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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搞明白蹄鐵的用途之後,李淵背着手在屋子裏轉了兩圈,忽然道:「來人!」
大姐李翠立時沖了進來,回道:「爹爹,有什麼吩咐?」眼睛卻使勁往李智雲的方向瞟,發現他安然無恙,表情才鬆弛下來。
這讓李智雲莫名的感動,想來大姐肯定擔心自己受處罰,一直都守在門外。
「翠兒,你怎麼還在門外?」李淵一臉詫異,「我不是讓你去收拾書房了嗎?」
李翠勉強擠出笑,「爹爹,我已經讓人去收拾了。」
「那正好,你將稚兒的東西都搬到我的西臥房裏,從今天起我親自照料這孩子。」李淵滿臉的慎重,又叮囑道:「記着不要落下任何東西。」
「啊?」李翠有點懵。
「啊什麼啊!」李淵不滿的斥責了一句。「還不快去!」
李翠連忙出去找人張羅了。
李淵心情不錯,伸手在李智雲的頭上揉着,輕聲說道:「稚兒,以前為父對你照顧不周,今後就不會了,從今往後父母都會在你身邊照顧你。」
李智雲歪着頭看他有些不解,難道李淵不用回樓煩郡了,他升官了嗎?
「皇上令我們全家明年跟隨他出巡,暫時不用分開了。」李淵解釋道。
歷史上有這一段,沒多久,李淵就會升為四品的殿前內監,負責皇帝的衣食住行——但仍舊是個不起眼的角色。
可對李智雲來說,卻不一樣了。
他表面平靜無波,內心卻掀起了滔天巨浪,開始了啊!
楊廣的敗家行徑,終於要開始了啊,前面只是花樣作死,真正讓大隋王朝由盛轉衰的歷史事件終於出現了——征高句麗。儘管知道準確的年份,但對於等了七年的他來說,這一刻內心如同沸水翻騰。
李淵看他不喜不悲的表情,暗自感嘆,自己負這個孩子太多,以至於他對自己都沒有親切感。
他出生不久,自己就去滎陽當太守了,中間只回來一個月,還沒來得及與這孩子培養出感情,就又去了樓煩郡——
而這次連他母親都帶走了,想這孩子自幼時從便孤苦無依,定然心有怨念,但眼下也沒什麼手段安撫,只能慢慢地解開他的心結了。
想到這裏,李淵沉聲道:「孝恭!」
「在!」外面有人應聲道,接着門帘一挑,一個身形削瘦的漢子,走了進來。
李智雲眼睛放光,仔細打量着這位凌煙閣排名第二的人物,他約莫二十歲左右,身材不高,只有七尺多一點,體形也偏瘦,長得其貌不揚,可手足頎長,雙眼靈動,應該是屬於那種心思與身手都很靈活的人。
原來他不僅是李淵的侄子,還是他的親衛,怪不得李淵佔據長安之後,就直接任命只有二十多歲的李孝恭經略巴蜀,而且一直對他非常信任。
「萬氏、莫氏她們到哪裏了?」
「回閥主,兩位姨娘已經進城了,現在正在東市。」
「嗯,派兩個人去找下老馮他們,讓郭家兄弟先回來。我有緊急的事情要做——」
「遵命!」
李孝恭走後,李淵指着他的背影,對小兒子說道:「這是你的堂兄,他父親早亡,一直在李閥老宅的叔叔家長大,算是咱家的血親,一榮俱榮,一辱具辱,所以有什麼事情都不用避諱,以後你有什麼需求,就直接和他說——」說到這裏時,遲疑了一下,叮囑道:「但是不要和其他的人講。」
李智雲知道他在了解馬蹄鐵的用途之後,對自己刮目相看,已經將自己當成李閥的重要成員了,但要說真正看重自己這個兒子,還要等他驗證了蹄鐵的效果再說。
當下也不說破,只在紙上寫了兩個字,「老馮。」
李淵看到這兩個字,身形微震,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盯着他看。
果然——李智雲不動聲色的回應。
「老馮也可以信任,」李淵沉吟了一下,才淡淡地說,「這些年,皇帝和其他的門閥,總是想辦法把眼線安排到李閥,明面上也分別不出,只能佈置幾步暗棋,在暗中觀察,一旦發現就及時處理掉——你這個大姐夫就是幹這個的。」
李智雲點點頭,老馮的事情,一直讓他很鬧心。
比如眼前這張又窄,又硬的床,唐朝的床都是臥榻,並不是真正的床。他早就想換掉了,可是老馮是府上唯一的木匠,他在沒摸清底細之前,可不敢又與貿然接觸。
而且他不確定老馮究竟是誰的人,也不敢與大姐親近,自己身上有天大的秘密,不得不防備一手,現在總算放下心來。
另一方面,李淵肯告訴他老馮的底細,至少說明李淵很在意他,這點就足夠了。再多了就會惹到那個幾嫡子的注意力了,李建成還好說,不小心惹來李二對自己生出敵意就不太妙了。
「你娘親就要回來了,你也不高興嗎?」李淵問道。
娘親,萬氏。
眼前出現那個美麗的面孔,對於這個娘,他是真的一點好感也沒有。
雖然自己是她冒着生命危險帶到這個世界的,可是在上一世的歷史裏,這個娘親在李智雲死後,就選擇站在李建成的陣營,對李二百般刁難,完全不顧是李建成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而這一世,她又把剛滿三歲的自己丟在家裏,跟着李淵去了樓煩郡,這能夠理解。她本身就是個私生女,好容易攀上李淵這棵大樹,當然要與其他的妾氏爭寵,可是在感情上,卻很難讓現在的李智雲接受——
說起來,大姐待他都比那個親媽更好——可李淵是極度講究孝道的,所以對於李淵的問題,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繼續裝聾作啞。
李淵見他不答,以為這孩子心結難解,心中有些黯然。
正尷尬時,
門帘一挑,大姐李翠又進來解圍了,她手裏端着一個茶盤,裏面有一壺茶水,還有一盤點心。
「爹爹,書房馬上就收拾出來了,你們說了這么半天,一定口渴了吧!?」
李翠將茶盤放在桌案上,偷偷打量了一下李智雲,發現他臉色如常,沒有挨打,也沒有挨罵,才算是踏實下來。
「這是西市孫家的甜點,味道還不錯。爹爹,你快嘗嘗!」李翠張羅着,將點心推向李淵。
李淵拿起一塊,放在嘴裏,不時的點點頭,看起來味道,還算滿意。
李翠見爹爹吃的開心,立時笑顏如花,拿起一塊塞給李智雲,有些歉疚說道:「爹爹,不知道你今天回來,廚房裏什麼都沒有準備,只有湯麵——」
「那就吃湯麵。」李淵隨口說道。
李翠蹲身施禮,然後給李智雲一個萬事小心的眼神,就退出去了。
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沒有逃過李淵那雙半眯着的眼睛,李翠才出去,他喝了口茶水,悠然問道:「翠兒和你的關係很好?」
李智雲把手中的糕點塞進嘴裏,寫道:親如手足。
李淵滿意的微笑,「你是為父唯一的庶子,將來這幾個庶出的姐姐,都要靠你照拂,明白嗎?」
不明白——李智雲睜大眼睛看着他。
李淵則嘆了一口氣,說道:「門閥之中,嫡庶之分,是誰也沒有辦法的事情。你大哥建成老成穩重,就是笨了些,心眼小了些。我走之後,恐怕他沒有容納你們幾個庶出孩子的胸懷,其他幾個姐姐都會嫁人,只有翠兒,她以後的生活,就要靠你照應了。」
這聽上去怎麼這麼像交代後事?李智雲有種不好的預感。李淵會出什麼事嗎?
李淵卻繼續說道:「如果生計難以維持,就要找你三姐,秀寧她性格豪爽、為人俠義,柴家也是富可敵國,養活你們幾個當然沒問題。」
三姐,李秀寧,平陽昭公主?她還沒嫁給柴紹吧?李智雲有些困惑,而且不應該投靠李二嗎?
仿佛看出他的迷惑,李淵解釋道:「因為柴家有喪,你三姐還沒能嫁過去,但柴紹那個孩子與秀寧是青梅竹馬,對她更是一往情深,應該是八九不離十的。」
李智雲嘴角咧開了,又得到一則秘聞——這對同樣名留青史的夫妻,原來是青梅竹馬。
「柴紹是個好孩子,柴慎那老頭好福氣啊!可咱們家——唉!」李淵輕輕搖頭,嘆道。
李智雲暗道:有什麼可羨慕的?等你的幾個孩子長大了,全天下的父母都只會羨慕你。但是想到,最後兄弟相殺的結局,李淵只能悲苦的過完下半輩子——他又覺得,貌似也沒有什麼值得羨慕的。
李淵不知道他的心思,感慨道:「你大哥,當年就不應該讓你奶奶帶他,養了一身富貴病!知道今天為什麼教訓他嗎?」
李智雲想了想,這個問題不應該回答,但想及反正自己也沒有繼承權,還怕什麼?於是提筆寫道:群狼環伺。
「聰明!」李淵由衷贊道,接着眉毛一擰,問道:「可又是誰教你的呢?」
李智雲冷冷地看他一眼,寫了兩個字:「孤獨!」
他的價值觀與這個時代截然不同,在他看來把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留在一個陌生的家裏,也只有李淵他們這種毫無人性的貴族能幹出來。
貴族是什麼?就是一群玩權力遊戲的人,他們只在乎利益得失,是沒有親情,甚至沒有感情的。
他們衡量一個人,就是這人有多大的利用價值,值得付出多少?如果沒有利用的價值,他們就毫不憐惜的將之拋棄。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妻女,父母,也毫不猶豫。
就像這次老馮將自己古怪的行為,匯報給李淵之後,李淵才會對自己感興趣,覺得自己有光大李閥的希望,才會用心培養,而在這之前,他都沒怎麼看過自己。
這也是他很難與李淵親近的原因,因為不管他對你多好,你都很難不去聯想這背後的利益。
李淵凝視了這兩字良久,最後嘆息道:「把你一個人丟下家裏,爹爹也是沒有辦法,李閥這一大家子,都要靠我在外面拼命才有活路——你能明白嗎?」
李智雲直接搖搖頭。現在也不怕觸怒他,有蹄鐵這法寶護身,李淵絕不會對他生氣的。
「你再長大些,就明白了。」李淵目露哀傷的說了一句,又看着那四個字,念道:「群狼環伺——這個比喻的太恰當了。」
「在這個貴族圈子裏,每個家族都狼,皇家是最強大的狼王,我們李閥其實是最弱小的那一隻,對狼王來說可有可無,所以我們必須竭盡全力的去討好它,才能活下去,你能明白嗎?」
李智雲不好回答,在上一世的歷史裏,李淵應該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到最後起兵的一刻,他仍在猶豫,甚至稍遇挫折,他就想要走回頭路,這當然可以說成——是他的謹慎。
然而李智雲卻覺得,真相應該是李淵根本沒想過做皇帝,至少從這一世李閥的情況來看,他的皇帝夢,除非是在睡覺的時候才可能出現。
李淵沒留意兒子的表情,苦笑着繼續說道:「狼群有狼群的規則,雖然大家在一起吃肉,但最要盯住的,卻不是獵物,而是身邊的夥伴——因為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就會偷襲你一下。」
現在李閥就是那隻被偷襲的狼,它還是那麼的弱小。
「如果有一隻狼受傷了,就必須要小心了,因為同伴會首先攻擊你。現在我們李閥受傷了,但其實沒關係,既然受傷了,那就把利爪獠牙都亮出來。你大哥,連這個都不懂,居然還找來外人幫忙,真是讓我失望——」
接着撫摸着李智雲的後背,嘆道:「稚兒若是我的長子,那李閥興旺可期。」
李智雲笑了,這種話聽聽就算了。
如果沒讀過後世的歷史,他可能也會感動,但現在他知道,自己這個老爹,最擅長玩弄人心,就是靠這樣的話,忽悠了李二半輩子,最後弄得手足相殘。
他提筆又寫:「李閥打算怎麼做?」
李淵呵呵一笑,「他獨孤閥,既然是鮮卑,那就按照鮮卑的規矩辦好了!」
鮮卑人的規矩是什麼?李智雲還真不知道,可李淵眼中的決意,他卻能看得明白。
這件事情不好辦,獨孤家族現在很強勢,上一代家主獨孤羅死後,幾個弟弟也先後離世,後來獨孤整的兒子——獨孤懷恩當上了家主。
這傢伙就是個紈絝子弟,卻非常投楊廣的脾氣,經常弄些良馬、鷹犬進獻給楊廣,投其所好,因此他在楊廣面前非常得勢,在貴族的紈絝圈裏算是老大——不過楊廣也知道他沒什麼本事,也就沒讓他做官。
可他的堂兄獨孤機卻是洛陽留守,官居三品——而李閥這邊卻是除了李淵,連一個能出仕的都沒有。
所以無論爵位,還是官職,或者實力,李閥都只能望其項背,結果自然不會太好。
如果李閥與孤獨閥起了紛爭,楊廣會怎麼辦?都是表親,縱有偏袒,也不會太過分吧!
李智雲暗自揣測,不過處理不好與獨孤閥的關係,那將來對李淵的造反大業,影響卻會非常大。
【文中獨孤家這塊不是歷史,獨孤家族其實自獨孤信的幾個兒子死後,人才凋零,也就沒那麼強勢了。大唐建立後不久,獨孤懷恩就造反,有可能是誣告,反正被李淵滅了全家。另一脈獨孤機也在王世充稱帝後,想聯絡李唐,結果被王世充發現,也給殺了個七七八入,但這一脈的後人,在李唐歷代的君主的看護下,一直活到唐朝末年,貌似還出了一個皇后,還是貴妃什麼的,記不清了。最後獨孤機的後人,幾經流離到了現在的河北唐山,改姓獨了。以上來自於一個獨姓朋友的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