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師 30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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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霄！」

    先知吉吉聲音沙啞，甚至有些失態，激動地向着下方巨獸背上那個黑髮青年大喊出聲。

    整整一夜，該死的風暴從昨日下午突發之後又整整持續了一夜。雖然他一直堅信着，那個如同奇蹟般降臨泰拉的青年不會這樣輕易出事，可洞外簡直沒完沒了咆哮肆虐的颶風，還有脫險的隊員們臉上那死一般低落憋悶的表情，都讓吉吉的心難以自控地沉落谷底。

    眼睜睜地，他就那樣看着凌霄被黑色的風潮吞沒。

    在當時，他只是死死壓制着手下想要脫離而出的羅勒。在最後一刻，凌霄把他推向自己，那麼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凌霄的心意被白白枉費。

    到現在為止，他那個沉默卻死犟的弟子，更是一句話都不肯與自己說了。

    他在怪他。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

    只要那個每次都任由他使喚沒有二話的凌霄，那個總是笑眯眯地在他帳篷里整理各類古籍書冊瓶瓶罐罐的黑髮青年，只要他平安無事歸來，其他的又有什麼關係。

    而終於，他回來了。

    吉吉沙色的眼睛有些發紅，人群竊竊私語，自動自發地向並不寬闊的山路兩側散開，地面的碎石飛旋着向深谷掉落，獸人們的頭髮與衣角開始獵獵作響，壯絕浩大的鼓翅聲中，巨龍漆黑偉岸的身軀自崖下緩緩顯現，與體長同寬的翼展延伸出一片巨大的陰影，最終凌駕於所有人抬頭仰望的視線之上。

    高雅，威嚴，神聖，幾乎所有溢美之詞，都可以套用在此時這頭降臨於人前的巨獸身上。

    「凌霄，去吧。」

    巨龍阿娜絲回過頭，溫柔又留戀地望了眼凌霄懷中的小龍崽後，視線又轉向黑髮的青年，「保重，孩子。願泰勒斯保佑你。」

    「你也要保重，阿娜絲。」

    點點頭，在巨龍堅實寬廣的脊背上微微搖晃了一下，單手懷抱着仍舊睡得人事不知的小龍，凌霄終於站直身體。

    巨龍振動雙翼懸停於空中，在紊亂急促的氣流之中，每走一步，凌霄烏黑的長髮便在身後恣意飛散，灰白的衣袍飄拂，這一刻，青年的姿態如同神明步下王座。

    「凌霄——！」

    繼蓋爾萊德兄弟、蜜雅、治療師歐塔之後，羅勒最後一個從懸崖之下的獸皮繩索上攀回山徑，他焦急地四處打量，視線在看到上方黑色巨獸背脊上的黑髮青年時，似乎一夜未眠通紅的金色眼睛裏，閃出了亮得驚人的光。

    他聲音暗啞，嘴角淤青破皮，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從凌霄墜落後，除最初激烈地想要掙脫先知吉吉的阻攔外，便再也未發一語。

    他仰着頭，視線里只有那個正面對他鮮活站立在巨獸背部的青年，他看着他，看着他同樣望向了他，看着他綻放出微笑，羅勒的心臟忽然怦怦猛烈地跳動起來，能夠穩定握劍的手難以自制的開始顫抖，衝過山路上挨擠的人群，他終於不顧一切地上前張開了雙手——

    迎接那個似乎比他更歡喜，連腳下十數米的高空都已不管不顧地忽略，飛身朝他跳下的，那個他失而復得的寶物。

    「凌霄！」

    「凌霄大人！」

    「太好了，大人！你沒事……」

    這幾天與凌霄相處在一起的隊伍成員們，輪番你擁我擠地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聲音無比喧鬧，可凌霄卻聽得特別開心入神。

    是的，開心。

    先知吉吉、薩狄斯、蜜雅、蓋爾、萊德、還有半人馬族的歐塔與其他三位戰士他們都在，望着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們每一個的臉上，連一向冷淡的薩狄斯都是一副淡淡高興的模樣。

    被羅勒緊緊抱着肩膀很疼，可是整顆心都暖洋洋的，凌霄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微笑。

    「西維亞大人帶着他的族人在更前面的一段峽谷搜尋你。」見凌霄環顧的眼神，先知吉吉連忙向他補充道：「風暴一停，我們就放出了信符，正巧安德里西姆大人也進入了這片山區，他和他的隊伍馬上趕了過來，正準備協助我們一同下去峽谷找你。」

    山道一旁人群中，半人馬的首領聽到吉吉直接點名，撓了撓頭沒辦法地上前，外表看來落拓不羈的男人看着凌霄道：「還好我們隊伍都在外圍，那個風旋遠遠就被發現了，大家都跑得很快，後來還撿了好多沒跑過的野獸和猛獸屍體，哈哈、嘶——」

    安德里西姆拖在身後的髮辮，毫無意外地被一旁某個少年狠狠扯住，正把話說得漫無邊際的男人，抽搐着鬍子拉碴的臉打着哈哈道：「總、總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謝謝各位。」

    真誠地向圍繞在他前後身邊的每個人道出謝意，說不出多麼動聽甜蜜的話語，凌霄只能道一句簡單的謝謝，把感激放入了心底。

    拍了拍羅勒的手示意他放開自己，哪知道銀髮的青年只是鬆開手繞到他身後，隨即又怕他跑了似的從背後環抱住他，凌霄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抽出右臂，寬大衣袖包裹的臂彎里，被人群喧鬧聲吵醒，正扭來扭去鬧騰得不行的小龍崽亞尼這時終於露出面來。

    「咦？大人，這是什麼東西？」

    「哎呦，這是飛豚的幼崽嗎，長得不像啊——」

    「凌霄你的手還有肩膀……羅勒，給我鬆開凌霄！」

    一時間，才安靜下來沒多久的眾人，又是咋咋呼呼鬧哄哄的一陣你言我語。

    「昂——！」

    當眾人圍住凌霄問這問那的這段時間裏，黑色的巨龍繼續向上攀升到達高空，似乎並不願意懸停在原地與地上的獸人們過多接觸。

    普雷恩斯一族若喜愛你，便是任由你驅馳駕馭依舊千好萬好。喜愛磊落光輝靈魂的他們友善溫和，同時又憎惡鄙夷世間一切的污邪，他們的好惡如同其遠古血統一樣分明純粹，若使得普雷恩斯一族厭棄，天空之主的高傲亦無人能夠扭轉挪移。

    而這一顛撲不破的定律下唯一例外，便是提瓦或者說如今的古提瓦獸人一族，自古以來誰也弄不清究竟是什麼在作祟，普雷恩斯的巨龍們，對於嘯風平原上所有的獸人總是諸多挑刺，這樣那樣看不上眼。

    發出一聲久遠的吟嘯後，流線型令人感覺賞心悅目的優雅身軀盤旋飛翔在凌霄頭頂上方的空中，阿娜絲最後一次向凌霄傳聲道——

    「謝謝你願意照顧亞度尼斯，我必須動身了……」

    「再見，凌霄。」

    再見，阿娜絲——

    相隔這麼一段高遠的距離，出口的聲音黑色巨龍應該已無法聽到了，凌霄默默在心中向她道別，目送馳騁於天空的巨獸調轉頭部，怕打着雙翼霎時間便去得遠了。

    凌霄收回視線，有些納悶——雖然仍身處泰勒斯之眼內，但基本的方向還是不會改變的，灰棘森林位處大陸西南神聖聯邦的領土範圍，阿娜絲遠去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東北邊，可能，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先去辦也說不定……

    這麼一想，暫時放下了心底的疑惑，被先知吉吉拉到了之前隊伍避難的山洞，那塊凌霄記憶深刻，將他砸落峽谷的半人多高四方形大石頭，正突兀杵在洞口處。心情有些複雜地被吉吉按在這塊岩石上坐下，沉重的身體和後背再度溢出的冷汗，才讓凌霄意識到自己已經快脫力的事實。

    因為接二連三一連串的事情，讓精神與身體一直強制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這時陡然鬆懈下來，所有的傷痛和疲憊便加倍地向凌霄反噬而來。

    「歐塔！」

    見羅勒在一邊拿出水囊，而凌霄卻吃力的搖頭，似乎在突然之間精神就萎靡了下來，連喝口水都異常艱難，不用等羅勒開口，先知吉吉抬起頭轉過身，衝着山洞入口外山道兩側那齊齊排隊，已經再度仰面看呆的人群里便喊道。

    「啊！是、是……」一頭白髮，身穿治療師專屬白色長袍的半人馬族生命法師歐塔，終於被吉吉的喊聲驚醒過來，擠過幾個人高馬大的獸人戰士，來到了洞口。

    「你快看看凌霄。」先知吉吉迅速地讓開站到一邊，既然有專業的治療師在場，他那些個時靈時不靈半吊子的治癒魔法就不用出來獻醜了。

    凌霄臉色發白，額頭上一層細密的冷汗，在山洞入口的岩石上休息，若沒有羅勒在一旁伸手支撐他，看樣子似乎連坐都坐不穩了。

    「骨頭斷了，其餘傷口倒不礙事。」容貌普通的青年治療師歐塔，平時總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可此時的動作神情卻異常認真專注，對凌霄緊急處理過的肩部傷處讚許地點點頭，隨後就乾脆利落解開那些布條和上衣衣襟，露出了那異常嚇人的腫脹左肩——

    羅勒沉默着，攬住凌霄後背的手臂肌肉卻繃緊了，除了那紅腫青紫淤血可怖的肩頭，凌霄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那遍佈的一道又一道血痕刺痛着羅勒的雙眼，這些是能看到的地方，在衣物下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凌霄他還受了多少的傷？

    「凌霄大人，恕我直言，您調配的藥是否對您本身並不能發揮出最高療效？」

    這時的歐塔卻忽然壓低了聲音，作為一個致力研究各類治癒魔法與藥物的生命法師，他很快就看出了不同尋常的地方——凌霄肩膀及各處傷口所敷的藥物，就是大規模狩獵地行獸那天，引起轟動，具有奇效的草藥製品。可此時用在這位大人自己身上，卻似乎完全沒有發揮出當日的功效，僅僅只是起到了一部分止血鎮靜的效果而已。

    「嗯……」

    費力點點頭。歐塔在那天雖然激動萬分，但在接到先知吉吉保密的告誡後，就再也不曾為此向凌霄做過糾纏。對自身職業報以極大熱忱，卻又能恪守承諾，在這位品格正直的治療師面前，凌霄沒有要隱瞞的意思，一五一十將那些藥物原本的來歷功效，和到泰拉裂隙後變異的神奇效果娓娓道來。期間，由歐塔雙手釋放出的治癒增益法術，也讓凌霄虛弱的精神與體力逐漸地得以恢復。

    「這樣差不多了。」收回手掌，指間令人愜意舒適的綠色光芒淡淡隱去，白髮的治療師歐塔神情嚴肅，「凌霄大人，您的肩膀連續受創，癒合之泉能夠幫您將斷骨重新恢復如初，但內部的根基已經變得脆弱，千萬不要再讓您的肩膀受傷，因為沒有下一次了。」

    站直了下蹲的身體，呼出口氣，歐塔又轉頭接着補充道：「魔法並非是萬能的，大人。哦、還有謝謝您願意相信我，對我講了這麼多關於那些草藥的事情。」

    歐塔那張普通年輕的臉上，綻放出的笑容卻異常生動，凌霄不由得也開始笑了起來，「該說感謝的是我才對，我感覺好多了，謝謝你，歐塔。」

    一直為這個世界各種神奇魔法而震驚的凌霄，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冷靜客觀地對魔法發表看法，簡單的一句評價，這個白髮，灰藍色眼珠，面目平凡的青年，凌霄卻似乎看到了他背後無限廣闊的未來。

    許多年之後，這個在當年凌霄羅勒他們團隊裏擔任治療，名不見經傳的小小魔法師，成為了整個泰拉大陸都聞名遐邇的生命大魔導的時候，凌霄還是會偶爾回想起這天，笑容生動的白髮青年對他說——

    魔法並非是萬能的，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