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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年關將至,宣化城中,點綴的紅色越來越多,鬧市上,人群熙熙攘攘,時不時見到來縣城趕集的農民,或肩扛,或車拉,或驢駝,將自家出產的農產品、手工品運到城裏去販賣,以換年資,或有些年景好的,往家裏購置一些年貨。
雖貧寒交集,亂世當道,但這土地上的子子孫孫,內心中仍舊以最飽滿的熱情,最真摯的渴盼,最隆重而神聖的儀式,滿懷希望迎接新年,春節元旦,是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最古老而傳統的文化歸宿。
可是,在喧譁和熱鬧的表象之下,仍藏着諸多危機和躁動。
段宅前堂里,三四個工人正吵吵嚷嚷,喊着要和向榮談判,漢生從外回來,手裏提着一袋香噴噴的肉包子,還有一幅漂亮的年畫,準備送給靈璵,路過前堂,正遇這個場面。
漢生問一旁的雲帆,道「姑,他們幹什麼的?」
雲帆小聲嘆道「都是礦里的工人,鬧着要漲工錢」
漢生抬腿,道「我去看看」,他剛走兩步,就被雲帆拉住了。
雲帆道「小孩子家的,看什麼看!」她注意到漢生手上的東西,問「你手上提的什麼?」
漢生道「包子,年畫」
雲帆道「給誰買的?」
漢生笑嘻嘻遞上去,道「給姑買的」
雲帆擰了漢生耳朵一把,開心地笑道「張嘴就來!臭小子,油嘴滑舌的」
漢生憨笑了兩聲,又探頭往前堂看。
雲帆打發道「甭在這兒待着了,回去吧」
漢生遞包子給雲帆,道「姑,吃吧,熱的」
雲帆道「我可不敢吃」
漢生道「姑,這年畫也挺漂亮的,送你了」
雲帆道「臭小子,別跟姑假惺惺的,你想送誰趕緊送去」
漢生笑嘻嘻點頭去了,他把年畫兒送給靈璵,兩人吞了幾個包子,嬉笑打鬧了一陣,漢生就出來了。這一段時間,漢生雖然沒再去醉仙樓,可他時不時還去向發的槍彈黑市場裏幫幫忙,撈點兒錢,買吃買喝買稀罕東西,全往靈璵屋裏拿。
本着「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食人之祿,忠人之事」的態度,漢生找到了向發,把工人在家裏的事,告訴了他。
向發正在談買賣,一聽,勃然大怒道「這幾個王八蛋,還真敢鬧到大哥那兒去,活膩歪了!你待在這兒,先跟他們談着,三爺去去就回」,他帶着阿六等一干傭人,風風火火,直奔段宅。
一台精彩絕倫的戰鬥大戲,已在漢生腦子裏上演,他如何能坐住?又如何能談下去?漢生着急,走過來走過去,半晌,對客方道「改天再談吧!」
漢生還是晚了,他還沒跑到,就在段宅外聽到一片叫嚷聲,循聲望去,一個穿着粗布褂子的壯漢,頭破血流,踉蹌着朝漢生這兒跑來,邊跑邊擦額頭上的血,一個不留神,又跌倒在地上。壯漢掙扎着爬起,又繼續跑。
段宅里湧出十四五個人,那是段家的傭人、僕從和打手,他們手中舞着刀槍棍棒,追來了,這場面,強烈震顫着漢生的心靈。
漢生不由自主地歸罪於自己:如果這個工人今天傷了、殘了、甚至是死了,絕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卑劣,今天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卑鄙的,乃至罪惡的,這個滿身是血的壯漢,每艱難地跑一步,都扭動着漢生的眼睛和心,越來越劇烈。
等壯漢靠近,漢生忙向身側的小巷一指,壯漢本已精疲力竭,匆忙間看到有人指路,顧不得多想,竄入小巷中。
漢生指進小巷,為的是避開眾人目光,他緊隨其後,領着壯漢拐了五六個彎兒,又從另一條小巷中跑出來,帶去了剛才那家談買賣的茶館兒,扶着上了三樓,縮在牆角,凝神聽着外面動靜。
段宅十四五個僕從,在街上吵吵嚷嚷一陣,只聽一人喊道「媽的!明明看他在這兒拐的,去哪兒了!」,這是阿六的聲音。
阿六又喊道「就在這附近找!各店都給我翻一遍!」,眾僕從應聲而動,四下散開。
漢生瞧瞧壯漢,三十歲上下,粗獷彪悍,面目上的血污,倒更顯出那股豪狠之氣。
漢生道「他們就要搜過來了!你藏到後門去!我不叫你出來,你別出來」
那壯漢喘着粗氣道「他們馬上就來,藏到後門也沒有用,我跳下去,不連累你!」漢生從窗戶向下一望,果見一僕從大搖大擺,往茶館門口踅摸過來。
那壯漢撐起身子,要往窗外跳,漢生手快,一把拉住他,急道「哎哎哎——你這人,跳下去肯定是個死!你待着!我下去引開他們,你趁機跑!」,說着飛奔到樓下。壯漢停下,聽着樓下動靜。
漢生剛到樓下,打手十五也正好剛進茶館門,漢生走兩步,和十五錯肩後,掏出一塊大洋,回身猛一甩,「啪!」,正甩到十五屁股上,十五回頭怒目而視,大罵道「哪個狗日的!」,低頭一看,地上居然是一枚洋元,他彎腰去撿,撿完抬頭一看,漢生正瞪着自己。
漢生高冷道「眼瞎了?看不見我?」
十五忙笑臉相迎,道「哎喲,漢生少爺,小的着急抓人,有眼無珠,沒留神看着少爺」他忙把洋元恭恭敬敬地遞給漢生,道「少爺,您的錢,您……」十五嘿嘿憨笑一聲,道「您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啊?拿這麼大的錢砸我找樂子」
漢生樂了,道「你拿着吃肉包子去吧」
十五點頭哈腰,道「十五謝恩了,謝謝少爺」,他揣起大洋,轉頭又要上樓搜,突然,屁股上又是一疼,他都不知道是該憤怒還是該高興,按說該憤怒,可他知道這一準又是塊大洋,憤怒的小潮,馬上就被高興的大潮給淹沒了,十五撿起大洋,揉着屁股,委屈道「少爺您……」
漢生問道「你幹什麼去」
十五道「找人啊,有個鬧事兒工人跑了,三爺叫我們來找」
漢生擺擺手,蠻橫道「我一直在這兒,這兒沒有」
十五支支吾吾道「可六哥叫我們都找一遍……」
漢生從懷裏掏出幾顆大洋,放在手裏掂了掂,眯起眼,道「十五,你他媽不信我說的話是吧?下一個可就不打屁股了,小心你的腦袋」
十五忙道「信,我信,我信」,他從樓梯上退下來,段家這些下人,對漢生這個混世魔王,可是有耳聞的,據說,這是個比段三爺還混蛋的主兒,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更不好惹,惹了他,別想過好日子。
十五順着漢生,道「少爺,這兒沒有,那我就去別處搜去了」,他經過漢生身旁的時候,漢生拉住他,把手裏的大洋都塞給了十五,道「都給你了,買肉包子去吧」,十五高高興興地走了,他出去的時候滿面春風,慶幸自己進了這間茶館兒,什麼十二、十三、十七、十八,他們有這運氣?
漢生在茶館門口守了好一會兒,直到零零散散的打手都散去,確認不會再有人來搜了,他才回身上三樓,店小二說,那人跳窗走了,漢生長長呼出一口氣,他又重新坐下,喝了幾口熱茶,回想整件事,雖說和那個工人素未平生,可那個血淋淋的人,卻總讓漢生感到,自己虧了心,有違了一個「義」字,他不禁聯想到水滸,這要是在水泊梁山,他這種卑鄙行徑,好漢們肯定瞧不起他,就是連自己也覺得,自己這種告密小人,就該一刀劈了。
漢生回了段宅,聽阿五說,總共來了四個工人,有三個被打得半死不活,拖出去不知道扔到哪兒去了,漢生瞪大了眼睛,問「打死了?」
阿五「噓——」一聲,神秘道「少爺,您小點聲吧」
漢生點頭,又小聲問一遍「他們死了嗎?」
阿五含糊其辭,道「反正在段宅,還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呢,這些工人也是糊塗,敢跑這兒來鬧,還敢直接點名道姓找大爺,怪不得三爺生氣呢」
漢生皺眉,急道「他們到底死了沒有?」
阿五搖頭道「這我可不知道,少爺,今天的事兒,您就當不知道,千萬別出去亂說」
漢生丟魂落魄地走向自己房間,那個血淋淋的壯漢,始終揮之不去,在他眼前,晃呀,晃呀,他朦朦朧朧睡着了,夢裏還一直夢着那個血淋淋的壯漢,漢生渾身彆扭,說不上哪兒彆扭,心?肝?脾?胃?腎?都有可能。
一直睡到傍晚,漢生才睜開了眼,但他只是翻了翻身,躺着不願起來,想着那三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工人,他沒見過他們三個,可在他腦海中,那三個人也都是血淋淋的樣子,嘴角、眼角全都是血,像怨鬼一樣,從黑處陰森森地望着他,還有那個人,那個活着的壯漢,他怎麼樣了,他到哪兒了。
黑暗像潮水一樣浸透了房間,也吞噬了漢生,屋外喜慶的大燈籠,照進紅光,非但沒有驅散黑暗,仿佛還助長了黑暗的恐怖,漢生坐起身,裹了裹衣服,徑直走向院外,像丟了魂兒一樣,慢慢在大街上挪動,然後,又像有什麼東西在冥冥之中引領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茶館兒,店小二正要上板兒打烊,見漢生來了,又把上了一半的板兒擱下了,搓搓手道「少爺,喝點兒什麼?吃點兒什麼?」
漢生丟魂落魄坐在桌旁,沒說話,店小二不敢招惹,就按先前慣例,給他上了壺茶,上了盤點心。
隨着街面上的燈一個個熄滅,整條大街仿佛在夜色中慢慢入睡,茶館兒,好像也慢慢變成了這條大街上唯一一雙亮着的眼睛,從大街看茶館兒,黑夜中的眼睛,閃閃發光,多麼明亮,可如果從茶館兒看大街,那就是通黑一片。
「小兄弟」,白天那個血淋淋的壯漢,在暗處呼喚了一聲,漢生如同被刺,幾乎是從凳子上跳起來,他睜大眼睛,慌忙地向暗處張望,找到了正在向自己揮手的壯漢。
兩人到偏僻的街角,那壯漢額頭上,纏着一層泛黃的紗布,道「小兄弟,多謝你救命之恩!」,說着便要跪下,漢生趕緊扶起壯漢,道「大哥,有許多事你並不知道,你千萬別謝我,應該我賠罪」,他反倒跪下了。
壯漢一怔,道「你這是……幹什麼?」
漢生恨不能一股腦把心肝脾胃腎掏出來,讓壯漢看,讓他鑑別,自己的心肝脾胃腎都是乾淨的,他並不是故意要害死他們,漢生道「我住在段家,算是段家的人,你們來到段宅的事,也是我告訴段三爺的,是我害了你們」
壯漢沉默良久,才把漢生拉起來,道「其實,我從茶館兒里,聽他們叫你少爺,我大概就知道一些了,你不用自責,就算你不說,段向發也早晚要知道,要怪,就只能怪我們把事兒想得太簡單了,我們沒想過,這些資本家,這些財主兒,心會這麼黑,可惜了那三個兄弟,他們白死了」
漢生默然不語。
壯漢嘆口氣,道「算了,我們鬥不過你們這些有錢人,告辭了」他一拱手,轉身便走。
漢生想留住壯漢,可他慌慌忙忙不知道怎麼該留住他,隨口道「哎,大哥,你……你有錢嗎?」
壯漢一怔,回頭道「沒有」
漢生道「我……我沒錢了,一天沒吃飯,我有點兒餓」他說得真誠,壯漢居然也信了他這些毫不合理的話。
壯漢道「你怎麼不回家去?」
漢生道「我不太想回去」
壯漢猶豫一下,道「你……你……不嫌棄的話,去我家裏吧,家裏應該還有點兒吃的」
漢生欣然道「好啊,走」
壯漢帶着漢生穿過大街,徑直向城南走去,路上,漢生得知,壯漢叫王天存,學過武藝,年輕時就出來扛大個兒,干苦力,後來在向榮的煤礦里當礦工。
漢生還以為天存家是城中哪個偏僻地方,卻沒想到越走越遠,竟出了城,仍不斷向南,最後,到了郊外的一間破敗不堪的小土窯前,土窯不用木料,因而窮人易築,大多數窮人都住土窯。
屋裏有草氈、草蓆、被褥、油布等物,大多陳舊發黃,不過倒算整齊。
天存向隔間大喊一聲「桂香!」,隔間走出一婦人,寒酸清苦,道「你回來啦?」
天存點頭道「回來啦!桂香,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恩人,你快去弄兩碗糊糊來,恩人餓了」
桂香道「行,稍等着一會兒,馬上就好」
漢生點頭道「誒」,桂香到裏間推火起灶,熬起了糊糊。
天存道「小兄弟,你是金貴的人,我家裏窮,沒啥好吃的可招待,你湊乎吃一點」
漢生道「大哥,我不知道你過得這麼苦,我剛才騙你了,錢我有」他說着便掏出張一百塊的銀票,放在桌上,道「你拿着吧」。
天存看都沒看,冷冷道「你趕快拿起來,要不然我把你趕出去」
漢生只好拿起,道「大哥,你們……你們工人幹嘛鬧事」
天存半垂着頭,苦笑一下,道「你不是勞苦命,生下來有吃有喝有穿,不用勞動,你不清楚窮人艱難!窮人從一生下來,就一輩子欠有錢人的,一天不幹活,就得挨餓了,我們罷工鬧事,就為了掙幾口飯」
漢生瞪着破舊桌子的一角,沉默。
天存意味深長地搖搖頭,道「結果談判不成,還死了幾個」
漢生道「大哥,跟你一起來的那三個人就……」
天存接道「人如草芥,死就死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那不是三條人命,而真的是三根兒草一樣。
漢生問道「大哥,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呢?」他偷偷把那張一百元的銀票扔到桌子下面。
天存擺擺手道「算了,不爭了,窮人的命再賤,那也是條命,我犯不上為了幾塊錢,折到他們手裏,斗是鬥不過他們了,可日子總得過,我打算學點手藝,當個手藝人,也能養家餬口」天存描述的未來,充滿了無奈和淒涼,可他說出口,卻平平淡淡的,大概是看慣了吧。
天存的平淡,於漢生而言,是一種釋然,在天存寬闊的胸懷中,漢生的罪責感終於一點一點消散了,他吃了一整碗難以下咽的糊糊,說什麼也不吃了,其實,就算他要吃,天存也沒多餘的給他吃了。
漢生起身道別,天存送了他一段,臨別道「漢生,你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可你給我的感覺,你和其他有錢人不一樣,你不欺負窮人」,看,在貧苦人眼中,能不欺負窮人,已經是一種很好、很特別的品質了。
漢生不好意思地笑了,道「大哥,你抬舉我了,其實我也欺負窮人,不過,我不光欺負窮人,有錢人我也欺負呀」
天存一愣,馬上又笑了,道「按說我不敢高攀,可你一直叫我大哥,那我就姑妄叫你聲老弟」
送走漢生,天存回到家,桂香遞上那張一百元的銀票,道「我剛才收拾碗,這銀票就在桌子底下」
天存拿來銀票,沉思道「人家這是來可憐咱來了」
桂香道「那這錢怎麼辦?」
天存道「這錢咱不能要,你說呢?」
桂香猶豫了一下,扭頭嘆一聲氣,道「不要就不要吧,你還給人家也對」
天存點頭道「我明天就去還給他」,桂香轉身進了裏間。
天存剛把銀票揣起,忽聽屋外腳步窸窣,緊接着「砰」一聲,門被撞開,七八個打手跟着寒風一起灌進屋裏來,正是阿六一伙人,阿六最後進屋。
阿六環顧土窯,道「王天存,住這種破地方,找你可真不容易」
桂香聽到聲音,從裏間走出來,木然瞧着阿六一伙人,她對什麼都是淡漠的,此刻,好像也意識不到任何危險。
天存喝道「回去!」桂香一怔,就要往裏間走。
阿六哈哈一笑「放心,誰也跑不了!你跟誰作對不好,偏要跟三爺作對,跟董事長作對,給我打!往死了給我打!」,眾打手掏出了棍棒,張牙舞爪,一擁而上。
當先的打手,見天存粗壯,有點懼怕天存,徑直朝桂香撲去,揮起棍子,照頭便打,天存眼疾手快,一把將桂香拉到懷裏,那一棍子打空了。
天存身上也挨了幾棍,他牙咬得「硌硌」響,突然從草氈下面抽出一把砍刀來,當場砍死一個。
阿六一伙人頓時怯了,爭相奪門鼠竄,天存又砍死一個跑得慢的,剩下的跑了出去,阿六低聲喊道「分頭跑!」
天存要追出去,桂香拉住他,驚恐地叫道「天存,別追了,別追了!」
天存瞪着血紅的眼睛,道「一不做二不休,我殺乾淨這幫畜生,明天就帶你遠走」,他甩開桂香,頂着寒風追出去,又砍倒一個。
天存越殺,眼睛就越紅,追的就越遠,阿六和另外七八個人躲在土窯後,望着越跑越遠、成了一個黑點兒的天存,道「他媽的,真是彪啊!幸好帶的人多!」
另一人道「六哥,你這一計,是調虎離山吧」
阿六道「離他媽的蛋!別整酸的!你們他媽都是慫包,把人放跑了,還死三個,等着三爺收拾你們吧!」
眾人面面相覷,露出惶恐之色。
阿六沉聲道「都給老子聽着!回去之後,誰都不許說出去!問就說王天存那土鱉跑了!聽到沒!」
眾人忙不迭地答應了。
阿六狠狠吐口唾沫,道「別閒着!給他來個後院起火!十二,你放風!盯緊點!其餘人給老子上!快點兒!」
屋外夜色漸濃,天存拼命追趕着幾個打手,他跑得久了,喘氣有些困難,再加上有傷在身,體力也不支了。
天存又奔了一里,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四下蒼茫,空空的曠野上,立着一根掉光了枝葉的老榆樹,模樣悽慘,周圍只有寒風和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他沸騰的血慢慢涼下來,理智也恢復了一點,天存看着那幾個打手狼狽逃走,自己也扭頭往土窯跑去。
離土窯還有一里時,就遠遠看到前面火光沖天,土窯與旁邊的茅屋,漫出滾滾黑煙,天存瘋了一樣跑過去,濃煙大火熏得他無法近身,天存提着砍刀,狂躁地喊了兩聲「桂香!」,他繞着屋子四處轉,他在找人,可一個人都沒有,火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分外鮮紅。
天存提刀守到後半夜,火才漸漸熄滅,他進屋去,焦熱之氣,撲面而來,屋裏的四壁被熏的黑乎乎的,炕上是桂香的屍體,焦黑的衣服,零星搭掛在身上,模樣幾不可認。
屋外天色漸亮起來,天存把桂香埋在土窯不遠處,在埋桂香的小土丘前,天存長跪不起,他的魂魄仿佛逃出肉體,在蒼涼的天空遊蕩,過了很久很久,才慢慢滑出兩滴淚來,這可能是因為眼睛太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