對外擁有淨4億債權的債權國了。
對於我國來說這是一大可喜可賀之事,但是戰爭眼看着就要結束了,我們總要考慮一下戰後歐洲各國把用於戰爭的生產力轉用於民間消費品的生產,我國的工業品和歐洲的工業品相比根本就沒有優勢,只要歐洲各國自己能夠生產就不大可能繼續進口日本貨,倒是中國方面並不會過於計較我國工業品的質量,只要我國的工業品足夠廉價就行。
因此,戰爭一旦結束,能夠繼續進口我國工業品的,實質上只有中國而已。在這樣的局勢下,帝國和中國採取互相敵視的外交政策,只會讓其他國家得利。我以為,這並不可取。」
對高橋藏相的話,內田康哉其實是不怎麼認同的,他認為本野外相至少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如果不是共和黨過於激烈的應對,日中之間的關係應當不至於這麼壞。畢竟不管是曾經的南京臨時政府還是袁世凱的政府都公開承諾過,他們不會廢棄各國同清帝國簽署的條約。因此只要共和黨不跳出來,像上海虹口事件最終也就是不了了之,不會搞的眼下難以收場的局勢。
不過他也不會為本野外相辯解,他只是轉移了話題說道:「為了經濟不與中國交惡,這固然是一種保衛帝國利益的方式,但是外務省做的一切也是為了保衛帝國的利益。
就如高橋財相所言,和中國維持友好關係對於我們有利,但是如何同中國維持友好關係這才是重點。比如現在中國方面提出,鑑於我們拒絕了查封滿清王公及一部分滿清官僚的在日財產,他們決定無限期的停止對日庚子賠款的給付,這難道我們也要遷就他們嗎?
又,共和黨藉助在國內控訴慈禧和末代清帝的繼承權之由,公然向我方提出辛丑條約的合法性有疑問,要求同各國重新審議辛丑條約的簽訂。難道我們也要接受?
又,共和黨要求同各國協商關稅自主權和治外法權廢除等問題,並要求日本首先做出讓步,我國難道真的可以不顧同各國協調,單獨和中國方面達成協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