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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口諭,洋洋灑灑數十字之多。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傳旨太監在屋內面南而立,李琛支撐着跪地聽命,太監聲音沙啞又凌厲,每一句,都如同敲在他心上。
「朕嘗聞晏子諫齊侯,言曰:『君令而不違,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朕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以孝悌教化萬民,恐負先帝囑託,萬死難辭其咎。今皇二子李璋、四子李琛,薄情寡義、苛待兄弟,不足以為兄、不足以為長。朕念二人初犯,只罰抄《禮經》百遍,以儆效尤。若有再犯,同李瓏處。」
同李瓏處,是說像處置李瓏那樣,處置你們。
肅王李瓏,被皇帝褫奪爵位,終生幽禁。
短短几句,仿佛帝駕親臨。雷霆之怒,劈入魂魄,讓人心神顫慄、渾身酥麻。
想要去皇后處討說法的嚴霜序神情惶恐,幾乎癱在地上。而魏王李琛還好些,他沉沉叩頭,謝聖上恩典。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傳旨內侍甚至連茶水都沒有喝,便冷臉離去了。
府醫扶李琛起身,李琛去拉嚴霜序,低聲道:「起來,別讓人看笑話。」
嚴霜序怯怯地起身,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聖上從來沒有生過這麼大氣,殿下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聖上說殿下不足以為兄?」
不足以為兄的意思是,不配為人兄長。
嚴霜序的語氣里,夾雜着些許質疑。
這在以前,是絕對不會的。
她崇拜李琛,愛慕李琛,從不質疑李琛的決定。
李琛像幾截被砍斷的木頭,毫無生機地癱在床上,胸肺間的怒火被這道口諭潑滅,只覺得心灰意冷。
「別問了。」他閉上眼睛,「讓我歇歇。」
歇一歇,養好身子,才能從長計議。
這道口諭也會送往晉王府。這一回,是他和晉王兩敗俱傷,倒讓李策撿了便宜。
因為什麼?
因為他有葉嬌嗎?
李琛只是閉着眼,睡不着,每時每刻,都在煎熬。
相比李琛,李璋接到口諭,倒是鎮定從容。
恰巧白羨魚也在這裏,內侍傳旨時他避進屏風內,待內侍走後,他感慨道:「這麼長,怎麼記住的?」
「是高福教得好。」李璋肩膀有傷,跪坐窗前,卻依然肩背挺直,示意白羨魚也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跪坐道:「聖上似乎動了大怒,殿下怎麼看?」
李璋看一眼有些昏暗的燈光,立刻有內侍換來更明亮的燈盞。他就坐在燈盞前,俊朗的五官露出臨危不懼的沉勇,緩聲道:「說明聖上大抵猜到了圜丘的事,但聖上不追究,只小懲大誡。」
「知道了?」白羨魚險些跳起來,卻在李璋沉靜如水的視線里,僵硬地坐回去。
他頭皮發麻搓動手指,向窗外看看,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盯着自己。
「怎麼知道的?卑職口風很緊,那些木頭燒完了,卑職……」
「葉嬌去過宮裏了,」李璋打斷他的絮叨,「葉嬌打本王,又在宮裏打一頓李琛。聖上沒有責怪她,還把合符送給李策。所以我想,聖上是猜到了挑檐倒塌跟我們兩個有關。」
李璋看一眼心驚膽戰的白羨魚,蹙眉道:「你怕什麼?這是好事。」
「好事……嗎?」白羨魚撓撓頭,動作拘謹。
「好事。」李璋道,「不必再擔憂葉嬌舉告了,這件事已經揭過,誰都不會再提。」
聖上恩賜合符,有安撫之意。
既已安撫,只要是聰明些的人,就不會再揪着這件事不放。
白羨魚這才恍然點頭,他起身施禮道:「那便請殿下安心養傷,卑職隨時聽候差遣。」
李璋很滿意地點頭,白羨魚向外走去,將要掀起門帘時,李璋忽然又喚他:「白隊長,」李璋的語氣有些奇怪,「葉嬌,好對付嗎?」
白羨魚的心裏緊了緊。
他轉過身,仔細想好措辭,才回答道:「殿下不必對付她,她要嫁給楚王,楚王沒有什麼力量同殿下抗衡。如今皇子中,只有李琛暫可為敵。」
李璋抬眼看着白羨魚,狹長的眼睛中湧入蠟燭的光線,變幻莫測。
似乎過了很久,他的唇角才微微揚起,抬手碰了碰肩膀的傷口,點頭道:「你說的很對。」
白羨魚似乎鬆了一口氣,將要離開時,又找補道:「但殿下若覺得她是敵人,她便也是卑職的敵人。」
「你去吧。」李璋對白羨魚柔和地笑笑,囑咐道,「天色已晚。」
天色已晚,但白羨魚家裏是沒有晚飯的。
他的母親信佛吃齋,過午不食,過了午後,家裏一般就不開火了。
以前白羨魚喜歡在安國公府蹭飯,他總是等着葉嬌下衙後一起回去,吃過飯再走。
安國公府的飯菜很合他的口味,有時候因為他去,還會再加一道菜。
點心盒裏的桃酥,也會多一些。
但是現在——
現在也不錯,長安城酒樓食肆無數,他一個劍南道大將軍的兒子,還吃不起嗎?
白羨魚隨便拐進一家,找了個乾淨的桌子坐下,猛一抬頭,忽然怔住。
隔着一個桌案,坐着他的上司,京兆府尹劉硯。
假裝沒看見已經不行了,因為劉硯正從衣袖裏掏什麼東西,目光看向這邊,同樣有些意外,邀請道:「過來吃吧。」
白羨魚拿着刀挪過去,才看到劉硯掏出來的是芥菜罈子。
一小壇芥菜絲,細心地夾出來一筷子,又封好放回去。再從另外一個衣袖中掏了掏,這次掏出來油布,裏面是冒着熱氣的雜麵饅頭。五個。
「大人,」白羨魚忍不住問,「您來這裏吃飯,是借桌子的吧?」
食物自帶,只用桌子。
劉硯坦然地笑笑,招呼跑堂道:「來一碗白米粥,」又對白羨魚道,「你吃什麼,點幾樣。」
跑堂充滿期待地看着白羨魚,然而白羨魚覺得,上司吃粥啃饅頭,他點大魚大肉不合適。
於是白羨魚聞着隔壁飯桌的食物香味,咽下口水道:「我……也來碗白米粥。」
兩碗米粥很快送上來,米糯湯稠,上面還點綴幾顆枸杞,暖胃提神。
白羨魚大大咧咧地從劉硯那裏拿來饅頭,又找跑堂要了一點芝麻油,澆在芥菜絲上,嘗了一口。
咸香脆嫩,配着雜糧饅頭,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好吃嗎?」劉硯問。
「好吃。」白羨魚說着又拿了一個饅頭,劉硯把僅剩的一個饅頭包了起來,見芥菜絲已經被吃完,不得不再次掏出小罈子,極珍惜地往外夾了一筷子。
「卑職來!」白羨魚接過小罈子,倒扣在餐盤上,倒了個乾乾淨淨。
劉硯連忙道:「吃不完,吃不完。」
「卑職飯量大。」白羨魚笑道,「大人不會嫌棄我吧?」
「怎麼會?」劉硯說着,發現他最後一個饅頭,已經被白羨魚拿去了。
他索性捧起粥,喝了一口,教訓起白羨魚:「下個月你官復原職,做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莽撞了。」
「什麼?」白羨魚嘴裏塞滿芥菜絲,有些吐字不清。
「官復原職,」劉硯道,「你不知道嗎?臘月初,葉武侯長便遞交了換職申請,說要把武侯長的位置還給你。聖上已經允准,下個月,就調她到兵部去了。」
白羨魚停止咀嚼,好聽清劉硯的話。
「葉武侯長,她……」
劉硯趁機夾了幾口芥菜,說話越來越慢:「她在奏摺里為你說了不少好話,可見你這一年,的確做得很好。」
她還替他說了不少好話?
一時間,白羨魚心中五味雜陳。
兵部不像武侯鋪,無非是偵緝緝拿、維持秩序、為聖上清道開路、維持治安這些瑣事。
那裏可是要去戰場的。
「她一個女人,去兵部能做什麼?」白羨魚訕訕道。
劉硯似乎也覺得有些惋惜。
他喝完了粥,微微嘆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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