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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隋朝無軍功者,不封侯。
曾經顯赫到稱王稱霸的長孫家,到北周之後卻已沒落,只有長孫安世的老爹——長孫熾有個世襲的子爵爵位。他們家雖是官職顯赫,但在貴族圈子裏卻是沒什麼影響力的孤臣——
由於祖上是北魏的重臣,無論是北周的宇文家,還是隋朝的楊家,過去都是跟隨長孫家混日子的小輩。
為了避免皇帝的迫害,這個聰明的家族就一直培養長於治國,短於用兵的文官,不與權貴打交道,也不混貴族圈子。
【長孫晟雖然厲害,但也沒領過兵,貌似只有楊廣上來之後,才讓他領兵平滅了自己兒子參與的叛亂,這可能是看重,也可能是試探。總之,長孫家雖然受重用,但始終被貴族圈子猜忌,這也難怪,他們家的祖先太強了。】
所以,長孫家是整個隋朝貴族裏最特殊的,家族之中人才濟濟,無論是家主長孫熾,還是鼎鼎大名的長孫晟,又或者不怎麼出名的長孫恆,長孫敞……都是可以安定一方的能吏。
這個家族與各方勢力都沒有密切的聯繫,也不慕虛名,不貪圖富貴,算起來也是大隋朝廷中為數不多的清流。
無論是楊堅,還是楊廣,對於長孫家都非常的信賴——聽話,能幹,能解決棘手的問題,又不計報酬的員工,哪個老闆不喜歡?
去年長孫晟去世,今年入冬後,家主長孫熾也卒於任上。
長孫家就落入了著名紈絝——長孫安世的手中,這傢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將祖上家產敗得七七八八。
這還不算,他又幹了一件把自己寫入青史的大事,將家中的旁系子孫,都趕出了府邸,從而霸佔了整個長孫家。
這其中就包括,李世民的四姐李陌和她的丈夫長孫曄——
當然也包括,長孫晟繼妻——高氏,和年幼的堂弟、堂妹。【有說法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個人覺得不是,這裏情節考慮,就設定堂兄弟了】
只是這時候的他,應該想不到,這個名為長孫無忌的堂弟,將來會成為大唐凌煙閣的第一人,他更想不到,那個瘦弱不起眼的堂妹,會成為華夏歷史上第一帝王的皇后,而且因為賢明,更被歷代的史家稱讚。
當然,他現在也沒空想這個——
大業六年臘月十二長安平康坊開悅酒樓地下的酒窖。
「爺爺們,饒命啊!」
長孫安世大聲求饒,他被牢牢地綁在胡凳之上,頭髮被人抓着,強迫他仰着頭,有人提着一壇酒從他頭頂澆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連忙閉上嘴,但酒水會從鼻孔里灌進去,更加難受,而且不能呼吸,他再次張開嘴——傾倒而下的再度灌進嘴裏,他也只能強行咽下。
「二郎,玩的差不多了嗎?」竇軌從樓梯處,伸出頭來,向下面問道。
開悅酒樓是竇氏的產業,三房的竇威是這座酒樓的管理者。竇威當官時是蜀王楊秀的親信,規勸楊秀做好事,做善事,但楊秀不聽他的,他就辭職了。
後來又後擔任楊廣的內史舍人,楊秀也因巫蠱之罪被楊廣囚禁起來,經常帶在身邊羞辱。他見到故主受苦,就多勸了幾句,卻直接被楊廣開除了。
他也心灰意冷,寧願回家種地,也不想當官,竇家就將這座酒樓交給他打理。
而竇軌是竇威的侄子。
竇家是千年華族,從漢朝起就是皇后專業戶,更是曾是北周皇室宇文氏的幾代姻親,甚至可以說沒有竇家,就沒有宇文家族的天下,兩家關係太親密了。
所以在楊堅代周建隋的過程中,引起很多竇氏子弟非常不滿,這裏當然就包括李二的母親,也包括竇軌的父親。
家主竇熾更是當時唯一一個不肯在禪讓詔書上簽字的官員,這讓楊堅恨得牙根痒痒,卻又無可奈何,因為聲望太高了,高到什麼程度?楊堅敢殺竇熾,天下會有一半的官員會煽動老百姓造反,另一半會辭官回家。
楊堅沒有辦法,只將幾個在朝堂上辱罵他的竇氏子弟給賜死了,卻不敢動竇家這個龐然大物,這其中就包括竇軌的父親,因此竇軌從小就記恨楊家,也不願意為其效力,一直在家遊手好閒,偶爾到叔叔管理的酒樓里蹭吃蹭喝。
「竇爺救我啊——」長孫安世聽得到他的聲音,立時掙扎呼救,才喊了半聲,就被人扼住喉嚨。
竇軌呵呵一笑,索性邁過護欄,跳下三米多高的樓梯,穩穩地站在地上。
向前兩步,皺着眉頭說道:「輕點,輕點——段綸,我讓你輕點啊!弄死了麻煩。」
長孫安世聽到段綸這個名字,眼睛閃過一絲冷芒。暗道:小子,讓老子知道了你的名字,早晚弄死你。剛剛他才踏進酒樓,就被這疤臉大漢按住,帶到酒窖,對方身手敏捷,力量奇大,事情做的又非常隱秘,自家的護衛都沒發覺。
一個沙啞的聲音,嘿嘿乾笑道:「有什麼麻煩的,不過是拖到後院的井裏一丟,然後報於官家,就說長孫大少爺喝醉酒失足落井,一了百了。」
「前幾天晉陽許家的大少爺,不就是失足掉井裏淹個半死嗎?若不是老竇發現的及時,他就一命嗚呼了。」
「滾!你個泥猴子!老子今年剛二十五歲,什麼老竇——」竇軌抗議道。
旁邊一位白面書生,低嘆道:「唉!我那個堂哥要是不與我爭家產,也不會發生這事兒的,這有些人就是天命所選——若與其爭,必遭天譴!」
說到這裏時,他抱拳施禮道:「在下晉陽許洛仁,見過長孫公子。不知道長孫公子對我這番言論可是贊同?」
「幾位爺,小人錯了,我長孫安世有什麼得罪的地方,幾位爺多包涵,有什麼要求您儘管直說——」
許洛仁輕輕搖頭,感嘆道:「看來長孫兄對於這番道理,還是沒有領悟啊——段二,敬酒!」
「別——別灌了。」長孫安世話還沒有說完,又是一壇酒從頭澆下。
長孫安世連打幾個酒嗝,想吐又吐不出來,感覺肚子就要撐得炸開了。
「長孫兄不要慌,喝酒這個事應該慢慢來。」許洛仁又繼續道:「泥猴子,給長孫大少上個菜,壓壓酒氣。」
菜?哪有菜?長孫安世一頭霧水。
「好咧!」背後的泥猴子卻痛快的答應一聲,抬手拔出腰間的牛耳尖刀,就在長孫安世的大腿上,劃下手指粗的一條肉,刀法精準的讓人讚嘆。
長孫安世一生富貴,哪受過這種痛楚,疼得嗷嗷叫。
泥猴子舉着刀尖的上肉欣賞了一下,然後捏住長孫安世的嘴,就要往裏塞。
長孫安世自是玩命掙扎。
「小心點,小心點。」竇軌出聲警告道:「你刀那麼鋒利,別把長孫大少的舌頭割下來,喝個酒,把舌頭喝沒了,叫個什麼事?」
長孫安世立時嚇得一動不敢動,任由對方把自己的肉塞進嘴裏。
「不好吃啊!」許洛仁見他表情痛苦,連忙同情說道:「段二,再來壇酒往下順順——」
又是一壇酒澆下來。長孫安世就連自己的肉一起咽到肚子裏,只能連聲乾嘔。
「長孫公子,這道理您明白了沒有?」許洛仁笑咪咪地問道。
「我懂了,幾位爺饒了我吧!」長孫安世告饒,「我不應該貪心謀奪家產,我這就回去把親族都接回去。」
許洛仁滿意的點點頭,「長孫公子,果真是明白人,這大道理一說就通。段二,再敬長孫公子——」
「不,不,不要——」
可惜,沒有人聽他的,這壇酒澆下來,長孫安世已經兩眼發呆,只剩下劇烈的喘息了。
許洛仁轉向竇軌,笑道:「我可聽說了,長孫公子喜好酒,一直是酒樓的熟客,竇老闆?你不應該上道菜,款待一下老主顧嗎?」
「應該!」竇軌陰陰一笑,也抽出尖刀,「我就是請長孫大少嘗嘗鮮,上一道清煮蹄筋吧!」
他緩步走前,嚇得長孫安世渾身發抖——他卻獰笑着問:
「不知道,大少爺喜歡前蹄的,還是後蹄的?後蹄的香!」說罷,就要上前挑了他的腳筋。
長孫安世豁出去了,大喊道:「我已經認錯了,也答應接回親族,你們還想怎樣?」
一直安靜坐在樓梯間的少年,突然出聲暴喝:「有些人你接不回去了,他死了——你怎麼接?」他兩步就跑過來,狠狠一拳揍在長孫安世的臉上,力道出奇的大,打得對方頭一歪,直接閉過氣去了。
少年並不解氣,還要揮拳,卻被泥猴子一把抱住。
另一邊,許洛仁也死死拖出他一隻胳膊,嘴上說道:「二郎,你這不對,咱們是請長孫公子喝酒的,你怎麼還動上手了。」
竇軌把尖刀插回腰裏,問道:「直接說吧!二郎,你想怎麼弄,咱們折騰他,你也不解氣——還想咋樣?」
「一命還一命!」李二回道。
「真要弄死他?」一邊的段綸憨聲問道。
「你怕了?」李二輕蔑的問道。
段綸家世不好,最怕別人看不起他,立時吼道:「老子怕個吊逑!」
「段二,你說話客氣點,這是咱家的老大,李二郎。」許洛仁不滿了。段綸剛隨着父親來到長安,因為早年間與許洛仁是朋友,所以才加入了這個小團體。
段綸本身就是粗魯的漢子,因此滿臉尷尬,想要道歉,卻拉不下臉面。
李二滿不在乎的一擺手,「兄弟之間不在這個,不弄那些虛頭巴腦的,想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接着,將目光投向竇軌,他是真想弄死這個長孫安世。
竇軌之所以,和他們這些半大孩子混在一起,是因為他不願意混紈絝圈子。
他這個人對狎妓,鬥狗,喝酒,甚至連射獵,這些事情都不感一點興趣,他喜歡的是征戰沙場,像他家老祖宗一樣——勒石燕然,並因此苦練武藝,騎射身手都算得上同齡人當中出類拔萃的。
同時,他性情剛烈果斷,善惡分明,做事又心狠手辣,不留情面,那些紈絝也都懼怕,不敢接近他,像長孫安世在看見他之後,就直接叫爺爺。
竇軌在這群人中歲數最大,他皺着眉,說道:「弄死不是不行,但是有點過了吧!他也沒犯什麼大事,哪家的嫡子當上家主之後,不是將庶出都趕出門啊!?」
「再說,你那姐夫的身體,也不是說——就算讓他活着,也活不過三年,提前走了,也省得受罪了。」
泥猴子插言道:「老竇,你就是怕了——」
「滾!咱家酒店裏天天死人,以後誰還敢來吃飯?」竇軌一瞪眼。
「那就弄出城,我帶回晉陽處理了。」許洛仁提議道,他家是黑道背景,誰也不在乎。
「不是——你們倆個二貨,別搗亂,」竇軌怒罵道,他被兩人帶偏了。
他轉向李二,耐心的說道:「二郎,你的心情我知道,單單只是這玩意兒姓長孫,我就想弄死他。但是你想想,去年長孫晟死得時候,皇帝是怎麼賞賜的,那可是極盡哀榮啊!」
又指着長孫安世,又道:「他爹長孫熾這麼多年在皇帝鞍前馬後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現在人剛死,兒子就讓人給弄死了,你覺得皇帝能善罷甘休嗎?」
「再說他叔叔還在揚州呢,皇帝沒準那天去了楊州——他叔叔在御前告一狀,不就給家裏惹事了嗎?」
李二沉思片刻,道:「你說的對,但我這口氣出不來——」
「何必爭一時呢?有的是機會,以後隔三差五的請他喝頓酒——」竇軌勸道。
李二默然地點頭。
「那現在怎麼辦?」許洛仁問道。
「接着喝酒唄!」竇軌喝道:「這還要問嗎——段二,上酒。」
一邊昏迷的長孫安世身體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