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開玩笑的意思,也就是真打算將二房往死逼了?
王熙鳳低頭盤算了一陣子,有些不大肯定的道:「璉二爺,其他人我不敢保證,可我那位好姑母卻是真的不得不防着些。最好給她留一點兒退路。」
「甚麼?我還以為你是真的打算把她弄死呢。」賈璉挑了挑眉,很是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說王熙鳳至始至終不曾說過要弄死王夫人之類的話,可問題在於,王熙鳳素日裏的舉動,以及前幾日拿出來的那份賬目,就已經證明了一切。
顯然,王熙鳳明擺着就是不想讓王夫人好過。
「我的爺喲,我只是在提醒你……不對,這話應當是提醒咱們那位赦大老爺。我知曉,對於老爺而言,政二老爺才是他真正的對手。不過,無論在甚麼時候,我不希望老爺或者乾脆就是璉二爺您,小看了我那位好姑母。」
賈璉怔怔的看着王熙鳳,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果然,王熙鳳在沉吟許久之後,到底還是將心裏話說了出來:「若真有法子,直接將她弄死,我自不會阻攔。怕只怕,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王夫人可不就是一條毒蛇嗎?前世的王熙鳳在她手上吃了不少虧,而今生,哪怕早已有了諸多準備,礙於輩分緣故,縱是王熙鳳想要對付她,也尋不到萬全之策。偏生,此時的王熙鳳早已失了同歸於盡玉石俱焚的念頭,為今之計,也就只能等待時機,給予致命一擊。
而在此之前,也就只能蟄伏了。
在王熙鳳的百般勸說之下,賈璉終於承諾,絕不會跟王夫人正面對上。可有一點,就連賈璉也不能打包票,那就是關於賈赦。賈赦其人,做人做事的標準都同常人有異,若是如今已吃了虧受了罪,要他收手倒是容易得很,偏生如今佔了上風的人是賈赦,在這種情況下,勸說他稍稍往後退一步,卻是萬萬不可能的。賈璉思量再三,還是覺得去勸一勸,當然不是勸賈赦放棄同榮國府作對,而是讓他找准目標,起碼先得將賈政摁回去,卻不是刻意針對王夫人。
此時,正被王熙鳳等人心心念念惦記着的王夫人,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殺回榮國府去。
「姑太太,請用飯。」
王家客院裏,王夫人已經住了兩日了,只是不同於一般出閣女子回到娘家的欣喜,她的心中除了惶恐不安之外,再無其他。娘家這種地方,父母雙親在時,倒還算親切,可等這裏變成了兄長嫂子的家後,卻只餘下了全然的陌生和冷漠。
這裏是位於王家前院的一個偏院,素來用於招待賓客。可所謂的賓客,指的是來拜訪王家之人,而非王夫人這等出嫁幾十年的姑太太。可惜,如今的王夫人既沒法反駁,更兼連見兄長一面都做不到。
沒錯,即便她已經回來兩日了,可至今為止,別說兄長王子騰了,就連王子騰夫人都不曾見到。
外間,兩個均已年過六旬的老婆子,顫顫巍巍的端着擱了飯食的托盤,一一將裏頭的飯食放在了圓桌上。當然,飯食是沒有問題的,六菜兩湯一米飯,菜是三葷三素的,湯也是一葷一素,連最簡單的米飯都是上等的粳米。
王夫人自嘲地一笑,甭管這事兒鬧到最後要如何了結,至少在明面上,王家並不會苛待她。哪怕不曾親自見她,也派了貼面的管事來見她。一應的吃喝用度也並不少她的,就連她回娘家不曾帶來一個下人,王家也給她補上了。儘管補的都是老婆子,可她也得領這個情罷?
只是,事情怎麼就變成這般模樣了?她怎麼就落到了回娘家搖尾乞憐的下場了?
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王夫人走到圓桌前坐下,乍一看目光倒是落在飯食上,實則她卻早已想事兒想得出神了。
想當年,她剛嫁入榮國府時,不過才是二八年華的少女。那時候,賈代善尚且在世,她既要孝順公婆,又要對長嫂恭敬,且在最初,她尚不曾生養之時,長嫂便已有孕,且一舉得男。那個時候,又有誰考慮過她的感受?
公婆?也許賈代善和賈母皆很看重賈政,卻並不代表會看重她這個二兒媳婦。
夫君?她的夫君雖不像賈赦那般貪杯好|色,卻始終醉心於仕途,對於賈政而言,她不過是個盯着嫡妻頭銜的女子,若非有這個頭銜在,她同那些個通房小妾又有甚麼區別呢?
後來,她的長子出生了。在長子剛出生那段時間裏,她是真的覺得日子過得還算有些盼頭。且也許是因為開了懷,在長子出生的第二年,她又再度懷孕。只可惜,長嫂卻仍搶在她前頭懷孕,並再度生下兒子。偏生,第二次,她只得了個女兒。
女兒也不錯,尤其在長子略長大些,被賈政每日裏強逼着做學問之後,她就覺得,女兒多少也是個安慰。尤其是在大房出事之後,她終於感覺到自己的日子在慢慢轉好,直到她的長子珠兒……沒了。
該怎麼說那種感覺呢?其實王夫人很清楚,賈珠並不是李紈害死的,可她仍然那般堅信。不是故意想要坑害李紈,而是她也無可奈何。
不是李紈害的,那就是她害的?再不然,就是賈政?是賈母?王夫人在喪子之痛稍稍緩和之後,就將矛頭對準了李紈。對王夫人而言,這是唯一的法子,唯一能夠洗脫自己,又能讓自己心裏好受一些的法子。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麼快,她就遭到了報應。
柿子要挑軟的捏,在王夫人看來,李紈便是那顆最最軟和好捏的柿子。偏生,在賈政眼中,王夫人也是個軟柿子。
果然不是不報,是時辰未到嗎?
「姑太太是覺得飯菜不合口味?」見王夫人久久都不曾動筷子,兩個婆子中的一個,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是忍不住開了口。
兩個年歲六旬的婆子,都是王家的人,不過卻是素來就在前院伺候的。人看着倒也算清爽,畢竟王家也是四大家族之一,哪怕是最低等的粗使婆子也比小門小戶的老太太好多了。更何況,王子騰夫人還不至於讓粗使婆子來伺候王家的姑太太,這兩個婆子,皆曾經是管事娘子,也是因為年歲大了,正好趁着過年,被王子騰夫人解了身上的差事,給打發到這兒伺候王夫人了。
「賞給你們吃罷。」王夫人擺了擺手,淡淡的說道。
飯食自是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在於王夫人此時並無任何胃口。且如今還是冬日裏,飯食從大廚房拎到了偏院,又擺了這許多時間,早已變得冷冰冰的。當然,王夫人自可以讓人將飯食稍稍熱一下,可她卻是真心沒了胃口。
兩個婆子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將飯食連帶盤子一道兒放回了托盤裏,又搬到角落裏重新放入了食盒之中。另一人卻至始至終都不曾離開,而是湊到王夫人跟前,笑着道:「姑太太若是乏了,何不先回裏屋歇一會兒?老婆子我旁的不會,這捏肩揉背卻還算湊合的。」
聞言,王夫人抬眼瞧了瞧她,也不知曉是心理作用,還是旁的甚麼緣故,她倒是覺得眼前這婆子有些眼熟。一時有些遲疑,旋即索性就遂了那婆子的意思,起身回了內室里。自然,那婆子也跟了回來。
「可是二太太叫你帶話?」
王夫人不覺得此時的她還有甚麼利用價值,只認為興許是王子騰夫人有話要對她訓誡。嘖,不過是個好運之人,且就算運氣再好不也生不出兒子來嗎?王夫人心道,倘若賈赦早早的死了,她也照樣能成為榮國府名正言順的當家太太。況且,她可比王子騰夫人有福氣多了,兩子一女,縱是長子已亡故,不也給她留了個長孫嗎?再看王子騰夫人,一輩子只得一女不說,還那般善妒,膝下竟是連個庶出子女都無,簡直比邢氏都不如。
「姑太太您說的是,正是我家太太讓老婆子給您帶句話。」
「哦?你家二太太尋我何事?」王夫人着重強調了一句「二太太」。
是我家太太,而非我家二太太。那老婆子面色雖不變,心裏卻在不停的腹誹。這王家同榮國府不同,前者是因為大房只餘一個哥兒一個姐兒,且姐兒都出嫁數年了,自然是由二房當家做主。而後者,卻是因為二房將大房給轟了出去。雖說都是半斤對八兩,可好賴王家還佔了個理字,總比榮國府那般不要臉來得強。
那老婆子雖在心中腹誹着,再度開口時,面上的神情卻並無任何變化,只帶着客氣的笑容道:「我家太太是想問問,姑太太這是打算留在娘家過年嗎?還是說……明個兒就是大年三十了,我家太太的意思是,知曉姑太太您想念娘家人了,可能不能請您明個兒先回去,等正月初二,咱們家老爺再親自去接您回來?」
王夫人面色鐵青。
敢情除了婆母和夫君的逼迫之外,如今竟是連她的兄長都容不下她了嗎?不願意見她無所謂,可若連個地兒都不予她,她又能往哪兒去?
「哼,這是打算合理逼死我?」王夫人霍然起身,冷哼一聲道,「好好,我倒是想去問問我那位好二嫂,她是不是非要將事兒做絕!」
「姑太太……」那老婆子慌慌張張的就要上前去攔阻,又不敢真的伸手拉扯,只得眼睜睜的看着王夫人掀了帘子走了出去,忙不迭的追在後頭。
這時,一個小丫鬟匆匆趕來,一進院子就瞧見王夫人怒氣沖沖的走出房門,登時腳步一頓,面上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下意識的道:「姑太太您知曉了?」
王夫人瞥了她一眼,冷冷的道:「何事?說。」
「我、我……」小丫鬟被王夫人那冰冷刺骨的語氣嚇得一個激靈,半響才結結巴巴的道,「是大管事叫我過來的,說榮國府二老爺來了,這會兒已經到了前院我家老爺的書房裏。」
「到了嗎?」王夫人面上神情變幻莫測,雖說她早已料到賈政並不會真正將她休棄,可她卻不曾期待賈政會早早的來接她回府。按說,以賈政的性子,應該會故意先晾着她,等她的耐心告罄,再施捨一點兒善心,也好藉此等好機會狠狠的打壓她。
如今,才過了兩日,賈政就來了?
「姑太太。」先前的老婆子這會兒終於急急的攆了上來,聽得小丫鬟的話,又悄悄打量了一下王夫人面上的神情,心頭掂量了一下,終是擠出了一個笑容,向王夫人道,「只怕是榮國府的二老爺來接姑太太您了。要不,您先往後院去瞧瞧?不管怎麼說,好不容易回了趟娘家,總歸要同娘家人見上一面的。」
王夫人在心頭冷笑,這會子倒是忙着當好人了,先前又是哪個非要將她攆走的?不過,王夫人卻不是那等衝動之人,且她心知,賈政絕不會那麼好心的來接她,倘若她再跟娘家人鬧翻,怕是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當下,王夫人按捺下了滿腔的憤慨,只強笑着道:「既如此,我就去拜會一下……嫂子罷。」
形勢比人強,王夫人在無奈之下,也只好放棄了二嫂子這個稱呼,左右她的大哥大嫂都已經沒了。不過,她卻是還有一個侄子,王家大房並不是真正的消失了。
「順便也讓我瞧瞧仁哥兒罷,上回見到他時,還是鳳丫頭出嫁那會兒,好些年沒見了,怪想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