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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唐國公府。
李翠摟着弟弟,擔心的問道:「小郎,怎麼哭得這麼傷心?是被人欺負了嗎?還是凍得?」
李智雲搖搖頭,抬手指向被李孝恭抱着的三姐,示意要跟上去。
「秀寧啊,她生病了,孝恭帶她去休息。」李翠哄道:「咱們也去休息,好不好?」
她沒有和李智雲同路,所以不清楚他的驚艷表現,雖中途有柴家的下人回報給他們,但是也不夠詳實。因此強拉着他,就往李淵的堂屋裏走——李淵吩咐過的,以後小郎要他親自帶。
李智雲掙不開大姐的手,只能眼睜睜地看三姐被李孝恭抱去了後院,自己則是由大姐拖着走進了李淵這閥主的院子,這裏算是唐國公府的正房,但除了乾淨一些,也並沒有什麼太多的不同,一樣的破舊,一樣的簡陋。
這裏是個四下的小院,南北通的臥室兩間,一東一西,中間是個過堂的小廳,穿過小廳可以到後面的庭院,但那是屬於主母竇氏的,中廳里養了些花草,擺放了幾個書櫃,算是個書房吧,左右兩邊是則廂房,是僕役們住的。
李淵沒有回來之前,大姐是住在她自己的院子,但他回來之後,她和老馮就要搬過來住在這個廂房裏,以方便隨時隨地聽從召喚。
才進院門,就聽到李淵的鼾聲,簡直震耳欲聾,這讓李智雲不由得心中煩亂,這狂雷一般的鼾聲之中怎麼可能睡覺?
李翠卻連忙示意他不要出聲,悄悄地領他踏進小廳,卻正見到李淵在俯在書案上呼呼大睡,李智雲眼尖,看到他手裏握着的正是自己的筆記,而一塊擦得精亮的蹄鐵,就擺在桌子的上面。
大姐李翠愣了一下,她大概沒想到平日裏不怎麼看書的李淵,竟然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李淵是從樓煩郡馬不停蹄趕回長安的,一路奔波早就疲憊不堪了,只是因為弄不懂這蹄鐵應該怎麼用,才又坐到桌前研究,順便等着幾個孩子回來,結果一坐下就睡着了。
李智雲卻借這個機會,甩開大姐的手來到案前,將馬蹄鐵拿了起來,仔細審視了一下,手工還行,材料也是上品,模樣也沒有錯,但怎麼看怎麼彆扭——
陡然間,他明白了,差點笑出聲來,原來鐵匠沒有給蹄鐵上打孔,估計是自己的畫在上面的圓圈,他們不明白,全部做成了花紋一樣的裝飾,估計李淵也沒有告訴他們這是做什麼用的。
這樣也挺好的,這東西技術含量太低,太容易仿製,對於隋朝來說,弊大於利——整個隋朝也沒有一萬匹戰馬,但突厥則有百萬之眾。
接下來的幾年之間,由於楊廣沒有打下高句麗來,並且損失慘重。突厥這個本來已經臣服於隋朝的北方遊牧民族,就嗅到了機會,會脫離隋的管轄。
而且隨着農民大起義的開始,大量的工匠都逃往北方,使突厥的各項技術,都得到了質的提高,並最終發展成了中原的禍害。
「稚兒,」李翠連跑兩步,重新拉住他,低聲說道:「快放回去,不要動父親的東西,會挨打的。」說完,從李智雲手中接過蹄鐵,輕輕地放回桌面。
「咱們去睡覺!」李翠想把他領進西邊的屋子。
李智雲搖頭拒絕,指了指李淵。
「一會兒我讓老馮扶爹爹回屋。」李翠敷衍一句。
李智雲則堅定指着李淵,一手抓住門框,任她怎麼拽都不肯鬆手。
「好,好,好!」李翠無奈妥協,鬆開他說道:「這樣你自己回房間裏睡覺,我去叫老馮——」不等他回答,就哀求道:「別鬧了,我還要去看一眼秀寧呢!」
李智雲點頭同意,這個大姐真的是對人好的沒話說,這晚了還要去看三姐,看意思不確定每個人都安全了,她就睡不着——但還是很抱歉,現在不能睡覺,必須去看三姐,她還在發燒呢。
他在大姐的注視下,鑽進門帘,在屋子裏掃了一眼,看到了那張破舊的熊皮,悄悄地抱了起來,躲在門邊——聽到大姐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挑開門帘望了一眼熟睡中的李淵,就從後面的門逃向後宅。
有一個麻煩,他忘記了。
那就是他不知道李秀寧的房間在哪裏,本來以為是在花園附近,於是直接跑了過去,但那裏是剛剛回來的四姐住在那裏,而且她也不在——三姐住在那裏呢?
唐國公府又太大了,他找不到,古人都睡得比較早,僕役們幹了一天的活,都早早休息了,有幾個巡邏的更夫,他也不敢靠近,只要被抓到,沒辦法交流,肯定會被送回去睡覺。
於是,李智雲只能在內院裏到處看,三姐在發燒,李孝恭這些的護衛,因為男女有別,可能發現不了。但她的侍女肯定能發現,只要看到哪裏還亮着燈,人還沒有睡,就應該能找到。
但他仍是低估了這座府邸的寬大,轉了有一刻鐘的時間,也沒有找到哪一個院子是屬於李秀寧的。
他正猶豫要不要找更夫將自己送回去的時候,卻聽到前面的咳嗽的聲音,轉過圍牆又看見有燈火——就連忙跑過去。
不是李秀寧,李秀寧肯定不能住在柴房裏,但他卻見到了被凍得渾身顫抖的李建成,他正伏在桌案前,將兩手放在燭火上烤着,又縮回來在身上不停的搓着。
後世對李建成的評價是兩極分化的,擁護李二的認為,李建成無能,又妒忌弟弟,最後想要殺了李二,結果被李二先下手為強了,死有餘辜。
另一派則認為,李建成是個寬厚仁慈的人,個人能力也非常強,只是在武略上比不過李二。
李智雲也不知道誰才是正確的,因為史書上關於這個大哥的所有記載,都不是那麼的靠譜,從史家角度他們肯定是要討好李二的……
只是在他看來,李建成的能力如何不好說,但心眼確實不多,心胸也確實不夠廣闊,而且歷史上的李智雲,也的確是間接死在李建成的手裏。
想了想,他敲了敲柴門。
柴房裏傳出了李建成激動的聲音。
「是父親讓我回去了嗎?」
他跑過來打開門,卻看到是那個最討厭的弟弟,立刻大失所望,厭惡的問道:「你來幹什麼?」
李智雲也不在意,將手中的熊皮遞了過去。
「給我?」李建成一愣,目光卻在上下打量,觸及到李智雲滿頭的雪花和泥濘的靴子時,不由心中一震。
李智雲將熊皮強行塞進他手中,自己則鑽進屋子裏,他在外面溜達有一陣子了,也凍得發抖。
「來這時暖和些。」李建成披上熊皮,將他領到桌子前,燭光雖然微弱,但好歹還是熱量。
「你大晚上的不睡覺,來給我送皮袍?」他有些吃驚的問。
李智雲點頭,拿起桌子上的筆,寫道:「三姐已經病了,你不能再病了。」
李建成見到他寫的字,立時眼睛一亮,原來字可以這麼寫的嗎?但看到內容時,卻立刻色變。
「秀寧病了嗎?」李建成面露擔憂,追問道:「是怎麼回事?」
「腿受了傷,而且在發熱。」李智雲繼續寫着,眼睛的餘光卻在繼續觀察着李建成,見他神色之間的擔憂不似偽裝,不由得生出些許好感,這個大哥還是有點人味的,只是對自己不好,這個就沒什麼可說的了,畢竟嫡庶有別,尊卑有序,是這個時代的普世價值觀。
「我們去看看她吧!」他又寫道。他進來,就是想讓李建成給他帶路,也順便了解一下這位大哥,知己知彼嘛!
李建成遲疑起來,在柴房裏轉了兩圈,最後苦笑道:「稚兒,你不知道,咱們家的家法是不許違背的,惹是我和你去看了秀寧,那這懲罰就要加倍的。在這柴房裏待六天,大哥就凍死了。」
李智雲心中鄙夷,卻也因此了解了他的為人,就是被管束的太多,沒有自己的主見,做事情瞻前顧後,拿不定主意,又沒有經歷過多少事情,心思想的簡單,至少現在看他不是什麼壞人。
「父親也是的,我始終都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他直接告訴我不就行了嗎?非要讓我自己想——」李建成開始怨天尤人。
「這鄭家好心好意的送錢過來,咱們大大方方的接下,就不行嗎?有什麼可怕的呢?等來年收了租子,再還給他們就行了——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嗎?」
「稚兒,你都不知道,我讓郭氏聯絡鄭家,費了多大的力氣啊,看了人家多少白眼?」
他不停自言自語的問,滿臉的激憤之色。
「還不上呢?」李智雲拿給他看。
「還不上?怎麼可能?」李建成冷笑,說道:「李閥在晉陽北面有百頃良田,只要收了租子,自然能還上。」
李智雲一怔,他倒是第一次知道,李閥還有這麼大的資產,那為何還會陷入財政危機呢?
但隨後一想就明白了,晉陽北面是隋朝和突厥的緩衝地帶。
先帝在時,突厥臣服,李閥在那裏的產出自然非常豐厚,但現在突厥已經開始蠢蠢欲動,時不時就會到邊境上劫掠一番,李閥不但沒有產出,恐怕每年還要搭進去不少。
他同情的看着李建成,這孩子還活在夢裏呢。
這座柴房真的很冷,李淵的心有點狠,估計他想不明白,李淵是不會讓他出來的。李智雲決定點醒他,省得萬一真凍死了。
這不是他改變立場了,而是他覺得如果李淵沒有看到自己的筆記,那就不一定會處罰李建成,只會耐心的和他分析這裏面的利益得失,這人就怕比,看着小兒子的優秀,再看看長子蠢得和豬一樣,誰能不生氣?
「滎陽鄭家也許別有所圖。」他寫道。
「鄭家別有所圖?」李成建曬笑,連想都不想,直接反問,「鄭家可不是什么小家族,能圖咱家什麼啊?稚兒,你肯定不了解鄭家,那也是權勢熏天的一方豪族。」
李智雲氣壞了,我能不了解滎陽鄭家嗎?我比你更清楚滎陽鄭家是什麼貨色——
他們也是從東漢就興起的大家族,在南北朝更是風光無限,胡靈太后與鄭儼的那點風流韻事,早就名留青史了,而且若不是鄭儼這禍害,北魏也不能分裂,至於現在滎陽鄭家與趙郡李氏,隴西李家,世代聯姻,更是權貴圈子裏的頂流——
【胡靈太后和鄭儼的事情,想看自己查,有違人倫,不寫了。】
等等,聯姻?他腦海里閃過靈光,對了,李建成就是滎陽鄭家的女婿。對的,李二的媳婦叫觀音婢,李大的媳婦叫鄭觀音,但那應該是李淵當上晉陽守備之後的事情吧?
李建成不知道他已想了那麼多,仍舊為他解釋道:「稚兒,你不知道,鄭叔父和父親關係可好了,父親在滎陽當郡守時,兩人天天待在一起,只是不知道為何父親不肯接受鄭家的好意。」
這就讓人無語了,李智雲抓抓頭,他沒想到李建成能自以為是到這種地步。
你就不能想想,萬一有呢?
而且人情難還這個道理,就那麼難理解嗎?
鄭家又不是竇家、柴家那樣的姻親,也不是獨孤家那樣的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更不是晉陽王家那樣的血親,憑什麼要幫李閥?他們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什麼目的現在不好說,但肯定不是看上你這個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