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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太極宮。
楊廣喝了一口茶水,目光掃了下面跪着的三個人,悠悠的出聲問道:「李淵!你可現在可以了啊!朕的子民,現在不拜朕了,都改拜你了。朕這張龍椅是不是應該——讓給你坐啊?」
這話問的就誅心了,李淵額角的汗直接就淌下來了。他連連叩首,回道:「臣不敢,臣惶恐,臣——臣——」他哭聲都出來了,「臣一無所知啊!」
「好一句,一無所知——」楊廣將茶杯放下,追問了一句,「真的一無所知?」
「回陛下,臣昨天午時左右才進京,回家就休息了,之後就再也沒出過門啊!直到今天早上,時文拜訪我,拉我出門,我才看見有一群人在我家門前叩拜,正要派人轟走他們,聖旨就到了。」
「臣冤枉啊!臣曾問時文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可他不肯告訴臣啊,臣是真的不知道啊!想來肯定有人要陷害臣——請陛下一定要明察啊!」說完就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蕭瑀聽他說的悽慘,暗道這次把表兄得罪慘了,一會兒皇帝問話,一定要替他說幾句。這就是李淵最高明的地方,故意裝作不知情,讓一個世人公認正直剛正,不會說謊的人,來給自己作證。
長安城裏遍佈楊廣的密探,所以李淵幾時進的城,有沒有出門他是一清二楚的,他是不準備追究什麼佛子事情的,因為道信和尚與他的關係不錯,登基之前就很熟悉,楊廣當年平定江南時,就聽到過道信講法,他就很認同禪宗的信念,後來道信成為了禪宗的繼承人,在江南一帶,更是廣受信徒的崇拜。
他了解道信不是個胡說八道的騙子,這裏面必定有蹊蹺,他等着看結果就行了。可惜他不明白一個道理,越是從不騙人的人,騙人的時候,就可以把人活活騙死。
一眼撇見跪在地上的巢元方,他奇怪的問道:「巢太醫,你怎麼在這兒?」
「回陛下,是蕭侍郎拉臣來的,臣也不知道,臣剛到太醫署,就被他們兩位拉過來請罪了。」巢元方滿臉的無辜,說道:「說實話,臣連請的什麼罪都不知道。」
楊廣被他逗笑了,說道:「那你就起來,站一邊去!」
接着,又懶洋洋的,說道:「李淵,朕問你,你說自昨天午後就沒有出門,誰證明啊?」
「這——臣沒有人可以證明,臣睡覺了,沒有見任何人。」
楊廣冷聲喝道:「胡說八道,你連你兒子也沒見嗎?」
「長子建城,臣見過。其他的——都沒有見過。」李淵誠惶誠恐的回道:「但他是臣的兒子,沒辦法做證明啊。」
楊廣哼了一聲,怒道:「你養了一堆好兒子,好閨女啊!長孫府都敢砸,朕的子爵都敢打,無法無天啦!」
「陛下息怒,原來陛下說的是這件事情,臣愚昧,臣剛剛領悟聖意。」李淵悄悄用袖子擦着汗,卻是藉機在思索對策。他絕沒有想到楊廣,居然不追究佛子的事情,反而把這事兒拎出來了。
「你的好兒子,好閨女,壞了朕的大事,你說說吧,該怎麼辦?」楊廣伸手又去拿茶杯。
「臣教子無方,教女無方,臣請罪,請陛下治臣之罪!」李淵再度拿出哭音,「可是臣這些年一直在外地當官,一直想管教,卻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楊廣喝完水,輕輕笑道:「朕可記得,你在長安的時候,你那閨女也打了朕的兒子。」
「呃——」李淵頓時啞口無言,沒想到楊廣居然翻舊賬,當初的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連當事人元德太子都死了,楊廣又翻出來,是什麼意思?
「怎麼?不說話了?」楊廣冷笑。
「臣教女無方,臣也不知道如何回陛下的話。」李淵再度俯首請罪,心裏卻暗自為兒女擔心。
楊廣不理他了,轉向自己的小舅子,問道:「蕭瑀,也沒有人拜你,你跪着請什麼罪?起來,給朕寫詔書去——」
蕭瑀站起來,回道:「陛下,臣可以證明,唐國公確實是一無所知。」
楊廣嗤笑道:「朕有這說這件事情嗎?朕說的是長孫府的事情。」
蕭瑀施禮,再度從容回道:「長孫府的事情,臣也聽說了,臣只想說打得好!臣當時也想去打長孫安世的,只是被姐姐攔住了。長孫安世幹了一件畜生都不如的事情,若不受懲戒,那世間就再無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了。」
他正容道:「所以臣反對懲罰唐國公的兒女——」
「閉嘴!」楊廣一瞪眼,「寫詔書!」
「陛下——不可!」蕭瑀還要說話。他是楊廣最小的小舅子,在楊廣的身邊長大,也深得楊廣的喜愛,所以對楊廣的怒意不怎麼在意。
楊廣猛得一拍桌子,喝道:「朕讓你擬旨,你想抗命嗎?」
蕭瑀這次不敢頂撞了,乖乖坐到桌前,準備筆墨。
巢元方也沒想到,楊廣會處罰李秀寧,公爵的子女打了子爵,這雖然不合律法,但在長安城裏也不算啥稀罕事,以前也沒見皇帝追究過。因此,他想替李秀寧求情——
於是,輕輕咳一聲,剛要說話。就直接被楊廣直接打斷,說道:「沒你事兒,老實站着——等處理完唐國公的事,朕問你了,你再說!」
巢元方只能閉嘴,說到底,他只是一個伺候人的,在政事上沒有發言權。
「陛下,臣準備好了。」蕭瑀出聲提醒。
「傳旨:唐國公李淵的次子世民,嫡女秀寧,深明大義,敢作敢為,此乃教化之功,朕深感欣慰,各賞賜黃金五十兩,絹布百匹,鉅鹿郡公柴紹,任俠仗義,扶危濟貧,即日起任左武衛郎官,兵部尚書段文振次子段綸,膽識過人,武勇非常,即日起任右武衛郎官……」
楊廣陰沉着臉說着,李淵、巢元方、蕭瑀都愣住了,誰能想到,他們這一群打人的不但沒挨處罰,反而都受到褒獎,而且賞賜之厚重,也讓幾人目瞪口呆。
「你到底寫沒寫?」楊廣看見蕭瑀發呆,不滿的問道。
「臣這就寫。」蕭瑀慌忙下筆,正要呈上御覽。
又聽楊廣繼續道:「再傳詔,長孫家主長孫安世不修德行,放逐親族,無視天理倫常,罰鞭刑二十。長孫家數十年盡忠守節,為大隋肱骨之臣,卻清貧到分家的地步,是朕之責。」
「即日起,升長孫安世任上洛郡守,長孫安業任朱雀門守衛,長孫家被逐之親族,皆賜黃金三十兩以作安家之資,有官身的上報吏部則優安置……以後凡有功於國朝者,皆按此例實行。」
幾個人都聽傻了,皇帝這是要幹嘛!怎麼兩邊都賞賜啊,二十鞭子換一個郡守,也挺值啊!
楊廣看着他們呆傻的樣子,暗自得意,朕的心思豈是你們能猜懂的?
「臣代兒女謝過陛下皇恩浩蕩!」李淵伏地叩首,心中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裏面只有他懂了楊廣的意思,也暗自為秀寧和世民捏了一把汗,他倆是真能搗亂啊!直接攪亂了長孫安世和楊廣的計劃。
這讓他想起當年薛道衡對各大世家豪門的評價:只有竇家和長孫家不出傻子——長孫安世厲害啊,扮豬吃老虎。
楊廣繼廢除國柱之後,再次要對關隴貴族動手了,在貴族圈子裏只有關隴貴族的勢力最為龐大,而它的龐大是來自血親之間的關係……
楊廣的這道詔書,分明告訴那些次子,三子,庶出的孩子,你們可以從主家分離開出來,皇帝給你們官當,給你們錢花,給你們富貴——讓你們每個人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以李閥為例,他的侄子李孝恭,現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離開李淵,皇帝給錢,還給官,立了功還給爵位,這是多大的誘惑?
這些得了官,得了爵位的人,又怎會再背叛皇帝給的富貴?而李閥還好一點,畢竟沒有太出類拔萃的人才,大多數也都有自知之明,但像竇家那樣的家族卻要面臨對誰忠誠的考驗了,是皇帝?還是家族?
楊廣看完詔書,就揮揮手,讓蕭瑀拿去頒佈。自己則笑眯眯的喝着茶,看着地上跪着的李淵——也不作聲,就是靜靜地看着——李淵則跪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這位表弟,還要做什麼。
「李淵——」楊廣終於發聲。
「臣在!」李淵抬起頭。
「這幾年沒見,也看你有什麼變化啊!」
「陛下您知道的,臣少年時就長得的老,所以這外表不出來,但身子骨已經不行了,騎一會馬,這腰就疼得要命——」
「嗯,咱們都老了!」楊廣感嘆道。
「是臣老了,陛下青春正少——」李淵說了句實話,他只比楊廣大兩歲,但他已經是老頭子了,而楊廣和二十幾歲的時候,沒有太多變化。
「行了,」楊廣直接打斷,「你不是會說奉承話的人,就不用勉強了,省得朕聽了噁心,老實回話就行。」
「臣遵旨!」
「朕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這些年朕不用你,你是不是怨恨朕啊?」楊廣臉色凝重的問。
李淵身形一抖,連忙叩首,說道:「臣不敢,臣真的不敢啊!」
「哦——」楊廣點點頭,「明白了,你不是不怨恨朕,而是不敢怨恨。」
「這——臣沒有那個意思,臣是真的不怨恨——」李淵眼淚說來就來,嗚嗚的大哭,委屈的說:「臣嘴笨,陛下是知道的。」
「別哭了,惹朕心煩!」楊廣喝道。李淵連忙將哭聲,變成低聲抽泣。
楊廣現在有些看不明白了,這個李淵,到底是只怕自己一人,還是早就沒有當年的雄心,只想混日子,他的大業現在正在關鍵的時刻,可不想啟用一個廢物。
面沉如水的盯着他看了半天,楊廣最後嘲弄的說道:「李淵啊!朕告訴你,朕不在乎!」
「無論你是怨恨,還是不怨恨,或者不敢怨恨,朕都不在乎。」捧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又繼續道:「你們忠不忠心,能幹不能幹,朕也同樣不在乎,朕用人,只有兩個字,聽話!」
他眼中流露出睥睨天下的狂傲,朗聲說:「朕本就是大隋天子,天縱之才,英明神武,朕的命令就是天命,違着即有天罰,你們照着做就行了。」他放下茶杯,淡淡地問道:「李淵,你聽明白了嗎?」
「臣明白,臣一定以吾皇馬首是瞻。」李淵連連叩首。
「朕相信你這份恭敬的心是有的,但就是不聽話,所以每次,朕就是不想用你——」
「可是……可是臣一直謹遵聖諭啊,從來不敢違背啊!」李淵真的糊塗了,這皇帝要做什麼?
「還敢分辨,你從來都是陽奉陰違,以為朕看不出來嗎?」楊廣怒道。
李淵聽明白了,連忙請罪,說道:「臣知錯了,臣以後再也不敢了。」心中卻惴惴不安,不知道皇帝要讓他幹什麼事情,需要這樣的敲打。
「明白了,就起來吧!」楊廣面容瞬間變成一副春風和煦的樣子,淡淡地說:「說起來,你也是朕的表哥,我們敘一敘姻親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