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師 29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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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龍阿娜絲轉動脖頸，深邃而又蒼茫的目光投射向了泰勒斯之眼灰暗的天空，視線似乎要刺破陰霾的雲層，望向那遙遠無盡的虛空彼端。

    「我已決定動身去尋找亞度尼斯的父親，他應仍沉睡在泰拉大陸西南方灰棘森林的某處。」

    黑褐色溫潤的眼珠里閃過了璀璨的光芒，母龍滿懷愛意與不舍，低頭看着四肢扒在凌霄右手臂上不放、正呼呼沉睡的幼崽，「數天以來，我感覺不到任何同族活躍的氣息，也許我是第一個從沉眠中醒來的普雷恩斯也說不定，而有些事，我必須去做。」

    「我的力量還未完全恢復，去灰棘森林的路途上，也許將遭遇千萬的險阻，我的孩子提早來到了這個世界，我實在不能忍心看到他再如之前那樣，生命受到威脅、重傷瀕死。」

    「亞尼他很喜歡你，所以我在這裏懇請你，凌霄。」

    話到這裏，凌霄已經明白阿娜絲請求他的事情為何，神情間正色起來，淺綠的眼睛裏划過安定人心的光芒，緩緩接替母龍開口道：「在你尋找亞尼父親的這段時間裏，我會好好替你照顧他，阿娜絲。」

    「我會盡我所能，去愛護他。」

    輕笑了一下，有些靦腆，凌霄還是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其實……我也非常喜歡亞度尼斯。」

    聽他這麼說，阿娜絲放鬆下來發出了會心的笑聲，關於撫育看護龍族幼崽的一些事項，她仔細地向凌霄講述過後，想了想，黑色的巨龍這時扭過頭，張嘴就拔下了肩部一塊碩大的鱗片，漆黑又流光溢彩的龍鱗一脫離身體就迅即縮小，再由阿娜絲銜着交到凌霄的手中時，已經變成了只有半個手掌大小、琉璃一般薄透晶瑩的一塊。

    「不要緊，普雷恩斯一族的鱗片並非肉眼所看到的那樣，僅僅只是覆蓋了一層。」看凌霄擔憂望向她傷口的神色，阿娜絲黑褐色的眼眸里再一次溢出了讚賞，外表與行為或許可以經由重重偽裝，但龍之一族都不會看錯靈魂本來的面目與其純粹的色彩。

    「凌霄，你收好這片龍鱗，需要的時候，將之貼在你的額頭，它會告訴你關於普雷恩斯一族的許多事情。另外，裏面還封存着我的一小部分靈魂之力，危急關頭可以使用一次。」

    「我……」凌霄握着手中的鱗片卻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收下這份珍貴的禮物，阿娜絲之前說過她的力量並未完全恢復，如果只是因為他願意幫忙照看小傢伙，就讓她這樣又分出一部分靈魂之力來——

    「不要猶疑，凌霄。這並非是由於你願意照顧亞尼，而令我做出的回饋。」

    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巨龍阿娜絲再次感嘆着，恐怕日後，所有從永眠中甦醒過來的她的族人們，都將樂於親近他，就像千年前那位大人一樣。

    「如同亞度尼斯喜愛你，我也同樣非常地喜歡你。這片龍鱗，是我以朋友的身份送出，凌霄，你是否願意接受這份來自新朋友的小小心意？」

    「……謝謝你，阿娜絲。」話已至此，而黑色的巨龍態度如此誠懇友善，再推脫反倒矯飾虛偽了，凌霄點點頭也不多話，只是將手中的龍鱗妥帖地放入腰袋中，這一切他做得頗為吃力，因為那隻圓滾滾的小傢伙，此時還像只無尾熊一樣掛在他手臂上，兀自呼呼大睡。

    「凌霄，你想要上去嗎？」巨龍阿娜絲點頭朝着那刀削斧砍一般筆直入雲、似乎看不到盡頭的的峽谷上方示意，回望着凌霄，溫柔的語氣中有些擔憂，「你已經昏迷一夜了，而且那些神奇的藥，似乎對你的傷勢並沒有多大改善……」

    「阿娜絲，真的現在就可以上去嗎？」淺綠色的眼睛止不住地明亮起來，對於巨龍後半句話都沒怎麼在意，凌霄語調微微升高，似乎不相信自己這麼快就能脫離此前還一籌莫展的困境。

    雖然在知曉了阿娜絲普雷恩斯一族的身份後，凌霄就沒有再疑慮過，他最終能否離開這片深淵絕壁的問題，可希望的枝芽破土成長得這樣快，轉瞬已在能夠觸手可及的眼前，還是讓凌霄不由得感覺不真實。

    「當然可以。」巨龍阿娜絲又一次發出了寬廣溫厚的笑聲，開始甩動身後那條線條輪廓優美粗長的黑色龍尾，趴伏在地面已久的四肢開始漸漸支撐立起，「凌霄，抓緊我背上的鱗片！」

    在地動般強烈的震顫感中，黑色巨獸的身型如一整座小山崛起，依言抓起一片巨大的龍鱗，凌霄果然在之下發現了阿娜絲之前所說的，更為細密緊緻一些的巨龍族第二層鱗片。

    「抓緊。」阿娜絲不放心地回頭，視線瞟向着黑髮的青年第二次囑咐道：「放心，你的力量傷不到我的，用力抓緊！」

    「嗯。」點頭應是，凌霄並不清楚，眼前的這頭巨龍要如何在被她龐大身軀佔去大半面積的峽谷中起飛，於是只能把臂彎里睡得吹起泡泡來的小龍亞尼更緊塞入懷裏，整隻右手環抱住那片掀開有他半個人大小的堅實龍鱗不放。

    巨獸這時九十度挪轉了身軀，以頭和尾正對兩側陡峭的絕壁，強壯有力的前肢猛力地抬起，碎石飛濺，平整的岩壁如同脆弱的紙片，被巨龍鋒利的爪牙輕易深|插|入其中，阿娜絲繼而後肢蹬躍，霎時，整個龐大的身體都掛靠攀附在了崖壁之上。

    向上繼續攀爬離空一段距離後，一直無法得窺全貌的漆黑龍翼這時緩緩張開，寬度驚人形如蝠翼的雙翅開始鼓動，剎那間砂石迷眼，天色無光。猛烈的氣流吹起凌霄的衣袍，散落的長髮在風中狂舞，死死抱住阿娜絲箕張的龍鱗不敢鬆開，在不停的震顫起伏中，若沒有巨龍微微弓起的背後一塊肌肉隆起讓他依靠，只有單手可以藉助的凌霄，恐怕早已掉落了下來。

    振翅之聲轟轟作響，震耳欲聾。

    阿娜絲的後爪開始脫離岩壁，碎裂的大量岩石開始隨抽離的龍爪而紛紛向谷底墜落，隨後是前爪剝離峽谷崖壁，鼓盪着龍翼，阿娜絲調整身體的平衡，開始以離弦之箭一般的速度，朝上方像是看不到盡頭的峭壁飛速攀升。

    「昂——」

    黑色巨獸發出一聲清冽嘹亮的龍吟，這次與阿娜絲精神力連通的凌霄，能明白聽出這高亢的吟嘯聲中所包含的澎湃情感，是激昂、是威懾、是對生而為天空的寵兒御風之主這一身份無上的驕傲與尊嚴！

    幾息之間，峽谷底部的地面已有些看不清楚，隨着高度的急遽上升而逐漸越離越遠，最後，在視野中徹底變成了一道向兩頭曲折延伸的狹長窄線。

    黑髮飛散，耳邊呼呼刮過氣流的聲音，凌霄坐在已近平穩下來的巨龍背脊上，雙目開始焦急地掃視前後兩側石壁陡立的險峻山體。

    從盤曲的山徑上跌落下來，被捲入風暴之中又被阿娜絲僥倖救下，不知道已離開那個先知他們躲避的山洞有多遠的距離，團隊成員們是否都平安無事？只能在攀升過程中盲目進行搜尋的凌霄，很快就頭暈目眩，畢竟是在如此的高度和速度之下，周圍全是差不多的灰黑色山崖峭壁，凌霄他的身體已非常虛弱，只是憑着一股不願放棄的韌勁在勉力支持罷了。

    「你在尋找你的同伴嗎，凌霄？」巨龍阿娜絲發現了他不佳的狀態，龍翼揮動的頻率慢了下來，她感受到背上青年那焦急迫切的心，於是出聲安慰道：「不要急，這裏的峽谷變寬了一些，我記得差不多就是在這個高度你撞上了我——」

    也許一切真是創|世神在冥冥中指引方向，她的孩子由於早產連飛翔都不能，她背着亞度尼斯在那邪惡的風暴之中幾乎快要絕望，加快速度背上的孩子眼看支撐不住就要滑落下去，而一旦放慢飛行，那一道道利刃一般的風壓，就迅速迫近上來，將還未覺醒龍族力量的亞度尼斯割得皮開肉綻。

    就在她快崩潰的當口，一團散發出悅目綠意的光芒在彈上她的右翼之後，又迅速向着下方的峽谷落去。沒有多想，她側轉了身體向下俯衝，待到伸爪抓住那團光芒時，才發現其下包裹着一位昏迷的黑髮青年。而就在此時，阿娜絲也察覺到颶風在這一高度竟減弱了許多。福至心靈的她，繼續向下飛去到達兩座山體間細狹的底部時，幾乎就已經感受不到仍在頭頂上方肆虐奔突的渦旋風壓了。

    看顧了那個陷入昏迷無法喚醒的青年一個晚上，直到他清醒過來，這個為她所救的青年，又轉而拯救了自己奄奄一息的孩子，一切因果，環環相扣，讓阿娜絲不由得感到慶幸。

    「是羅勒！」

    騎乘在她背上的凌霄這時卻忽然叫了起來，變高的聲調里有歡喜更有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順着他聲音的方向望去，阿娜絲果然看到右下方的山壁上，一根晃蕩的獸皮編織成的繩子上掛着幾個人影，其中位於最下方、一個滿頭銀髮的年輕人特別打眼，這些看起來笨手笨腳的傢伙，應該是提瓦的獸人一族吧？

    鼓動雙翼，阿娜絲邊調頭向那邊飛去邊打量着——看樣子，這些獸人們是準備要下降到谷底，可光憑那根繩子的長度是遠遠不夠的。

    「凌霄大人！」

    「是凌霄大人！」

    此時，那些在獸皮繩上晃蕩的傢伙們，似乎也發現了正飛翔着接近的阿娜絲和她背上的凌霄，興奮叫嚷的大嗓門瞬時在整座峽谷間迴蕩，而距那根繩子不遠的正上方，也迅速湧出數十個攢動的人頭來。

    作者有話要說：